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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点：山姆的住所
古今兴废有若反掌，青山绿水则固无。千载得失是非，尽付渔一话而已。
——萧
今晚山姆请我到他的住所去喝茶，一幢二层小别墅，外边还有一个很大的院。北卡的房价很便宜，这样的房子居然也就合人民币两三百万左右。我给他带的是一首古琴曲：《渔问答》。
高，这首曲子听得还是很舒服的。
这是一首古琴曲：《渔问答》。
中国的古曲一般都是有深刻含义的。
那是肯定的，不然也不会流传到现在。存谱最早见于1560年萧撰写的《杏庄太音续谱》。萧解题为：“古今兴废有若反掌，青山绿水则固无。千载得失是非，尽付渔一话而已。”
今天的主题是什么，跟这首曲子有关系吗？
中国自古以来有渔耕读的说法。民间的屏风上常画有渔耕读四幅图。渔耕读是农耕社会的四种职业，代表了民众的基本生活方式。这四业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古代不同价值取向。其中渔为首，次之。渔图和图画的分别是严子陵和朱买臣的故事。严子陵和朱买臣是谁？东汉的严子陵，早年他是汉光武帝刘秀的同学，刘秀很赏识他。刘秀当了皇帝后多次请他做官，都被他拒绝。严子陵一生不仕，隐于浙江桐庐，垂钓终老。李太白曾有诗云“昭昭严子陵，垂钓沧波间”。清代王士《年秋江独钓图》：“一蓑一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一曲高歌一酒，一人独钓一江秋。”朱买臣是汉武帝时的大臣，早年家贫以伐薪为生，靠卖薪度日，妻子因受不了贫困而离开了他。虽此，仍不忘发奋读书，被人称为“挑担书生”，后事业有成。
那耕图和读图画的又是谁呢？
耕图和读图画的分别是舜教民众耕种的场景和战国时苏秦埋头苦读的情景。
这个排序很有意思，它说明了一个什么问题吗？
如果说耕读是“入世”，那么渔则是“出世”，它意味着中国人对人生的认识和感悟——大洒，大洒脱。圣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不为福先，不为祸始。感而后应，迫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去知与故，遁天之理。故无天灾，无物累，无人非，无鬼责。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不思虑，不豫谋。光矣而不耀，信矣而不期。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神纯粹，其魂不罢。虚无恬淡，乃合天德。
——庄子
中国文化的第五个特征就是洒浪漫。
什么？中国人洒浪漫？中国文化洒浪漫？这我可是头一次听说。可能全世界也是头一次听说。实话实说，中国人给世界的印象是严肃、呆板、不苟言笑。说中国人洒浪漫，高，我认为你太夸张了。请不要试图说服我。能不能换一个话题。好莱坞电影包括你们中国人拍的电影里，看不到一个浪漫洒的中国人的形象。
山姆有点严肃地对我说，好像他不愿我在此问题上浪费时间。
我真的不知道这个世界怎么了，但我更愿意承认这是因为中国过去百年来的落后，导致了世界对中国人形象的严重扭曲。中国近百年落后了，但这并不说明中国文化是落后的，并不能说明中国文化的本质特征发生了变化。电影是电影，历史是历史，两回事情。我不想说服你，我只想对你谈一谈自己的感受，因为洒浪漫确实是中国文化的本质特征之一。山姆点了点头，习惯性地耸了耸肩，两个手心向上一翻，典型的一副美国人神态，这个神态告诉我：随便，你要说我也不拦着。
和世界上其他国家的人一样，中国人自有他的浪漫品格，他的生活也自有一番浪漫情趣，总在追寻一种理想中的生活境界：人到底应该怎样度过自己的一生，是遵从理性，一板一眼，程式化地扮演好社会角色呢？还是顺其自然，随心所欲地生活。浪漫，在中国，其实是一种生活态度。中国人的浪漫得益于两点：一个是庄子，一个是诗人。庄子可谓是中国浪漫文学的创始人，庄子的浪漫主义影响了中国的文人，特别是很多诗人，进而对中国人和整个社会产生了积极的影响，终于使浪漫主义成为中国文化的核心内容之一。
那好吧，我就听听庄子是怎样浪漫的、中国人是怎样浪漫的。我拿你没办法，高。
了解中国人的浪漫，必须要认识庄子。庄子者，古之博大真人哉！庄子的一生，正如他自己所言：圣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不为福先，不为祸始。感而后应，迫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去知与故，遁天之理。故无天灾，无物累，无人非，无鬼责。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不思虑，不豫谋。光矣而不耀，信矣而不期。其寝不梦，其觉无忧。
其神纯粹，其魂不罢。虚无恬淡，乃合天德。
山姆呆呆地看着我，不知我所云为何物。我是不管不顾。我知道他也听不，因为我是悟了多少年才有了这点感悟，于是我继续论述。
