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府小院。
“时间差不多了,雪盏,走吧。”夙昔收拾妥当,站起来往门口走去。
雪盏跟在她身后脸色有些难看。
夙昔知道她在气什么,却装作没看到的样子。院子的守卫看着她也都一脸怪异,却又遵着命令并不上前阻拦。夙昔带着雪盏在院子里晃荡,漫步向随园走去。
雪盏见她一脸闲适自在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她:“你是怎么做到的?”她昨晚一直守在外间,监视她的举动,听到她起床倒水,不一会儿自己就失去了意识,醒来时已经好好躺在床上,身上房间没有半点痕迹。如果不是夙昔屋子里多出来了一堆东西,她几乎都不知道自己中招了。问了院子的守卫,他们都是一样。雪盏有些心惊,什么样的迷药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到这个地步,夙昔明明可以做到了无痕迹,偏偏又把那些多出来的东西放在显眼处,显然不怕自己发现。这分明就是挑衅!雪盏十多年的暗卫训练,第一次遭受这么大的羞辱。
夙昔正打量周围景色,听到她问话漫不经心地回答:“想知道?把你的忠心给我。”
雪盏咬牙不语。
夙昔不急于求成,看到近在眼前的园子,露出笑容:“到了……顾将军可千万别吃早饭。”
雪盏见她脚步不停走了进去,迅速跟了上去。
随园里没有丫鬟小厮,只住了一对老夫妇,负责杂扫和打理花草。祁殇充当守卫住在随园偏院,此刻已经起了床正在园子中晨练。
他已经练出了一身汗,脱掉了上衣露出精壮的身体。见到夙昔进来先瞪大了眼睛,后羞得满脸通红,双手不知所措地乱捂:“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滚出去!”
夙昔哪里会听他的,转头对雪盏道:“看来还没吃饭,你去吩咐厨房送早膳过来。”
雪盏到底是姑娘,见到祁殇的样子眼不敢抬,听到夙昔吩咐如蒙大赦,跑得飞快。
夙昔却好整以暇地打量他:“嗯……不错。”
祁殇耳朵唰地通红,怒瞪她一刻,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逃也似的回屋穿衣服。
夙昔穿过院子,到顾则言的房间,敲了门:“将军,起床了。”说完也不等里面反应,就推开门进去了。
顾则言显然比祁殇略胜一筹,已经穿上外衣坐到了桌边。但因为受伤手脚不便,扣子没扣整上。
见她进来对她道:“我好像还并没同意你进来。”
夙昔讶然:“按理将军的寝室就是我的寝室,进我自己的房间需要谁同意?”
顾则言眉头一皱:“所以你是想和我住一间房?”
夙昔坐到他身边,先给他倒一杯茶,又给自己斟上:“我估计,现在更想跟我同居一室的是将军你。”喝口茶,她心情颇好地继续道:“信阳毛尖,不错,比我房间里的粗茶好多了。”
顾则言没有说话,她院子里的事雪盏已经禀告过了,他的确好奇。
夙昔喝了两口就放下茶杯,一手托腮看着他:“将军,伤得可重?需要妾身喂你喝茶吗?”
“不必。”
“需要妾身为你洗漱吗?”
“不必。”
“更衣呢?”
顾则言看了看乱糟糟的衣服,正想道不必,就听祁殇飞快跑来,怒吼:“你不许碰他,我来。”
夙昔噗嗤一笑,看着两人:“我说顾将军的院子里没有丫头可要怎么办……原来,是喜欢男人服侍啊。”
顾则言忽然觉得手痒。
祁殇已经火力全开,再次咆哮:“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夙昔无辜地看着他:“不是你说你要服侍你们将军穿衣吗?”
祁殇哑口无言,然后一拍桌子:“那也不能这么说。”
夙昔:“我又没说他喜欢男的,为什么不能说。”
“你……你放肆。”祁殇气道。
夙昔又倒了杯茶:“消气消气,一大早生气不利于养生,来,喝口茶消火。”
祁殇推开茶杯:“你到这里来干什么,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回去。”
夙昔笑:“你们将军都没说这话,你凭什么?”说着皱皱眉,试探道,“难道,我真的打扰你们了?”
