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流不知道荆长恨是谁,但瞧着石铿近乎惨白的脸孔,推断这人肯定不好惹。
“小东西,”石铿手指星流,嘶哑着嗓子道:“你把我害苦了。”说完一跺脚,出门去了,石锵也跟在他身后离开。
食堂里弄个天翻地覆,桌翻椅倒,饭也没法吃了,门人们都相继离开,只留下丁铁未走。
“这次铿铿锵锵要倒霉了。”丁铁道。
“这荆长恨是什么人,至于把他们吓成这个样子?”星流问。
丁铁瞧瞧四周,压低声音道:“荆长恨是雷幻堂的堂主,是我们首座荆天行的幼女。她可是个厉害角色,整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他稍一顿,又道:“传说她年轻时是个绝世美女,姿容绝世。十数年前,在外面不知喜欢上了何人,首座死也不答应她们的婚事,她一怒之下离开了天烛峰。可没过几年便回来了,回来之后俊美的脸上却多了一条剑疤,从眉心直划到下巴,一副绝世容貌变得森然可怖。”
星流突然想起松林中修习的年长女子脸上似乎也有异样,只是自己在隐身之中,影绰绰没瞧仔细。暗想:”那女子难道就是荆长恨?”
丁铁又道:“她容貌变了,性情也变得冷漠孤戾,从此待人待物,严苟刻薄无比。她有个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怪异宝物,叫做断魂铃,冲人一晃,那人立时昏迷晕倒,而且过七日才能醒来,这七日内恶梦连连,如去了一次地狱般,醒来后很长时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星流暗想:“这世上怎有这么一种让人哭笑不得的宝贝。怪不得铿铿锵锵会害怕,七天七夜,确实够人受的。”
这时外面天已昏暗,远处又传来三声鼓鸣,丁铁道:“不跟你聊了,我要回房睡觉了,你那房间的窗台上有油灯火石,回房后点上油灯,不过四通鼓响之前要灭掉,否刚被守夜师叔逮住要受罚的。”
星流“嗯”了一声,心想身边有这么个人倒也不错。至少会提前了解一下人事,而且已会知道不少章法规矩,少走弯路。
回到房间,点着油灯,才发现屋内简陋得出奇。只有一床一几,床上根本没有被褥,只有一帘草席和一块打磨得圆圆的石枕,比自己家里草舍中的条件还苛刻。
“这是有人捉弄我么?”星流心想。不过他苦日子过惯了,又有小灰为伴,也不以为意。折腾了两三日,也觉疲惫不堪。席榻石枕虽又冰又硬,几个辗转,也渐渐进入梦乡。
其实他不知道,自从雷宗被电宗吞并之后,雷宗上下就禁止生活安逸舒适。上自首座,下至“金”字辈门人,都是睡这种床,生活简陋,用以卧薪尝胆,使门人念念不忘宗门被灭之耻。
他悠悠入梦,只觉身轻如雁,在天空御风飞行,往下一瞧,又是茫茫海面,只是风平浪静,碧波千里,茫无边际。
忽然有人长声召唤,他引颈一望,远处海面上有一个黑点,于是向黑点方向飞去。
走到近处,才发现是一叶孤舟,孤舟上坐着一人,正在执竿垂钓。他再一瞧,那人身穿白袍,须发尽白,正是慧轮。
慧轮向他一招手,他身形一转,翩然落于舟尾。只见慧轮须发及白袍随海风飘动,一派出尘仙姿,身畔放一小几,小几上有个碧绿的翡翠酒壶,酒壶旁是两只雪白小杯,似是象牙所做。
“我又是在做梦么?这是什么地方?”星流问道。海风拂来,空气中夹杂着海鱼的腥味,一些都是那般真实,迥非虚幻。
慧轮指放唇上,轻轻嘘了一声,示意他噤声,悄悄道:“我正在钓海底万年灵鳌,这灵鳌很有灵性,我刚才唤你一声,他或许已有戒心,再多喧哗,一定不肯上钩。”
“这里有万年灵鳌吗?”星流似信非信地瞧着海面,问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慧轮眯起双眼,似笑非笑,用手指指着自己脑袋,神秘兮兮地笑道:“这是在你的脑海里。”
“我的脑海里?”星流愕住了,他举目四望,浩瀚碧海,毫无边际,也无其它船只,不知方圆有几万里。“我的脑海当真那么大?”