《庄子》中的“遥游”是至上的自由，即“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遥并不是玩物丧志，《庄子。让王》中说“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遥游”追求的是人的精神自由，只有精神自由，才能超越宇宙人生，才能快乐于人间。中国明清之际的思想家王夫之说：“者，同于消也，过而忘也；遥者，引而远也，不局于心知之灵也。”一个什么事都耿耿于怀计较得失的人，是无法做到“过而忘”，做到“遥游”的。山姆先生，我强烈建议你有时间看一下庄子的书。
真的有必要吗？
太有必要了。只要开始接触庄子，你会发现什么叫洒浪漫，那是一种大洒，大浪漫。一次，庄周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醒来后发现自己还是庄周。
恍然间他觉得自己忽而是庄周，忽而是蝴蝶，于是去求教于老子。老子怎么说？
老子对他说：你原本是混初分时一只白蝴蝶，釆百花之精，长生不死，后游于瑶池，偷釆桃花蕊，被王母娘娘位下守花的青啄死。其神不散，托生于世，做了庄周。
庄周听后怎样？
从此，庄子放弃了官吏的前程，开始周游访道。庄子对后世的文学发展是影响相当大的，其中最能影响中国文学的，莫过于“物化”说。他梦蝶，不分蝶我，物我合一。李白对月长饮，不分明月、美酒与我合一；苏东坡平时常以竹自居，其诗句“与可画竹时，见竹不见人”。竹子已非身外之物，“胸中有竹，身与竹合一”。
人与物化，这确实是一种彻底的洒和浪漫。听起来有点玄奥。在我们的文化当中是不存在的，我们的哲学是：物是物，人是人。但是我感觉你说得有点道理，它可能是一种境界。若无花月美人，不愿生此世界。若无琴棋书画，不必定作人身。除了庄子之外，令中国人浪漫的另外一个因素就是诗歌。中华民族是一个爱好诗歌的民族。孔子曾说过：“不学诗，无以言。”《毛诗序》曰：“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唐朝以诗赋取士，读书人从小必须学诗、读诗、写诗，“诗”变成了中国人的一种生活方式。《全唐诗》共收唐、五代诗近5万首，作者2000多人。白居易一生留下近4000篇诗作。宋朝把这个传统发扬光大，以文治国。《全宋词》共收词人1300佘家，词章近两万首。孔凡礼《全宋词补辑》，又增收词人百家，词作四百多篇。陆游（1125～1210年），12岁即能诗文，自言“六十年间万首诗”，今尚存9300佘首。李白想做官时就说：“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人！”不得意的时候，就说：“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委屈的时候就说：“我欲攀龙见明主，雷公砰震天鼓。”想成仙的时候就说：“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想喝酒的时候就说：“五花马，千金，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思念故人时就说：“夜台无李白，沽酒与何人？”他蔑视权势时就说：“黄金白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杜甫赞他是：“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中国人讲：“若无花月美人，不愿生此世界。若无琴棋书画，不必定作人身。”这或许可以成为中国人浪漫人生的一种反映和诉求。
追求“花月美人”的境界在我们的文化当中是有的，“琴棋书画”的感觉在我们的文化当中好像还没有，我也没有感觉。英文的书法，好像还达不到中文书法的境界，对一般的美国人来讲，更喜欢户外运动，还是具体说一说中国人是如何浪漫的吧。
中国人的浪漫首先表现在能够以浪漫的态度对待生命和自然；其次表现在能够以浪漫的态度对待死亡；第三表现在能够以浪漫的态度对待爱情；第四表现在能够以浪漫的态度对待名利。如果一个人能够以浪漫的态度对待生死、爱恨、名利，他才能算拥有一个浪漫的人生。否则他就像被捆了翅膀的鸟儿，无论如何也是浪漫不起来的。
听起来有点意思，愿闻其详。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无门师
那好，我先讲中国人如何浪漫地对待生命和自然。《庄子。秋水篇》中说道：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意思是说，不要为了人工而毁灭天然，不要为了世故去毁灭性命，不要为了贪得去身殉名利，谨守天道而不离失，这就是返璞归真。这是中国人对宇宙、生命的基本认识，这其中体现出一种豁达和洒脱。一个人能否浪漫起来，取决于你对生命的认识，源于一心，浪漫从“心”开始。无门师作的《赵州无门关》：“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浪漫从心开始，听起来心里就舒服，我喜欢你这句话。你把心找出来，我便为你安心修身之本在安心，是中国人生智慧的一大特色。《祖堂集》中记载，慧可问达摩祖师：我心不得安宁，请大师为我说安心法门。达摩便说：你把心找出来，我便为你安心。慧可说：找了半天心，连个影子也找不到。达摩说：如能找到了，那就不是你的心了！我已经帮你安好心啦，你看到了吗？慧可恍然大悟。中国人的洒表现在凡事顺其自然，但求心安。貌似繁杂的人生，其实也很简单。
