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晏子出差,齐景公趁机就把晏子的家偷着给搬了,离开农贸市场,换到干燥寂静的富人区。晏子回来,气得要命,硬把新房子毁了,就剩一件破屋子住。
晏子这种节俭,更多是为了避祸而已。他怕家族财大气粗,成为陈氏的眼中钉罢了。
八月,齐景公到莒国去田猎,遇到被流放在这里的原庆封的家臣长卢蒲嫳,卢蒲嫳见到齐景公,就哭着请求:“我的头发都已经这么短了,还能怎样啊。”意思是,我都老了,头发都快秃了,不能为害了,叫我回国去吧。
齐景公说:“我回去跟他们俩说一下。”
回国之后,齐景公对栾氏的子雅和高氏的子尾(他俩都是齐惠公的孙子,父亲分别叫公孙栾和祁高,于是以此为氏,称栾氏和高氏,属于最近几十年兴起的家族)讲了。
子尾打算答应,子雅不同意,说:“虽然他头发短,但是心很长,如果回来,就得扒下咱们俩的皮寝处(当睡觉的褥子)了。”当时打跑庆封,是此二人和鲍氏、陈氏,以及齐庄公的两个旧保镖,一起干的。而栾、高与鲍、陈之间,目前又是有矛盾。
于是,子雅改把卢蒲嫳流放到更远的北方的燕国。
鲁昭公四年(公元前538年)
楚国的歌舞是很有灵动特色的,楚文化是一颗风采异呈、璀璨夺目的瑰宝,楚国的诗歌、绘画、舞蹈、服装,都特有浪漫灵气,后来一直影响到汉朝时代。如果没有楚国文化和精神,中国的后来不可想象。楚国现在的大王,杀了楚康王的儿子郏敖继位的公子围(楚康王二弟,楚共王的二儿子),大号楚灵王,就特别喜欢歌舞。为此,他还喜欢细腰的人,因为细腰的人跳舞好看。这就是所谓“楚王好细腰,一国皆饿死”,说人们减肥,为此饿死,以求得个细腰,当然这是夸张了。
楚灵王还很有“大志”(当然“灵”不是好的谥号),他想压倒晋国,独做诸侯的霸主。于是春天一月,他派大夫伍举到晋国去,希望单独招聚诸侯会盟,请晋国同意。意思是,要踢开晋国,独聚诸侯。
晋平公当然不同意,司马侯说:“不可。如今楚王正是侈(志气骄大),上天也许想要使他能逞其心,以加重他的罪过,从而降下惩罚给他。国君还是答应他吧,而自去修德以等待之。如果他越来越淫虐,楚国民众就会抛弃他,那谁还能与我们相竞争?”(这些都带有老子思想的特色,或者说老子反映了这一时期的普遍政治观念。)
意思是,让骄横的楚灵王去折腾,求霸什么的,搞得自己的民众因为打仗而精疲力竭从而背叛他,我们晋国就胜出了。所以,应该答应他。
晋平公于是答应楚国的要求。
于是,夏天,诸侯们在楚国的邀请下,都到楚国的申县去与楚灵王会盟,但是鲁、卫、曹、邹宣布不去,鲁昭公说忙着祭祀没时间,卫襄公说自己闹病了,都找了借口。于是,楚灵王与蔡灵侯、陈哀公、郑简公、许君、徐君、滕君、顿君、胡君、沈君、小邹君、宋国太子,在申县会盟。
徐国,在安徽东部的泗县,向东南靠近吴国,而吴国是楚国的敌国。徐国与吴国结有姻亲,于是楚灵王认为徐国是有二心,就把徐国君趁着盟会而抓了起来。
盟会达成共识,要去讨伐楚国的敌人吴国。于是七月,楚灵王带着诸侯,一起向东伐吴(江苏中南部的苏州)。楚灵王派屈申围攻朱方,这里是庆封的封邑。庆封跑到吴国后,吴王夷昧把这里封给他,他搞的比在齐国时还富裕。
八月,楚军攻克朱方,把庆封抓住了,杀了庆封的全家——以讨伐庆封从前帮着崔杼弑杀齐庄公的历史罪恶。
当时贵族犯罪,一般在郊野秘密实行绞刑(为了留面子),而平民则杀于农贸市场,让他使劲出丑。楚灵王为了给自己做广告,就让庆封自己背着斧子,巡行于诸侯各国军营前,要他这样喊:“不要有人像我庆封这样啊,弑了自己的国君(齐庄公),残害国君的儿子,不得好死!”