“夙——昔——”祁殇咬牙切齿。
夙昔摆摆手:“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是快帮你们将军更衣吧。衣衫不整的,别人看到误会了可不好。”
哪个别人?不就是你?祁殇简直被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顾则言打断他:“行了,耍什么嘴皮子。”
祁殇忍了气,不去理她,看到顾则言的确衣衫不整,想帮他整理,却又实在没法动作。
夙昔摇摇头,起来四处转悠。
“你看什么?”祁殇道。
夙昔也不理他,找到大衣柜,打开,翻出一件长衫拿到顾则言面前:“顾将军,妾身能效劳吗?”
顾则言看她半晌,没有拒绝。
祁殇虽然不愿,可自己也不想在夙昔面前替公子更衣。
顾则言伤在左肩,夙昔先替他穿上右手,等穿左边的时候,夙昔忽然按上了他的伤口,顾则言嘶了一声,夙昔已经道歉:“抱歉啊,手重了。”
顾则言定定看她,没发现她哪里抱歉了。
等到穿好衣服,雪盏已经带着厨房的人送来早膳了。
雪盏在这儿,祁殇自然不愿夙昔靠近顾则言,让她去照顾顾则言洗漱,夙昔乐得清闲,坐到一边用膳。
“黄瓜腌得太久了,酸。”
“鸡丝粥的鸡丝太老,硬。”
“饺子馅儿盐放太多了,齁。”
……
等到顾则言洗漱完毕,所有的菜都已经被她弄得乱七八糟,还批评个遍。
祁殇忍无可忍:“你是故意的。”
夙昔十分惊讶:“你才知道?”
“夙昔!”祁殇喊。
夙昔看了看他:“喉咙好像有些红,发炎了,别吼了。”说完放下筷子擦擦嘴,招呼雪盏,“雪盏,咱们去花园散步消食吧。”
雪盏看了看稳如泰山的将军,又看了看浑不在意的夙昔,最后还是乖乖跟上了她:“是。”
想到什么,夙昔回头看顾则言:“将军,中午我会来陪你用饭,你可要等着我哦。”说完娉娉婷婷地离开了。
祁殇见她走了对顾则言道:“公子,你说她什么意思?”
顾则言右手拿筷,夹了一只饺子:“不过是想引起我们的兴趣。”
“……”
顾则言没听到他答话,抬眼看去,见他脸色古怪地僵在那里,瞬间恍然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她只是想让我们有兴趣去查她。”
“哦……”祁殇松口气,“看来,她并不打算直接告诉我们。”
“或许……也是在试探我们的实力。”
“试探?她又出什么幺蛾子?”
顾则言摇头:“如果不是敌人,她这样做的目的恐怕是想跟我们合作,所以她想看看,我们有多少能力。”
“合作?”
“承宇也是这个意思,让我随她去。所以你别再跟她争锋相对了,她既然是故意的,你又何必生气?”
祁殇听到是大公子的主意也不多说了,不过后面一句他却有意见:“公子,你不觉得,她这样的故意很讨人厌吗?”
“定力不够,你去接着练吧。”顾则言甩下这么一句话,不再理他。
“……”所以你才是将军啊!
雪盏这边已经调整好心态,努力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忠心小丫鬟。
“夫人,差不多该吃药了,咱们回去吧。”
夙昔依旧吃着药,听了她的话,也就跟着回去了。
等到雪盏将药碗端到她面前,却又愁眉苦脸:“就这一碗吧?大夫说要喝到什么时候?”
雪盏看看她:“大约要吃一个月吧。不过刘大夫说,您这身体得养着,估计以后,会接着吃。”
夙昔苦了脸:“不用接着吃,这一个月吃了就好了。”说着端起碗,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将药一口灌下去。
药碗见底,夙昔被苦得眼底起雾:“太苦了,好难喝……”
雪盏:“我好像看到有盒蜜饯,夫人您要吗?”