千里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杜牧《江南春》在中国人看来，人生在世，本来就是一位过客。古今多少事，终将烟消云散，雨过天晴，晴后又雨，不过如此。无所拘束的生活最令人羡慕，人生应该是诗意的人生。人生在世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酸甜苦辣、贫富贵贱又何必太计较，一切随缘就好。人不过是大自然生物链中的一个环节，土里来，土里去，何不洒走一回。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欢。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呼儿将出換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李白《将进酒》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空对月”——洒；“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自信；“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智慧并风趣，高，我喜欢李白的诗。
山姆突然开始发表赞叹之语，出乎我的意料，同时也鼓励了我。
可是，中国人对人生看得这么透彻，是不是可以不努力工作了？
也不是。老子说：生而不有，为而不持，长而不宰。中国人的人生哲学是：只问耕耘，不问收获，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努力了，问心无愧，成功与否，顺听其便。活着更多的是一种对生活的体验和感悟。这是一种大浪漫、大洒。今天看似是你的东西，也不过是过一过你的手而已，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
山姆，你有没有去过中国的云南丽江古城旅游？
为什么要跑得那么快呢？连路上的风景都来不及欣赏去过啊，那是一个人与自然结合得非常好的地方。古城的建筑非常有特色，体现了天人合一的居住理念，附近有玉龙雪山，雪山上融化的雪水流到了丽江古城，特别有意思的是那里还是一个非常浪漫的地方，到那里的人经常会发生一些浪漫的故事。还有东巴文字、纳西鼓乐——音乐的活化石。当然还有别具特色的酒吧。我太喜欢那个地方了，我甚至一度想留在那里……山姆好像沉浸在对丽江的回忆当中。看来你不仅去过那里，而且还挺有感情了，是不是有浪漫的故事在那里发生？
山姆脸有点红，笑着点了点头。
在丽江还流传着一个关于当地老太太和美国记者的故事，你有没有听说过？
真的吗？说来听听。
山姆看来对关于丽江的故事都比较感兴趣。美国有一位某大报的记者一次去到丽江采访，除了大家都看到的景色外，她发现在古城中央的四方街上有一个老太太每天在上午10点到12点和下午2点到4点这两个时间段都在四方街的大树底下乘凉，她就好奇地过去问道，您每天花这么多的时间在这乘凉难道不觉得是浪费时间吗？
“那你每天都在干什么呢？”老太太反问道。
“我每天可是太忙了，我每天要采访，写稿子，发稿子，明天我就要飞回美国，然后还要去别的地方采访，每天非常忙，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
“我除了每天必要的劳动外，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在休息，我没觉得有那么多事情要忙啊？”
“那你不觉得这是在浪费生命吗？你看我每天的生活节奏非常快，走路都跟小跑似的，我要抢时间啊。”
“其实你也不必那么忙，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从他生下来时的起点到死去时的终点，跑得快点就会快点到终点，跑得慢点就会慢点到终点，对于这个终点，为什么要跑得那么快呢？”是啊，为什么要跑得那么快呢？连路上的风景都来不及欣赏，不是白跑了吗？你别看我这里有房有车，压力也是很大的。每天也是疲于奔命。山姆突然大发感慨，令我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他，半天没说话。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是啊，庄子讲过一个这样的故事：一个人特别讨厌自己的影子和脚印，他想拼命地奔跑以丢掉影子和脚印，可是他跑得越快，影子跟得越快，脚印也越多，最后这个人跑得精疲力竭而死。庄子认为这样的人最愚蠢，他说你只要坐在大树的树阴底下安静地休息，脚印和影子不就都没有了吗？庄子说：终生劳碌，没有什么成功，疲倦困苦，却不知自己归宿，这不很可悲吗！这样的人虽没有死，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身与心一天天衰老，难道不是莫大的悲哀吗？这正是：“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
“玉山自倒非人推”，人就是在自己和自己过意不去。那中国人是怎样对待死呢？
