辰溪一手怀抱着锦水,一手拉扯着沅水。锦水是儿子,沅水是母亲,辰溪将儿子投入母亲怀抱后,仿佛做了一件大好事,上帝给了它许多壮观与美丽。
辰溪,古名辰阳,有“云贵锁钥”之称,是中原通往西南的交通要道,战略位置重要,为兵家必争之地。流放于沅水、湘江与洞庭湖的屈原,涉足过辰溪,写下《涉江》等诗篇,他的“朝发枉渚兮,夕宿辰阳”,告诉人们两千多年前的战国时代,辰阳就颇有名气,是一个军事文化重镇。
在我到过的五溪地区县城中,辰溪没有明显的特点,除了带卷舌音的辰溪话、酸萝卜和煤炭之外,赶不上沅陵及其他少数民族县,没有文化光环。但沈从文眼中的辰溪却不一样,在他眼里辰溪文化底蕴非常厚重,自然景观神奇美丽。在历代文人的笔下,一道道景观成为古迹。善卷祠、伏波宫、江东寺、丹山寺、水云寺、大酉观、丫鬟庵、九龙庵、古水庵、钟鼓洞、锦崖寺、广恩寺、奎星阁、龙门溪石刻、谷亭庙、虎啸亭等,出自古文人的诗情画意中,供历史文化学者咀嚼与神魂颠倒,于是想象出古文人的飘逸与刚直不阿。
唐代文学家刘禹锡,在顺宗永贞元年,因参与翰林学士王叔文的改革与取宦官兵权一事败露后,被贬离长安做连州刺史,途中又改贬为郎州司马。在郎州期间,闻听辰阳有善卷祠,便溯沅水而上,登大酉山拜谒善卷祠。善卷本可登帝位,可他拒受,隐居辰阳大酉山妙华洞中,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的隐居生活,后又到二酉山居住过,直到终老仙逝。刘禹锡非常敬仰他,为他视名利如浮云的精神所感动,站在善卷祠旁,举目仰望天高云淡之景象,感慨万千,吟下《游辰溪善卷祠》一诗:
先生见尧心,相与去九有。
斯民从已治,我亦安林薮。
道为自然福,名是无穷寿。
仙缘在此山,赞者常回首。
刘禹锡吟诵完毕,恍然顿悟,感觉到善卷先生给了他一犀通灵。逍遥天地间,不正是天赐的自然福道么?有自然福道,就有无穷寿,自己虽入五溪山水间,应向善卷老先生学习,既来之就安之,锻炼出一种胸襟无限的境界。
北宋诗人黄庭坚,以修《神宗实录》不实而获罪,被贬至戎州及涪州任职,后又被除名编管,从江陵改道入巴陵进洞庭而上溯沅水至宜州。在路过辰溪古城南门口临江绝壁上的“伏波宫”时,触景生情。他十分同情东汉马援受到的“薏苡谗言”而“削爵兴罪”,乃作《登伏波新息候祠》:
蒙蒙长竹下,有路上崖头。
濮垒鼷鼯斗,蛮溪露雨愁。
怀人谒遗像,阅世指东流。
自负霸王略,安知恩泽侯。
乡园辞石柱,筋内尽炎州。
心以功名在,翻思马少游。
黄庭坚登上绝崖山顶,放眼远眺,只见沅水与锦水露雨连幛,云气缥缈。伏波祠虎踞江渚,其建筑装潢首冠五溪。拜谒伏波祠,感到分外孤独与冷落,在荒蛮之地,谁来陪我?他顿生无尽的惆怅和感伤。
南宋哲学家朱熹在宁宗庆元年,他与宗室左相赵汝愚联名弹劾孙戚枢密都事败后,列为“庆元党禁案”,后被贬逐。在路过辰溪浦江(今江东村)时,发现江东寺,便写下一首七绝:
天生石磴羊肠绕,乱云飞渡白云斜。
青烟一股春风缚,鸡犬数声野人家。
这是一幅乡野村落的风景画卷,其实不然,是朱熹的心理写照与思想流露。他几十年的天理学说,一夜之间竟横遭摧残。他忽然想到避世隐居,从此不再入仕而潜心修学。
明代御史薛瑄、文学家何景明、哲学家王阳明、尚书谌若水、左都御史邹元标、将军邓子龙、太仆寺少卿满朝荐、清代湖广总督林则徐等名人大多是被贬流放五溪来辰溪,带着忧愤的心情写下不少诗篇。沈从文一定是受到这些诗作的影响,对辰溪特别青睐,特别钟爱辰溪的山水和风土人情,在他《湘行散记》和《湘西》两部作品里,多处描写和赞美辰溪的人文景观。他眼中的辰溪山川秀美,神韵飞舞,他笔下的丹山寺壮丽辉煌,锦岩塔和斤丝潭五彩斑斓,如锦如绣;江东寺的转轮藏声如龙鸣,凄厉而绵长,十分动人;石马湾的光景美丽而忧郁;有名的箱子岩美丽而奇特,石壁上的悬棺令他着迷;端午节龙舟赛的描写着墨很浓,写出五溪人的顽强精神。
沈从文描写辰溪山水不是诗歌而是散文,将辰溪山水写得如此美丽,胜过茶峒与凤凰。在他的眼里,辰溪是最美丽的。
如今,在我的眼里,五溪是流放者的土地。除沈从文外,他们都因对抗朝廷遭贬而流放,大都因文字狱而被迫害。不是五溪的偏远,他们不会流放到这里,不会有今天的五溪文化,辰溪也不会冒出这么多的古迹。依我看,沈从文对辰溪的偏爱,是对古文人的敬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