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县离京城不过三百余里,不到五天功夫,陆家的马车便一路驶进了京城,一行人暂且歇在了驿站里头。
这几日连着坐马车,秦文被颠得头晕眼花,腿脚泛酸,勉强打起精神吩咐绿墨把东西收拾了,又让小丫头翠儿去前头传话,让贵安去给胡九天带个话,顺道留意留意着京郊附件的宅子。
一番安排下来,绿墨已经将屋子收拾妥当了,秦文跛着脚奔到竹榻前,脱了鞋便直接倒了下去,脑袋埋在枕头里,良久才缓了口气,揉着眉头翻身坐起来,示意绿墨倒茶。
绿墨忙斟了杯热茶递过去,满脸担忧地看向秦文,“奶奶先歇一歇吧,一会儿我再唤奶奶起来用膳。”
“我没事儿,缓一缓就好了。”秦文摇了摇头,接过茶杯慢慢抿了几口,直到大半杯茶水见了底,才搁下茶杯朝绿墨嘱咐道,“去瞧瞧爷那头可有什么要收拾的。”
话音未落,却见长安拖着个木箱子到了门口,缩着脖子往里头望了眼,点头哈腰地陪着笑意回道:“奶奶,这里头都是爷的衣物。您看,小的是往哪儿放好?”
原本还有些晕晕沉沉的秦文听见这话,脑子瞬间清醒了过来,有些郁闷地看着长安跟前的木箱子。这衣服过来了,人是不是也要跟着过来?那晚上……怎么睡?
长安眨了眨眼睛,见自家奶奶冷着脸不发话,心头咯噔一声落了下去,小心翼翼地瞄着秦文的脸色,硬着头皮笑道:“奶奶您看,这后头还有爷的一箱子书……”爷既然发了话让他把东西搬过来,他要是敢搬回去,铁定得挨罚。那书里不是说了嘛,“两害相权取其轻”,他是爷跟前的人,得罪了奶奶,总比得罪爷好吧。想着,长安胆子大了些,声音也利索了不少,“请奶奶示下。要不,小的这就去把那箱子书搬过来?”
秦文拧着眉头默了片刻,撑着身子坐起来,一手枕在案几上,抬眼扫了长安一眼。
长安被这一眼看得赶忙噤了声,腆着脸站在门口没敢动,身子又矮了一分,心头叫苦不迭。正不得主意时,余光瞥见陆慎上了楼,长安顿时精神一震,一边儿瞄着秦文的脸色,一边往后退了半步,让开道来,弓着身子喊了声“爷”。
陆慎“嗯”了一声,视线从门口的箱子上扫过,抬脚进了屋,目光落到秦文脸上,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你让贵安去看宅子了?”
这位爷可好,一句话不说,这就摆明了态度了!正主都来了,她总不能直接把人拒之门外吧?秦文吐了口闷气,心头总算转过了弯,扯开嘴角勉强嗯了一声,示意绿墨道:“去把爷的衣裳跟书都收进来吧,仔细些。”
绿墨满脸喜色,心道奶奶跟姑爷总算一屋歇着了,忙哎了一声,转头冲长安使了个眼色。两人轻手轻脚地将箱笼搬进门,随后又下楼将陆慎的书箱子抬了进来,略收拾一番,便躬身退了出去。
秦文原本就有些乏力,又困得很,伸手揉了揉眼睛,抬头瞧见陆慎还站在自己跟前,脑子里那点睡意立马又散开了些,忙指了指对面的竹榻,示意陆慎坐。“我不中用,才坐了几天马车骨头就发软,也实在是没力气了。爷也坐着歇会儿吧。咱们在京城里没个落脚的地方,总在这驿站里头待着也不妥当。前儿胡九天来京城的时候我就嘱咐他留意着城里城外的宅子。他在安庆县这几年也没少往京城跑,比旁人倒也熟悉些。我才刚交代了贵安叔,让他去问一问,若是有好的,不拘是买也好赁也罢,都先定下来。”
陆慎低头看着秦文泛着红晕的脸,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蹙,在秦文对面的竹榻上坐了,沉吟半响,才出声嘱咐道:“回头安置好了,让人往陆府送份礼过去。”顿了顿,见秦文面露疑惑,陆慎暗自叹了口气,压在案几下的手指动了动,温声补充道,“只是尽个礼数,也不必太贵重。你让人列个单子,打发长安去买就是。”
陆家?秦文迷糊了一瞬,手支着脑袋发愣,电石火花间突然想起当初自己并未留意的事儿来。她先前只留意到陆慎身份不显,可陆家却是江南望族。陆家在京城为官的人只怕不少,这位爷口里的陆府……是陆家那位尚书大人?
这么一想,秦文便问了出声。
秦文眼神迷蒙,因浑身犯困,声音低低的透着几分绵软,陆慎听得心头起了层涟漪,眸底划过一丝极轻的笑意,鬼使神差般伸手碰了碰秦文泛着红晕的脸颊。“你先歇着吧,送礼的事儿明日再说。”
秦文被陆慎温热的手心烫得瞌睡也没了,一个机灵醒过来,抬眼便撞进陆二爷分外温柔的目光里,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脸上却比先前多了几分红晕,带着三分羞恼七分惊疑,下意识地往后头挪了挪身子,扯开嘴角勉强笑道:“爷不先歇一歇?”
将秦文的动作收进眼里,陆慎的手僵在半空中,眼里的温柔一点一点散了开去,不紧不慢地收了手,脸上不见丝毫尴尬,只嘴边的线条绷得有些紧。“不了,我先看会儿书。”说着便索性盘腿坐到榻上,从竹榻的另一头随手拎了本书册翻看,看模样竟是不打算走了!
秦文眨了眨眼睛,狐疑地看着陆慎,琢磨了半响,突然福至心灵,眼皮微微跳了跳,心头却乐开了——陆二爷这幅模样,是……在赌气?
暗自笑了一阵,秦文叹了口气,又有些惆怅了。她跟陆慎说到底也没相处多少时日,虽说这位爷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可冷不丁地歇在一处,终究有些不自在。只是老这么分房睡也确实不妥。如今她守着孝还有个由头,等入了冬月,这借口就没了……
想着,秦文呼了口气,余光落到陆慎脸上——陆二爷原本俊逸好看的眉眼此刻多了几分冷硬,脸上线条分明,显然是绷着的。秦文一时看出了神,待陆慎抬眼看过来,才猛地醒过来,朝陆慎弯了弯嘴角,心头却有些不厚道地自我安慰道,陆二爷好歹长了副好皮相,这么看……她其实也不算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