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庄子刚才我讲了中国人如何浪漫地对待生，那我再讲中国人如何浪漫地对待死亡，人生在世先把生死这两件事情搞清楚了，其它的也就不难了，否则想浪漫也浪漫不起来，你说对吗？山姆先生。那是，大多数人都是乐生恶死，我非常愿意了解中国人对待死亡的态度。山姆有所感悟地说道。庄子说：死生犹如昼夜交替，故生不足喜，死不足悲。既然死和生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自然现象，那么，人们就应该克制死亡所带给人的悲痛，不使哀伤过分伤身。对于死生的要义，庄子以一句名言来表达：“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薪进而火传，形往而神存。我们的形体虽有死亡的一天，但是我们的精神和思想，却永无止息。我们的生命是上帝给的，我们生来都带有原罪，我们要赎罪。正因为我们的文化不同，所以我们的生活哲学也不同。一生都在赎罪，要浪漫起来恐怕也难。你知道庄子是怎样对待自己的死亡吗？
请讲。
在上为乌鲁，在下为蚁食，夺彼与此，何其偏也。——庄子在庄子大限之日，弟子们都在哭泣，庄子安慰他们说：“大地负载我的形体，用生使我劳苦，用老使我安逸，用死使我安息。我即将安息了，你们该为我高兴才是啊！”弟子们商议要厚葬，庄子却说：“我以天地为棺，以日月为葬，以星辰为珠宝，以天地间的万物为斋物，大自然给予了我最好的葬具，这样我的躯体可以早日溶化于自然之中。还有什么可求的呢？”他的弟子曾对庄子说：“先生，将您扔在山上，我们害怕鸟雀吃您的肉啊！”庄子答道：“扔在山上，怕鸟雀吃我的肉，埋在地下，就不怕蚁吃我的肉吗？你这分明是将我的肉从鸟雀口中夺过来，送给蚁嘛！难道你偏爱那蚁吗？”
庄子是个奇人，大智慧，恐怕也只有庄子能够做到这一点。
其实在中国像庄子这样浪漫地处理自己后事的伟人还有很多。比如说老子之死。他骑着青牛出了函谷关，就消失了。没人知道他去哪里了；李白是和自己心中的月亮一起死的。他投水时，月碎了，他成了水中的月亮。康不堪混乱仕途，坚决不做官，最后被杀时，请奏《广陵散》，更是自然不乱；刘伶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竹林七贤中的一位，边走边喝，沉醉终日，别人独醒我独醉，身后常带一持锨童子，说：死即埋我！
“死即埋我”，这也太酷了吧？真正的大洒。我没有听说过什么人有这样的气魄。
那中国人是如何浪漫地对待爱情呢？
山姆已经开始主动发问了。
我先说一说帝王的浪漫吧！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李延年《北方有佳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意思是，她只要对守卫城垣的士卒瞧上一眼，便可令士卒弃械、墙垣失守；倘若再对驾临天下的帝王送上秋波，就有可能亡国。可纵然是倾城、倾国，也别失去获得佳人的良机，美好的佳人，毕竟是世所难逢、不可再得的呵！而愈是惋惜佳人之难得，就愈能促人赶快去获取。武帝听完此歌，闻之而动心，不禁发出“世岂有此人乎”的然叹息了，立时生出一见伊人的向往之情。浪漫吧？
皇帝之恋，倾国倾城，当然不一般。
再给你讲一个英雄美女的故事。力拔山气盖世，时不利不逝。不逝可奈何，虞虞奈若何！——项羽《下歌》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何聊生。
——虞姬
项羽，诚如太史公所言，“乘势起陇亩之中，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号为‘霸王’，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公元前202年，楚汉相争接近尾声，双方会战于下，30万汉军围住了10万楚军。汉方为瓦解对方军心，就叫兵士们唱起了楚歌，楚兵大多离家已久，早已厌倦了连年征战。楚军中有人开始唱和，军心彻底动摇。一看大势已去，项羽已无计可施，对虞姬唱道：“力拔山气盖世，时不利不逝。不逝可奈何？虞虞奈若何！”虞姬则和道：“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何聊生。”唱完便拔剑自而死。项羽后来逃到乌江边，面对滔滔的江水，仰天长叹道：“此天亡我，非战之罪也。”于是拔剑自杀。
英雄美女，死得壮烈，死得浪漫。那老百姓是怎样浪漫呢？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老。
——《诗经。击鼓》
中国人的爱情是浪漫的，不论是在求爱、热恋、婚后、分别、分手、回忆的阶段都是浪漫的，中国人理想的婚姻境界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老。执子之手，与子老，听起来很美啊。在求爱阶段，中国人如何表示？还是用诗来说话吧，求爱时——关关，在河之洲。
淑女，君子好。
——《诗经。关》那在恋爱过程中又如何呢？
那应该是——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这里我没有看到爱的字眼啊？
有啊，“莲”在这里是“爱”的意思，跟“恋爱”的“恋”是谐音，它不断歌唱着爱。鱼呢，则在莲叶丛中穿来穿去，也象征比喻青年男女们在莲花深处，在追逐、游戏，浪漫吧？
浪漫倒是挺浪漫的，不过为什么不直接表达呢？我们美国人对爱的表示非常直接大胆。