“还不只呢,你的脑海要多大有多大,海岛也有上千,我纵舟一日,日行万里,也未见其边缘。”慧轮说着,手执翡翠玉壶,将两只象牙酒杯都斟满,道:“这是从西面冰火岛取来的冰火琼浆,你尝尝看看。”
真的假的?有万年灵鳌,还有海岛美酒,这些东西都在自己脑子里,它们是什么时候有的。他呆呆地端起酒杯,放在唇际,小饮一口,入口冰醇无比,香洌浓郁,及入腹内,顿时满腹温热,热力顿至四肢百骸,舒服之极。他从未饮过酒,也知这是世上难得的美浆。
慧轮笑道:“脑海中未必就全是海,全在你心境如何。心境不同,脑中环境也不同。心胸宽大,世界无边无际。或沧海,或重山,不一而足。若是心中狭小,则会出现窄小山洞,空中楼阁,足不能出户,甚至转身都是个问题。”
“那我的脑海是够宽广的啦。”星流扫视四外,喃喃道。
“马马虎虎吧。”慧轮笑道。他将钓竿收起,道:“今日灵鳌看来不会上来了,我带你到我小岛上去,入我翠峰小筑,我再教从头开始教你。”
“小岛?翠峰小筑?”星流已经见怪不怪了,“你想教我什么?”
“当然是天歌字诀了,你以为我是住到你脑海里闲玩的吗?”慧轮有点不悦。
他袍袖一挥,小船如离弦之箭般在碧海中飞掠开来。
“难道不是闲玩么?在这地方生活,轻松安逸赛过神仙,如果有可能,我都愿意住上一世。”星流暗想。
“好小子,你果然这么想的。”慧轮吆喝道。
“我脑子里给你准备了大海小岛,有灵鳌可钓,美酒可饮,你难道不挺舒服么?若真只有一间茅舍,或者刀山剑林,那还有什么乐趣?”
慧轮哈哈一笑,道:“说的也是。不过你脑子里真是那些东西,就不值得我在古鼎之中苦候几千年之久了。”
说话间,远方已瞧见一片葱绿,果然有一座海岛孤悬在苍茫海天之间。这小岛虽不甚大,可翠嶂高耸,绿树参差,更有峭岩藤萝,银瀑飞泄,流水淙淙,简直是人间仙境,不由暗自纳罕。
小舟在沙滩搁浅,两人下了船来,踏过沙滩,徒步循着一条草径上山。一路上鹤鸟飞来飞去,偶有鹿兽出没,均不怕人,一派宁静祥和气象。
半山腰有片苍郁树林,林子中央有片空地。空地中有一片草舍。星流心里一惊,这草舍与自己以前的家中草房极为相似。也是一排三间,舍墙与松林建成,舍顶是芦苇茅草。只是没有了一圈木栅栏,又多了舍前几丛修竹,随山风婆娑摆动。
“看着眼熟吧,”慧轮笑道:“人所思所想,均留存于脑内,我也没想到你脑中会有此幽雅仙境,真是托了你的福啦。”
星流点点头,道:“若是华府美眷,锦衣玉食,岂不更为享福?”
慧轮闻言正色道:“豪糜生活,庸俗纷扰,非我辈予求。只有清心宁志,正是正途。”
说话间,他领着星流,推开舍门,走入房中。
舍内也极其简陋。仅有一几一竹榻,几旁有两只竹凳,几上摆着紫陶茶壶,两枚瓷盏,还有一秤残棋,木墙另悬有一幅山水字画。
他招呼星流坐下,道:“混元天诀,乃用灵界铭文编写,共有七章。我只有开卷第一章,无法探究其中奥妙。只有让你译成凡族文字,记与脑中。可你并不识字,我只能教你先认字,那样对你学习道宗的其它法门,也大有裨益。”
星流搔头道:“那不成不要钱的私塾先生了吗?在我们沈家村,很少有人上得起私塾。因为松岭镇上的学堂,每月要教十枚银叶。我爹打猎卖的兽肉及皮毛,除了换些米粮,余下一枚都不够。”他坐在这草舍中,睹物生情,又觉亲切,又有离伤,不免有点恻然。
慧轮道:“我这私塾先生,是绝不会收一枚银叶的。你弄了这么大地方让我住,不收我租金不错了。”说毕哈哈一笑。
说话间从榻上枕边取下一本一寸厚的油皮古书,道:“这本通天道卷,是道宗至宝,已有万年之久。其中有一百八十九万七千四百九十九字,世间的文字,大多出于此卷,若能将这些文字认全,世上所有书籍,均能融会贯通了。”
“这么多字?”星流惊道:“考取龙文阁大学士么?”
他曾听娘亲说过,世上最有学问的是圣都平安成内六部之一龙文阁的大学士,个个才高八斗,但也都下了一二十年寒窗苦功。学这么多字,敢说不到猴年马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