伍举赶紧提谏议,说:“只有无暇的人才可以惩罚别人,庆封既然叛逆,是个不知好歹的人,所以肯定不肯这么喊。这样被诸侯听了,没有好处啊。”
楚灵王不听。于是,让庆封光着膀子,背着斧头,面对诸侯代表,开始喊自己的罪。于是庆封喊:“不要有人像楚王这样啊,弑了自己的国君,残害国君的儿子,不得好死。”
诸侯都暗笑。楚灵王赶紧嚷嚷,叫快把庆封杀了,别这么乱喊了。庆封喊的是事实啊。
庆封在朱方的富贵和家财,反倒成为招致诸侯来伐他的祸害。
回国路上,楚灵王带领诸侯,又把湖北北部随县东北的赖国,给灭了。赖国国君背剪了双手,嘴里叼着宝玉,让光着膀子的几个人抬了大棺材(表示自己是死人),在细雨霏微的早晨,出城去中军面见楚灵王投降。死人嘴里才含宝玉,故投降有这种要求。
楚灵王于是亲自解开赖君的绳子,接受了他嘴中衔的璧,又把赖君的棺材烧了,表示接受他投降。然后把赖君东迁七十公里去了湖北宜城。赖国就算被灭了。
冬天,吴王夷昧报复楚灵王侵入我国的朱方(杀了庆封),于是发兵来攻楚,吴人在棘(河南永城县南)、栎(河南新蔡北)、麻(安徽砀山东北)三个地方展开浪战。楚灵王派楚国沈县(安徽北部临泉县)县长沈尹射率兵驰救,又派出太宰、右尹、箴尹(高级谏官)三个大官跑到楚国东境安徽中北部的钟离、巢、州来三邑,给这三邑修筑城墙以御吴,但是老天爷下雨不止,没法筑城。
鲁国目前的卿,叔孙氏的掌门人叔孙豹,本是老二,他哥哥是叔孙侨如,是叔孙氏的族长,当初,叔孙侨如打算把季孙、孟孙两家都干掉,于是与晋国的郤犨联手,迫使鲁成公去掉那两家,但是晋国其他大夫不同意,于是叔孙侨如落败,被驱逐去了齐国。
在叔孙侨如当族长的时候,他弟弟叔孙豹可能嫌哥哥不正经,会惹祸,于是,自己出奔去了齐国。半路在鲁国的庚宗遇上了个女的,于是跟她发生了性关系,这女的于是还接待他住宿。叔孙豹说:“我是要出奔到齐国去啊,非去不可。”
这女的就哭了,不得不送别他。
叔孙豹到了齐国,跟齐国的老牌家族国氏结婚,娶了国氏的闺女,生下孟丙、仲壬俩孩子。这一天,叔孙豹做梦,梦见天把自己压住了,非常难受和惊惧,一回头,看见一个人,又黑又驼背,眼睛深,嘴巴向前供着,叔孙豹就使劲朝他喊:“牛!救我啊!”
这“牛”人就过来了,把他从老天的压迫下解救出来。
梦醒次日,叔孙豹在自己的跟班里面,找这个像牛的,救了自己的人,却没有一个这模样的。
等他哥哥叔孙侨如在鲁国犯事落败,也跑到齐国来了。而鲁国执政官(季文子)召叔孙豹回鲁国,继任叔孙氏的掌门人位子和卿位。于是,叔孙豹就跑回鲁国了。
不久,当初路上跟他相好的那个女的,来找叔孙豹,献给叔孙豹一个鸡。士人见尊贵的人,是要手持鸡作为见面礼,可是女子,怎么能拿鸡呢。叔孙豹明白了,这个跟自己一夜情的女人,原来给自己生了个儿子啊(所以算是士人)。
叔孙豹一问,果然如此。于是,命这女的把那私生子带来。一见面,居然就是从前梦中梦见的那个家伙,深眼驼背拱嘴。叔孙豹也没来得及问他叫什么,就对他说:“牛?”那孩子说:“是我。”
于是就管他叫牛,留了下来。称之为“竖牛”,竖是对小孩的称呼。竖牛长大以后,叔孙豹很宠爱他,叫他做了自己的家臣长。而家臣长,众所周知,是个很有权势的职位。
叔孙豹在齐国流亡的时候,跟齐国大夫公孙明交善,叔孙豹临回国时,可能因为急着回去,或者是回去情况还不能确定,所以没有把所娶的国氏闺女带回鲁国。于是,公孙明就把这国氏闺女给娶了(抢朋友妻子)。
叔孙豹很生气于自己的这媳妇,居然不能忠贞。于是,就跟她断绝了婚姻关系,但是叫把这国氏闺女生下的孟丙、仲壬俩儿子,送回鲁国。这样,俩出身较贵的儿子和出身贱的私生子竖牛,都在叔孙豹身边了。
今年冬天,叔孙豹外出打猎,感冒了,回来就病了。
叔孙豹打算立自己的贵的儿子孟丙(齐国国氏生的)为继承人,这事需要召开一个宴会,叫诸卿大夫都来,算是记者招待会,在会上公开之,一如从前臧孙纥帮季武子做的那样。
这一天,叔孙豹把家臣长竖牛(也是他的私生子)叫来,在病床上告诉他记者招待会的日子,叫他主办。
竖牛野心勃勃,出来之后,就把老爸说的日子提前了几天,从而召集诸大夫。
这一天到了,叔孙豹听到了外面的钟鼓之声,很奇怪,就问竖牛:“怎么回事,外面招待宾客吃饭呢?”