我们也有大胆的啊。你听下一首：摽有梅，其实七。求我庶士，其吉。摽有梅，其实三。求我庶士，其今。摽有梅，顷筐暨之。求我庶士，其谓之。——《诗经。摽有梅》这首民歌的意思说的是：这梅子其实是象征着青春时光，她说树上梅子还有七分，追求我的小伙子啊，切莫放过了良辰！接着越说越热烈，她说：梅子落地纷纷，树上只剩三成了。追求我的小伙子啊，就在今朝别再等！最后说：追求我的小伙子啊，你开一开口我就答应！你看热烈不热烈？
够主动，够热烈，有点像美国姑娘了。
再给你讲一个激烈的，你看它是怎么样的粗、怎么样的热烈，爱到什么程度：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汉乐府《上邪》
山会没有峰吗？水会干吗？冬天会打雷吗？夏天会下雪吗？天地会合在一起吗？只有这五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我才跟你断绝！
这真是一个爱情宣言，够刚烈，让人感动。
更感动的还在后边：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邱处。
——元好问《摸鱼儿》作者在一次去并州的路上，遇到一个捕雁的人，告诉他：“今旦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皆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词人为雁殉情而死的事所感动，挥笔写下了这首词，寄托自己对殉情者的哀思。“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听起来震撼人心。“生死相许”是对至情至爱的盛赞，大雁秋天南下而春天北归，形影不离，经寒冬，历酷暑，正像人间的那一对痴男怨女。侥幸脱网的大雁，想到未来之路万里千山，形孤影单，再无爱侣相随左右，生还有什么乐趣呢？这才是：情至极处，生者不以死，死者不以生。
生者不以死，死者不以生，我们赞美崇高、伟大的爱情，我为这个故事而感动。
山姆，请问什么叫相思？
就是想念、思念吧。
给你讲一首诗：
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诗经。》所谓相思，望之而不可及，见之而不可求；虽辛劳而求之，终不可得也。相思益至，如影在前，伸手触之，却遥不可及。永远是“宛在水中央”。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你站在我的面前，却不知道我爱你。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李商隐《无题》恋爱之中，缠缠绵绵，难免有暂时的分别，特别是古代，中国的古人表现得更是洒浪漫。我们通常都说相见难，他又翻新一层说“别亦难”，离别这种难与相见的难相比是另一种难了，而且在某种程度上是更伤心的难。古代人啊，真是断肠啊，一别就是终生不见。“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为了爱情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浪漫吧。在两地分居的情况下，两个相爱的人的态度是这样的：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秦观《鹊桥仙》
这个在我们的文化当中是非常难的，如果两个人分开太久，产生问题的可能性非常大，而且这种情况说实话，在我们的文化当中很少见。
恋人之间的分手也是非常正常的，即使分手，中国人也是浪漫的：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消，多情却被无情恼。
——苏东坡《蝶恋花》有道理，人总是“多情却被无情恼”、“天涯何处无芳草”啊。如果两人离婚了怎么办？
镜与人俱去，镜归人不归。
无复娥影，空留明月辉。——《破镜重圆》隋开皇九年（公元589年），由于杨素破陈有功，隋文帝将陈国乐昌公主赐为杨素小。杨素对乐昌公主百般宠爱，但她却终日郁郁寡欢。原来，乐昌公主与原夫徐德言情义深厚。陈国将亡之际，徐德言对妻子说：“我们夫妻一旦失散，应当有个信物，以求日后相认重逢。”说完，徐德言把一枚铜镜一劈两半，夫妻二人各藏半边。徐德言又说：“明年正月十五那天，将你的半片铜镜拿到街市去卖，假若我也幸存人世，那一天就一定会赶到街市，通过铜镜去打问你的消息。”到了第二年正月十五，徐德言赶到街市大街，看见一个老者在叫卖半片铜镜，徐德言一看半片铜镜，知妻子已有下落，向老者讲述一年前破镜的故事，拿出自己珍藏的另一半铜镜，题诗一首，托老人带给乐昌公主：镜与人俱去，镜归人不归。无复娥影，空留明月辉。杨素知道此事后，不由得被他二人的真情深深打动。他立即派人将徐德言召入府中，让他夫妻二人团聚。宴罢，夫妻二人携手同归江南故里。
成人之美，破镜重圆，令人敬佩。马前泼水还记得一开始讲到的渔耕读当中的朱买臣的故事吗？记得，就是那位只知伐树读书，妻子因为他贫穷离他而去的那位吧？后来，朱买臣做了大官，他的妻子又来到他的马前请求复婚，你猜他怎样做的？
要是我，当然是要教育他一下，然后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
朱买臣是这样做的。他拿来一盆水，请他的前妻泼在地下，然后再让她把水收起来。这就是马前泼水的典故。
用这样充满智慧的方式解决这样一个令人难堪的问题，确实体现了一种浪漫和洒。
