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离开你们以后,我曾去过一次西藏。
到达那天下着雨,凉凉的。我选了一家小馆子住下,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藏民心里很慌,不知是对陌生城市的恐惧,还是原本对自己的畏惧。这个没有经受那次战争洗劫的地方也并不平静,周围的汉人不多,我尽量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与他人交流,第一个晚上竟然未眠,有任何动静都会心跳加速。
第二天下午,有人敲我的房门,我不知该不该开门,便朝着门外问,“谁?”
门外一下子没了声音,随后传来支支吾吾的说话声,我并不能听懂他在说什么,也没有开门,那人急了,边敲着门边在解释什么,“没有吃饭,吃。”
是店里的掌柜,知道我一天没有下楼,担心我的状况便唤我一起吃饭。我看着面前这个并不高而且黑黑的藏族人冲着我笑,露出牙齿,我心一下子软了,我无法理解这个人为何为了一个异乡人浪费这么多时间,努力搜刮自己所知道的汉语,表达出自己的善意。我随他一起下楼,我并不能习惯藏餐,羊肉的腥味与奶制品的油腻让我有些恶心,唯独青稞酒我很中意,足足喝了一碗,并没有晕眩感。
之后我根据掌柜的介绍前去礼佛。看着无数善男信女向着大昭寺磕长头,沿着八廊街顺时针朝拜,手中都提着酥油,天还没亮就开始排队,无比虔诚。刚一踏进这千年前的寺庙迎面扑来的是酥油的味道,这里没有电灯,视线昏暗,全靠酥油灯照明,再往前的长长的巷道,一侧是金色转经筒,我边走边用右手转动转走身边的经筒,口中念着六字真言“嗡嘛呢叭咩吽”,心里默念自己的罪孽,自己的心一下子变得平静许多。与其名不符,大昭寺并不很大,却可度人十世轮回。深红色僧衣的僧人告诉我,下午没有人来参拜,僧人们才会关上门,潜心诵经。临走时,僧人往我手里塞了一串佛珠,他告诉我“这里并不属于你。”我知道,这佛家之地并不属于我,也并不能得到加持,但是那僧人依旧想要告诉我,佛祖并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即使是我这样罪孽深重的人,也希望可以度她此生平安。
梅子,实话说来,倘若京女士熟读四书五经,博览群书,还懂得礼贤下士,必有可能跟随老师走南闯北,成为他的左膀右臂,我们是不是又不会和他的人生有任何交集。每当想到有这样的可能我总是会与那次西藏之行联系在一起,那个僧人的表情依旧可以浮现在我的面前,他当时必定看出了我强烈的妒忌之心,他希望那串佛珠可以改变我的心境,看开尘世的苦闷。但我依旧并没有任何改变,甚至还生出恨意,你可知道曾有一次我竟看着京女士无比厌恶,却又不能爆发,便急忙回到卧室,将自己放在床上,头顶着棉被。回过神来,棉被竟已被我拧出一个洞来,浑身湿透了。我真真没有想到自己的心已经如此扭曲,恐惧感反射在我自己的身上,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如今,我必须天天不离那佛珠,一日早晚必各静坐一个时辰才能让那种恶念压制在心中。
话说回来,那日离开大昭寺我并没有回住所,径直来到布达拉宫。我并不是什么虔诚之人,初衷本只想体验六世****仓央嘉措曾经生活之地。在那里我遇到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子,她也是从大昭寺而来,全身都沾着脏东西,鼻头黑黑的沾着土。我一眼便明白她是磕长头而来,她冲我笑着说“从何而来?”她也是汉人,专程来礼佛朝拜。我回答她说“北京”。我们并没有多聊,只是并肩而行,抚摸昭君生活过的墙壁,走过所有灵塔。唯独没有仓央嘉措,我想象不到在那政局动荡,矛盾尖锐的情况下,十四岁颇具才华的少年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成为这片土地最大的王,这个美丽的情郎是那样割舍不下自己深爱的姑娘,只有夜晚才能逃出束缚他的牢笼,见见那位姑娘。可谁又能想到九年后这男儿会招人陷害,在青海湖滨打坐圆寂。
那姑娘与我一样,都对仓央嘉措抱有特殊的感情,但没想到她会哭出声来,她抽搐着走不了路,最后干脆坐在地上,我与她一样坐在地上,一下子母性大发将她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开始唱小时候所听到的歌。“花篮的花儿香,听我来唱一唱唱一呀唱……”唱着唱着竟然自己也忍不住眼泪,与她一同抱着一起哭泣。路过的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两个外乡人,我们没有顾忌,或许说是顾不上顾忌任何东西,我们沉浸在那种失去心爱之物的悲痛中,没有人能体会,理解我们的感情。所以我们只能彼此体会,安慰把所有的一切都让孤寂吞噬。
“喂!你为何哭泣?”她这样问我,用红红的眼睛盯着我。
“你呢?”我想我的眼睛一定也很红,没有回答反问她。
“只是为了祭奠。”之后她抛开我站了起来,一股脑的朝外奔去,恍惚间我也随她奔去,我追随着她一路奔至山下,她匍匐在地上亲吻这片土地,然后从背包里掏出匕首,将长发齐根削下。她说她将削发为尼,我并没有不懂情趣的问她是不是已经看破红尘,我这种并不知道何是红尘的人,又怎能理解她的心境,就像我并不知道仓央嘉措爱的那个姑娘之后究竟是怎样的生活,或许是不是与我眼前的那姑娘一样,将自己的爱留在这里了,步入空门。
与那姑娘分手后才想起并未问她姓名,若是平常定会就此作罢,可当时不知为何又转身回去,那姑娘还在,像是在专门等我。
“请告诉我该怎样称呼你?”我问。
“随缘”她答。
梅子,之后我再没见过这姑娘,更没有联系方式,她变成我故事中的过客。你定不知道我为何要向你诉说这姑娘,但奇怪的是我竟然在那一次旅途后一直无法忘记她那句随缘,我后悔没有问她,她是要我称她为随缘,还是告诫我说随缘,但只因她那句随缘,我彻底明白老师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