夙昔嫌弃地摆手:“不要,给我端茶吧。”
这一幕正好被过来的李筠看到,立时愣住。夙昔喝完茶看到她,招呼道:“嫂嫂过来了?怎么不进来?”
李筠回过神来:“我就是过来看看你。”她方才那一瞬,是想起了圆圆,她最怕苦,每次喝药都是灌水一样两口喝完,还不喜甜食,苦得再狠,都只是用茶水漱口。
“怎么样,今天好些了吗?”李筠捡个位置坐下,问道。
夙昔点点头:“好多了。”
李筠打量着她:“头上的簪子是翡翠楼的?真漂亮。”
夙昔眼底露出真切的笑意,伸手摸了一下:“朋友送的,我也很喜欢。”
李筠心思急转:“朋友家底丰厚啊。”说着眉眼一抬,指向梳妆台上的东西。
夙昔笑:“嗯……比不上顾将军。锦绣庄东西卖得不便宜啊。”
两句话风马牛不相及,李筠却是听明白了,她知道锦绣庄是顾则言的产业了。
李筠点点头:“是不便宜,张记冥纸铺卖得也不便宜。不过,可不是冥纸贵。”
夙昔眨眨眼:“纸上的东西自然比纸更值钱。”冥纸是幌子,那里卖的实则是消息。
李筠见她承认,也露出笑来:“我真是很期待,你揭开面具的那一天呢。”
“那就看嫂嫂你手够不够长了。”
二人四目相对,尽是锋芒。
就这样夙昔折腾了顾则言好几天——更准确的说是折腾了祁殇好几天。顾则言四平八稳,对夙昔见招拆招,祁殇可就苦不堪言,已经被夙昔气得快吐血了。
夙昔见他最近满眼血丝,嘴角起泡,也就好心地放过他,对顾则言摆摆手,出门逛街去了。
“公子,咱们跟着去?”祁殇问。
顾则言看看他嘴角红彤彤的疙瘩,心里不由好笑:“你还敢跟她说话?”
祁殇摸摸嘴角:“……我宁愿起痘,也不要放过她。”
李筠噗嗤笑出声:“你呀……你越生气,她就觉得越有意思,才越针对你。还不懂吗?”
祁殇内伤:“……可我就是忍不住啊。”
“行了,咱们是要出去的。哥哥正好也想见见她。”李筠道。
“她恐怕也没想隐藏踪迹,走吧,咱们看看,她到底还有什么秘密。”
郁锦楼。
每年九月九,慈业寺都会有斗菊宴,各地慕名而来的人不胜枚举。也因此九月九前各大客栈就住满了人,此刻郁锦楼比之往日更为热闹。
二楼西面的一排隔间里,靠近南面的第二间房已经被订下。
此刻窗户半掩,房门紧闭,叫人从外面看不出半点动静。
谨彧从半敞的窗户往街上看,见到步伐曼妙的人,心弦一动,道:“公子,她来了。”
夏承宇转动椅子上的双轮,椅子移动到窗边,谨彧扶起他,夏承宇立刻就见到耳中闻名多日的夙昔。
妃色罗裙,乌发如云,眉心一点梅花钿,黛眉如山,眼中藏水,端是艳丽。
难怪,蝉联三届花魁,受人追捧,夏承宇这样想着。
只见那头乌发突然向后弯曲,一双美目就这样直直地朝他看来。
谨彧放下窗户,迅速隔绝了视线。
“公子……”不知道那人看没看到她。
夏承宇瘦削的脸上露出笑:“好敏锐的人。”
夙昔已经收回视线,那人是不是就是行云说的那个?则辽过来的,被顾则言藏得很好的人,会是谁呢?
雪盏也没错过刚刚那幕,见夙昔低头沉思,右手背在身后,朝暗处打了个手势。
依旧是上次的位置,小二笑着问她:“姑娘,还要美人醉吗?”