中国人的浪漫故事太多了，我从中挑出一些我喜欢的吧：一个多情的男人，一个美丽的男人，一个最酷的男人，一个“因美而死”的男人，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个最幸运的男人，一个洒的男人，一对恩爱浪漫的夫妻，两个浪漫的节日，两个凄美的故事，四个美丽的女人，一个中国诗歌史上的“斯芬克斯之谜”。
一个多情的男人：柳永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柳永《雨霖铃》
柳永是一个多情的男人，他爱得很热烈，“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最后要走了，“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好凄凉啊。最后穷困潦倒而死，还是妓女合力将他埋葬的。
能够让妓女如此动情，柳是一个多情的男子。
一个美丽的男人：
貌似潘安，掷果盈车
潘安无疑是美男中者，人们也常用“貌似潘安”来夸赞一个男人的美貌。《世说新语》中记载，潘安每次出去游玩的时候，总有大批少女追着他，那绝对就是个追星的架势。一批批追着潘安的少女又是给他献花，又是给他献果。潘安每次回家的时候，都能够满载而归，这也就成为了“掷果盈车”这个典故的由来。没想到中国古代的妇女如此开放，追星族的历史看来应该从中国开始。也可以这么说。不仅如此，“明星”、“大腕”们死于追星族的历史可能也要从中国算起，一会儿你马上就会知道。一个最酷的男人：东邻之女宋玉是一个美男子，同时也是一个“酷”男子。他曾说：“富天下之美人也，楚国也；楚国之美人也，都也；都之美人也，东邻也；东邻之美人，增之一分则长，减之一分则短；然，窥臣三年，臣未之许也。”东边邻居的女孩，虽是美得全世界第一，暗恋了我三年，我都没有答应她。这就是“东邻之女”典故的由来。
你知道什么叫酷了吧？
百分之百的“酷”。
一个“因美而死”的男人：看市卫王介卫王介，是魏晋时期人士，长得极美。有一次他外出，就被“粉丝”们包围了，“观者如堵墙”，看他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卫王介可能当场就晕过去了，回到家后不久就死了，这就是典故“看市卫王介”的由来。这场由美丽导致的悲剧真是让人叹为观止。中国人浪漫得有点夸张，这种事情即使在当代也不多啊。“明星”确实要注意保护自己了。
一个真正的男人：
柳下惠坐怀不乱
柳下惠，姓展，名获。因他居官清正，执法严谨，不合时宜，弃官归隐，居于柳下，死后被为“惠”，故称柳下惠。相传在一个寒冷的夜晚，柳下惠宿于郭门，有一个没有住处的妇女来投宿，柳下惠恐她冻死，叫她坐在怀里，解开外衣把她裹紧，同坐了一夜，并没发生非礼行为。于是柳下惠就被誉为“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一个最幸运的男人：《醒世恒言》里有个“卖油郎独占花魁”的故事，说的是个卖油郎，用一年省吃俭用下来的10两银子去找妓女，结果那名“花魁”当晚回来的时候已经喝醉了，这时卖油郎又搞卫生又盖被子，一晚上只怀抱着心中朝思暮想的美女温存地坐到天亮，什么都没做。瞧瞧这境界！其实想一下，这也是一种大浪漫。最后与“花魁”喜结良缘。这正是：春来处处百花新，蜂蝶纷纷竞釆春。堪笑豪家多子弟，风流不及卖油人。
卖油郎太幸运了，竟有这样的好事。
一个洒的男人：
在这里我必须提到一个人，李叔同——弘一法师，他为人之洒令人叹为观止。李叔同少年时做公子，像个公子；中年时做名士，像个名士；做话剧，像个演员；学油画，像个美术家；学钢琴，像个音乐家；办报刊，像个编者；当教员，像个老师；做和尚，像个高僧。他的同事姜丹书的母亲因病去世，当时姜丹书就请李叔同为其母书一墓志铭。李叔同答应了，可迟迟没有动笔。一直到了一年多后他在世俗的最后一天晚上，想起了这件事，才写下了他在俗时的最后一幅书法。写完之后，他当即把毛笔折成了两截。翌晨，即出家为僧。他的日籍夫人希望他能回心转意，弘一法师交给日妻一块手表作为离别纪念，之后雇了一叶轻舟，离岸而去，连头也没有再回过一次。中国知名画家丰子在厦门佛学会上一次演讲时说：“我以为人的生活，可分作三层：一是物质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灵魂生活……弘一法师‘人生欲’非常之强！他的做人，一定要做得彻底。”
做人做得彻底，这当然是洒。
一对恩爱夫妻：
红藕香残玉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李清照《一剪梅》女词人李清照，是一个具有独特身世、独特才华和独特争议的女子，我本人也非常欣赏她的才气。李清照18岁时嫁给宋时颇有名的金石学家赵明诚为妻。赵明诚爱好金石学，且能诗词。婚后夫妇感情很好，多半的时间和金钱，都是醉心于中国的文化，除做诗填词互相唱和外，又搜集许多古代金石书画。有一段故事非常有趣：一年的重九，李清照填了一“醉花阴”词，寄给赵明诚。赵明诚接到这词后，竟闭门数日，穷三日夜之力，填了50，把妻子的那一也抄杂在里面，不明作者，拿去给好友品评，看哪一最好。好友玩诵再三，以为有三句最佳，“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这三句正是李清照所作。赵明诚自此以后，对妻子便甘拜下风。在中国文艺史上，我想在世界历史上也很难看到一对夫妇像赵明诚、李清照这样，双飞双宿于他们所醉心的艺术世界。如果想到这是发生在1000多年前的事情，更令人敬佩。即使在今天，又有几对夫妇能够像赵、李一样志同道合呢。1000多年前，中国的妇女有这样的才气，男女如此平等解放，难怪那时的中国是世界的强国。