竖牛书:“是的,是孟丙招待公孙明呢。”
公孙明就是抢了叔孙豹老婆国氏的那个齐国朋友,叔孙豹当即大怒,心说儿子怎么敢这么气我。于是就要起来,到现场骂儿子去。竖牛劝他不要起来,我去办。
等宾客的宴会散了(也等于宣布了孟丙的嗣子地位),孟丙正高兴呢,就被抓住杀了。
刚刚当了嗣子,就死了。
是谁杀了孟丙呢,史书说的不是很明确,不是竖牛,就是叔孙豹。但很可能是叔孙豹,因为厌恶这儿子居然招待自己的老情敌。
不管怎么样,孟丙被杀了,确切的是,叔孙豹对此也没再追问(没有惩罚竖牛杀孟丙什么的,可见是叔孙豹同意杀的。)
那就剩解决孟丙的弟弟仲壬了。仲壬有一天到鲁昭公的宫里玩,鲁昭公给了他一个玉环。回家以后,按照礼,仲壬叫竖牛把玉环送给自己的爸爸叔孙豹瞧瞧。
竖牛拿着玉环,进去了,却没见叔孙豹,而是绕了一圈就回来了,对仲壬假传“圣旨”说:“爸爸叫你把这环带上。”
仲壬高高兴兴就佩带上了。
随后,竖牛又进去,到病床前对叔孙豹说:“您派仲壬去见一下国君吧,好不好?”
意思是,派仲壬去国君那里,叫国君确定仲壬的嗣子地位。
叔孙豹很奇怪,问:“你这话什么意思啊,没事儿叫我让他去见国君干什么?”
竖牛说:“你不派他去见,他已经自去见了,国君还给了他一个玉环,他自己带上了。”
意思很明白了,仲壬私下去见鲁昭公,这也可以,但是鲁昭公给他的环,他自己带上了,那就不同寻常了,等于是他去见鲁昭公,是请求做叔孙家的继承人,鲁昭公批准了,还给环带上(以此为昭示)。
叔孙豹大怒,我还没死,也没发话呢,你就找国君,要抢着当嗣子,是盼着我死啊!我病成这样,你就光想着接班的事啊。于是,叔孙豹命把二儿子仲壬,驱逐出境。仲壬只好跑去齐国,找妈妈去了。
不久,叔孙豹病的要不行了,愤怒的劲也过去了,就想喊仲壬从齐国回来,做自己的继承人。毕竟孟丙、仲壬是正夫人生的,竖牛是个私生子,怎么也不能立竖牛。
叔孙豹喊来竖牛,对他说,要他把仲壬从齐国喊回来,继立。
竖牛答应一声。出来之后,却死活拖着,不派人去齐国叫。
另一个家臣杜泄来见叔孙豹,叔孙豹躺在病床上,气息奄奄,说:“我一天没吃上东西了,又饥又渴,是竖牛这小子不给我吃啊,要害死我啊。我太后悔了。你这就拿上我床头的戈,出去把竖牛杀了。”
叔孙豹现在才明白过来,因为竖牛断了他的饮食,才明白。
杜泄说:“当初你就要找那个叫牛的人,终于他来了,何必还去掉他啊。”
于是,退下。
这杜泄也不知是主张立竖牛为嗣,还是惧怕竖牛的势力,只能这么说,总之结论是,他不肯受叔孙豹之命去杀竖牛。
随即,竖牛宣称:“夫子病了,不想见人。”于是叫厨房的人把饭菜送到厢房就放下,退下,然后由自己把饭菜送进去。
可是竖牛当然不送,他把饭菜偷着倒了,器皿空了,就放在厢房,表示爸爸吃完了,叫厨房的人端下去。
于此连续三天,到了十二月二十八日,叔孙豹就在里边饥渴而死。
曾经论说过“三不朽”的叔孙豹,因为如季札说的不能分辨善人恶人,就这样凄凉而死。
随即,竖牛立了叔孙豹的另一个儿子昭子为叔孙氏继承人,但也不过是个傀儡。