夙昔有些想念美酒,正要点头,就听雪盏道:“一壶清茶就好。”说完递给他一块角银,小二眉开眼笑,迅速拿了壶清茶点心来。
“……”夙昔怨念地看着雪盏。
雪盏淡定自若:“夫人正吃药呢,按理茶都要少喝的。”
夙昔叹气,一个能干的丫头是挺好,可,能不能不要跟阿沅一样唠叨啊?
恹恹地摆摆手:“外面有隔间,你去那里吃吃点心吧。”
雪盏不动。
夙昔见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么?还想再被迷晕一回?”
雪盏变了脸色,却到底出了门,但没有走远,守在门口。
夙昔也不在意,等到壶里的茶喝到一半,房间的屏风处传来咔一声轻响。
雪盏肃起精神,将耳朵眼睛都贴到门上。奈何视线实在受阻,只能屏息聆听。
却在那声响后再没了动静,模糊中见到夙昔走向了屏风,不过一会儿她又走了回来,依旧坐到刚才的位置,再没了动静。
雪盏等了半晌都不见异样,也就站直身体不再偷听了。
夏承宇的房间在她隔壁,谨彧对他道:“公子,没什么异样啊。”
夏承宇也是不解,夙昔应该不会只是出来喝茶的,就算喝茶也不用走这么大老远到城门口的郁锦楼来。
正想着,谨彧却突然道:“公子,不对,那边没人了。”
夏承宇一怔,谨彧已经出去通知雪盏,雪盏见到谨彧先是一愣,随即了悟,转身推开房门,只见里面空无一人,只有茶香袅袅。雪盏脸色唰地变了,这个夙昔!
谨彧打开房门只看了雪盏一眼,然后就叫来小二添茶。待小二走后,谨彧对夏承宇道:“不见了,雪盏正一间间找人呢。”
夏承宇皱眉:“不可能会凭空消失……那件房里,是有密道吗?郁锦楼也是她的?”
雪盏也是想到了,可先下人多嘴杂,她并不好盲目地搜查暗道,正着急着,顾则言已经和李筠赶到。
关上房门后,雪盏将之前的事说了一遍,顾则言听完走到屏风后,那里只有一面墙,没有半点修饰,一眼了然。顾则言和祁殇一寸寸检查那墙,终于发现那墙中间略空,并非实心。顾则言用手仔细摸了摸,对在一旁观看的李筠道:“这不是墙,像是一种特制的木板,上面刷了墙灰,做成墙的模样。”
“开关在哪里?”李筠问。
祁殇和顾则言再次检查一遍,摇头道:“开关应该在另一处,不在这里。”
“看来,是她的密所。”李筠道。
“走吧,回去吧。她的目的已经达到,我想不久,她会出现的。”顾则言道。
“嗯。”
“叩叩——”门口传来敲门声。
谨彧与夏承宇对视一眼,谨彧开口问:“谁?”
只有敲门声回应。
谨彧警惕起来,蹑步到门口,将剑按到手上,再次问道:“是谁在外面?”
没人回答,敲门声再次传来。
“说话!”谨彧提高了声音。
一边的顾则言和祁殇听到暗道不好,都闯出门去。
就见到夙昔懒洋洋地靠在门边,见到他二人,露出笑,却对谨彧说到:“既不愿相见,那请阁下别再暗处看我,我可不喜欢被偷窥。另外门边的这位,既来华音,又不愿露面,剑还是不要轻易出鞘的好。人多口杂,您这样,太惹人注意了。”
说完直起身子,漫步走向顾则言:“夫君也在?特意来接我的吗?嗯,正好我们可以回府了。”
顾则言定定看她半晌,忽然第一次对她露出笑来,宛如春风吹过,刹那冰雪消融,他说:“正是来接夫人回府的,夫人离府半日在下甚是想念。”
对上顾则言温暖的笑眼,耳边是他的两声夫人,夙昔的脸不可控制的,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