两个浪漫节日：
农历七月七日，牛郎织女可以相会，无数相爱的人在葡萄架下面，听牛郎织女说话，当然也说着彼此间说不完的情话。元宵节时，宋代欧阳修有一首《生查子》：“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就生动地表现出了古代情侣元宵约会的情景。一对对情侣相约佳节，互赠诗帕定情。
诗帕定情？有文化。我们用的是玫瑰花。
都是一样的浪漫。手里拿什么并不重要。
两个凄美的故事：
东晋永和年间，有一个祝员外。祝家族规，财产传男不传女。因祝员外没有儿子，为继承家产，祝员外将女儿英台自小男装打扮。英台才貌双绝、聪颖好学。到了读书年龄，祝员外便把英台送到附近的碧鲜读书。在碧鲜读书时，有一位同学叫做梁山伯，两人一见如故，遂于善卷后洞的草桥义结金兰。三年的同窗生活，祝英台对梁山伯产生了爱意。三年后，梁山伯要继续去余杭游学，而祝父因英台年届及，不许英台前往。山伯从余杭游学回来，到祝家造访，方知其为女子。当得知英台已聘马氏后，悲痛至极。两人临别立下誓言：“生不能成婚，死也要成双。”梁祝泪别后，山伯忧郁成疾，不久身亡。英台闻讯决意以身殉情。突然狂风大作，地忽裂丈余，英台堕入其中。风停雨过后，彩虹高悬，有两只硕大的蝴蝶，起舞，传为梁祝两人之精灵所化，黑者即祝英台，黄者即梁山伯，比翼双飞于天地之间。
又是受庄子的影响。
不愧是哈佛教授。
汤显祖的《牡丹亭》，在美国接连上演了好几次，美国人为什么对这部戏感到特别的狂喜呢？因为他写感情冲破一切、写爱情的伟大。杜丽娘长到18岁只见过两个男人，一个是她的老父亲，另一个是她的老教先生。杜丽娘有一天在丫陪伴下到后花园走一遭，春花正开，于是动了情，梦中梦到了一个叫柳梦梅的书生，就相爱了。于是由梦生情，由情至死，还没见到那个真人就由情至死了。而另外一方面，柳梦梅捡到杜丽娘临死前画的一幅自画像，一看到画就爱上了她，又去扒杜丽娘的坟，结果杜丽娘又由情复活。这就是“由情可以死，也可以活”。
《牡丹亭》在美国上演的时候，我倒是看过，故事太感人了。汤确实是一个了不起的大剧作家。
再讲四大美女：
其一：春秋战国时期，越国有一个叫西施的女子，相貌过人。她在河边纱时，鱼儿看见她的倒影，忘记了游水，渐渐地沉到河底。从此，“沉鱼”这个西施的代称，流传开来。其二：汉元帝为安抚北匈奴，选昭君与单于结成姻缘，以保两国永远和好。昭君告别了故土，登程北去。她在坐骑之上，拨动琴弦，奏起悲壮的离别之曲。南飞的大雁听到这悅耳的琴声，看到骑在马上的这个美丽女子，忘记摆动翅膀，跌落地面。从此，昭君就得了“落雁”的代称。其三：东汉末年，汉献帝的大臣司徒王允有首歌伎蝉，她在后花园拜月时，忽然轻风吹来，一块浮云将那明月遮住。于是有人就说，她和月亮比美，月亮比不过，赶紧躲在云彩后面，因此，蝉也就被人们称为“闭月”。其四：唐朝开元年间，有一美貌女子杨玉环进宫后，常思念家乡。一天，她到花园赏花散心，她刚一摸花，花瓣立即收缩，绿叶卷起低下。这时，被一宫娥看见。宫娥到处说，杨玉环和花比美，花儿都含羞低下了头。这就是“羞花”称号的由来。
英文当中，还真没有这样的比喻，很有想象力，很夸张，也很浪漫。
中国诗歌史上的“斯芬克斯之谜”：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然。——李商隐《锦瑟》这首诗我怎么读得，这种情好像说不出来，没有开始，就已经成为回忆。心里好像又有些遗憾，悔不当初……
你的感觉太对了，这首七律为李商隐离世前不久之作，凝缩着诗人匆匆一生的情感，可以意会，不可言传。对此诗的解释很多，每个人的人生经历不同，于是对这首诗的解释也不同，于是，这首《锦瑟》便成为中国诗歌史上“斯芬克斯之谜”。也许爱情本身就是“斯芬克斯之谜”。天路遥，人世远，凝处沧海桑田。为谁痛哭，为谁嘻笑，任光阴凋尽朱颜。哪个出将入相，哪个成佛登仙，到头来或为黄土，或为轻烟。且去世外垂钓，手有青青竹竿。莫问卿卿何处去，回首又是人间……
那中国人是如何看待利益之争呢？
以国家利益之争为例。为了让阁下印象深刻，我还是讲一段故事。
好啊，请。
一次，庄子劝说魏王不要和齐国打仗。他对魏王说：“刚才我在您的花园中，看见一只蜗牛，在它的左角上，有一个国家，名叫触氏，在它的右角上，有一个国家，名叫蛮氏。触氏与蛮氏为了争夺一块土地，发生了旷日持久的战争。最后，触氏大获全胜，他们杀死了数以万计的敌人，并且追入蛮氏的国境，整整追了十五天才开始撤退。”魏王听了庄周的这个故事，觉得很可笑，他说：“先生，这不可能吧。小小的蜗牛角上怎么会有什么国家啊！怎么还能伏尸数万、追逐十几天。再说，那么一点土地，还值得去争夺吗？”
如果将魏国与齐国放在无穷的宇宙之中，确实就像把一粒米放在大海中那样渺小，魏国与齐国的争执与那蜗牛之角的蛮触之国也没有什么区别。
如果世界上的每个国家，每个人都这样想，世界不就太平了吗？
谁说不是呢？
“！”我们两个不由都感叹了一声。
宇宙是无穷的，而人的生命则是有限的。将有限的生命置于无穷的天地之间，就像一匹白驹从墙孔中飞驰而过一样，是转瞬即逝的。人生苦短，如果都用来争斗，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放下那中国人是如何看权力和金钱的呢？