竖牛在害死孟丙和赶走仲壬之前,曾经分别找这俩人要求盟誓,意思是,我可以叫父亲立你为嗣子,但是以后你不能管家里和国家的事,都得听我是,如果你答应,咱就盟誓。但是孟丙和仲壬都拒绝了。竖牛这才下手。这俩公子哥,实在是不知度量,竖牛在家里势力已大,接受竖牛的胁迫,自己还能混下去,不接受,就很危险。但是作为公子哥,自我感觉良好,不觉得竖牛能兴风作浪,于是拒绝,从而落难。一般少年得志的人,因为不能衡量自己,日后成为废物的概率比较大。
而竖牛作为私生子,小时候没少在民间和野孩子们你抢我夺,争斗心眼,所以又狠又聪明了。这大约就是俗人说的“穷养儿,富养女”的理论的一个例子吧。
鲁昭公五年(公元前537年)
春天,逃奔在齐国的老二仲壬,听说父亲叔孙豹死了,就奔回了鲁国。季武子听说了,就打算立仲壬为叔孙继承人(这势必也就要杀竖牛)。季武子是执政卿,有这权力。季武子的家臣长南遗受了竖牛的贿赂,于是对季武子说:“叔孙家厚了,季孙就薄了。竖牛确实乱了叔孙,您不去管它,岂不最好?”
于是,南遗就派国人都帮着竖牛,去进攻仲壬,终于把仲壬一帮杀败,司宫一箭射中仲壬的眼睛,仲壬于是死去。竖牛遂拿出三十个邑给南遗,以为感谢。
叔孙昭子开始当家族掌门人,把家众都召集到家里,说:“都是竖牛祸害我们叔孙氏,又割去我们的邑,以讨好外人,其罪莫大焉,必须立刻杀了他。”
竖牛没想到自己立的主子背叛自己,形势对他也不利,于是分外害怕,出逃去齐国。在边境上,被孟丙、仲壬的儿子联手杀掉,脑袋砍下,扔在荆棘上。
楚灵王派人去晋国,要求娶晋平公闺女,晋平公就亲自送闺女到邢丘,然后由执政官韩起、叔向亲自把她送到楚国。楚国领导却不去郊外迎接(不合礼仪)。旁人对叔向说:“看来楚王很骄侈啊,你到了楚国,一定要小心。”
叔向说:“骄奢侈到了极点,就是自身的灾害,怎么还能害到别人?我带着币帛来,慎重地弄好我的威仪,守之以信,行之以礼,他虽然骄侈,能把我怎么样?”
楚灵王召集大臣,说:“晋国,是我们的仇敌,如今他的上卿和大夫(送闺女)来了,我想以韩起当守门人,叔向做司宫,这样足以辱晋了吧。你们觉得呢?”
太宰蘧启疆说:“这可以,如果我们有了准备,那有什么不可以的呢?污辱匹夫,不可以无备(否则他报仇),何况污辱国家呢?所以圣王求的是遵行着礼,而不求辱别人。晋国事奉大王,我觉得也可以了,您想召聚诸侯,它也答应了,您求婚,他们国君就亲自送其闺女,上卿和大夫一直把她送到这里来。您仍然想要辱之,那您必须有备(做好战争准备)。晋国人才济济,您要惹怒他们,可是自己却无备,派群臣去对付他们而沦为俘虏,仅仅让您自己眼下快活了一下,这怎么可以?”
楚灵王说:“是我的过错啊,你们不要受辱。”
于是,厚礼以待韩起。楚灵王又想找些叔向不知道的东西来挫败叔向,谈话时来回刁难,但终究不能难住叔向,于是也厚礼叔向。
冬天十月,楚灵王又联合陈、蔡、许、顿、沈、徐等周边列弱,发兵攻吴,以报复去年吴国进攻楚国三个边邑。吴国军队也从东边动员,遭遇楚军后掉头开跑,在被追赶的过程中,返戈回击仓促未设防备的楚国追军,在长江岸边,战败楚先头部队。
接着,吴王夷眛派出弟弟蹶由出使楚营,被楚灵王扣留了。按理说,不应该抓使节,但是楚灵王是所谓“室于怒市于色”——在家里生气,跑到农贸市场上还气哼哼的,恨着吴王夷眛,于是也恨着了他弟弟。楚灵王就扣留了吴王弟弟蹶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