宗有则故事：当佛陀在世的时候，有位婆罗门贵族来看望他。婆罗门双手各捧一个花瓶，准备献给佛陀作礼物。佛陀对婆罗门说：“放下。”婆罗门就放下左手的花瓶。佛陀又说：“放下。”于是婆罗门又放下右手的花瓶。然而，佛陀仍旧对他说：“放下。”婆罗门茫然不解：“尊敬的佛陀，我已经两手空空，你还要我放下什么？”佛陀说：“你虽然放下了花瓶，但是你内心并没有彻底地放下执着。只有当你放下对自我感观思虑的执着、放下对外在享受的执着，你才能够从生死的轮回之中解脱出来。如果把左手花瓶比作权力，右手花瓶就是钱财，统统都可以放下。不然人会生活得很累。”即使在美国这样高度发达富裕的社会，人的压力也是很大的，经常面临着事业的压力。在美国这个社会崇尚竞争，崇尚明星，弱肉强食，成者英雄，败者狗熊，有时真的搞不清楚到底是活着为工作还是应该工作为生活。中国人在生活中真能做到如此洒脱吗？
用舍由时，行藏在我
苏一生坎坷，入则奉儒，忧国忧民，出则道，一身洒脱。他这一生是到处遭贬官，被贬到一个地方，还没有到那个地方，朝廷又下一道令，又被贬得更远了。但苏就是苏，他在一首词中写到“用舍由时，行藏在我”。
孟子讲：“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后半句可谓入世，强调儒者对国事民生要有真诚的关怀，努力为国家和人民建功立业，前半句则是出世，讲究超越精神，穷居陋巷，自得其乐，安贫乐道。“仰不愧于天，俯不于人”，正是表现出了这种情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思想，是把出世和入世、慎独和放达结合起来，形成一种乐观洒、积极向上的浪漫人生态度，几千年来其影响始终不衰。海客谈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霓明灭或可睹。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渡镜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至溪。谢公宿处今尚在，水荡漾清猿啼。脚著谢公，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惊层。云青青欲雨，水生烟。列缺霹，丘峦崩摧。洞天石，然中开。青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风为马，云之君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回车，仙之人例如麻。忽魂悸以魄动，怳惊起而长。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中国人真是自有自己的浪漫，而且浪漫得很高雅，不仅仅是物质层次方面的浪漫，他更看重的是精神层次方面的浪漫。你使我对中国文化有了更多的了解，好啊，高，谢谢你，讲得真好啊。山姆突然开始表扬我，我知道他是认真的。不敢，不敢，其实我也只是懂一点，中国文化太博大太精深，以我的功力来讲中国文化实在是赶鸭子上架，我讲的肯定也有很多有出入的地方。我这样做的主要原因是，当我在多元文化的世界当中，向世界介绍中国文化对我来说是一种使命。
我把真实想法如实向山姆坦白。
当一个人看透了生死、爱恨、名利之争的时候，他是可以轻松上路，洒浪漫地走完自己的一生。兴亡千古繁华梦，诗眼倦天涯。孔林乔木，吴宫蔓草，楚庙寒鸦。数间茅舍，藏书万卷，投老村家。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张可久《山中书事》中国人的浪漫是体现在现实生活当中的，明末清初一个狂士金圣叹就曾列举过33种他认为是人世间最快乐浪漫的事，山姆先生想知道吗？
当然了，说来听听。
根据他的总结，人生浪漫快乐之事莫过于：十年别友，抵暮忽至。开门一揖毕，不及问船来陆来，并不命其坐床坐，便自疾趋入内，卑辞内子：“君岂有斗酒如东坡妇乎？”内子欣然拔金相付。计之可作三日供也。不亦快哉！
于书斋前，拔去垂丝海棠、紫荆等树，多种芭蕉一二十本。不亦快哉！
春夜与诸豪士快饮，至半醉，住本难住，进则难进。旁一解意童子，忽送大纸炮可十余枚，便自起身出席，取火放子。硫磺之香，自鼻如脑，通身悄然。不亦快哉！
重阴匝月，如醉如病，朝眠不起。忽闻众鸟毕作弄晴之声，急引手，推窗视之，日光晶莹，林木如洗。不亦快哉！
冬夜饮酒，转复寒甚，推窗试看，雪大如手，已积三四寸矣。不亦快哉！
坐小船，遇利风，苦不得张帆，一快其心。忽逢艑，疾行如风。试伸挽钩，聊复挽之。不意挽之便着，因取缆缆向其尾，口中高吟老杜“青惜峰峦，共知桔”之句，极大笑乐。不亦快哉！
从那些“不亦快哉”的感叹中，可以体会到中国人就在这平凡的日常生活中纵情地去寻找、追求人生的快乐，从而达到一种浪漫的境界。这正是：兴亡千古繁华梦，诗眼倦天涯。孔林乔木，昊宫蔓草，楚庙寒鸦。数间茅舍，藏书万卷，投老村家。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好极了，Fantastic！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关于中国人的描述。总而言之，无论在我得意的时候，还是在我失意的时候，庄子就好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我真想做那只蝴蝶。我也一样，想做一只浪漫的蝴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