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将军他们已经走了。”谨彧关上窗,回禀夏承宇。“夙昔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她是好意,我本来担心有人认出我的模样,可太过小心谨慎反倒惹人注意。她只是在提醒我们。”
谨彧点头:“大街上蒙面的人会夺人目光,我明白了。”
“这么说来,她当真对我们没有恶意了?”谨彧问道。
“嗯,”夏承宇点头,“等着行之带来消息吧,咱们可以不用注意她了,着重找找寺庙的情况。”
“王叔已经加紧人手调查了。”
夏承宇听他这样说颔首,忽然想到什么,眉头又皱了起来。
“公子,怎么了?可是腿又痛了?”谨彧忙上前查看。
“不,我只是觉得,她头上的簪子,好像在哪里见过。”夏承宇这样说,低头思考去了。
谨彧并不打扰。
良久,夏承宇遗憾摇头:“许是记岔了,算了,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咱们准备回去吧。”
“是,公子。”
马车的气氛却并不比夏承宇主仆二人热络。
夙昔与顾则言分坐两端,李筠居中,雪盏和青芽坐在靠门的位置,正给几人沏茶。
外面人声鼎沸,马车内只有茶水的咕噜声,雪盏和青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低下头去,露出点点笑声。
夙昔的脸又红了。
她侧过头,撩起帘子,让凉风吹散脸颊的热意。
李筠手帕捂住嘴,阻止笑声出来,却是开口戏谑顾则言:“言哥哥,桃子都没有了,你还真是有幸能目睹人面桃花相映红美景啊。”
顾则言无奈瞪她,他当时只是一时对夙昔起了极大的兴趣,因此才学着她平时玩笑逗弄祁殇的模样,开口说了那一句话,他怎么会想到,见惯场面的夙昔会这样就红了脸。这么想着,他又对眼前的人产生了极大的好奇,不禁抬眼看去。
夙昔察觉到他的目光,脸又涨得厉害了。深深吸口气,吐气,吸气吐气……
顾则言看到她暗自的小动作,心里也觉得好笑。这个夙昔,究竟是什么人?不动声色的消失,又不动声色的出现,用冥纸铺做消息买卖,又把郁锦楼当作暗点。明知被他怀疑,却又肆无忌惮,一点点露出痕迹,引他去查。大胆,机智,嚣张,却又,有点孩子气。想到从前自己对她的看法,不由后悔,他或许不该那样轻视侮辱她,毕竟圆圆的事,跟她没有半点关系。更何况,她以十七岁稚龄做到这样的地步,他倒真的佩服她。毕竟他们能有今天的成就,靠的大多还是父辈们的心血。
夙昔终于平息了心情,回头娇笑着问顾则言:“顾将军这是……换了路数,准备走美男计了吗?我可是第一次知道,顾将军这么严肃的人,还会玩笑。”
顾则言颔首微笑:“夫人教得好。”
“……”夙昔被噎住。
“噗——”李筠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言哥哥真是……笑着看了夙昔一眼,只有在认可了的时候,言哥哥才会揭开他冷漠寡言的面具,让人看到他与正直英明相去甚远,机敏得狡诈的另一面。看来言哥哥是认定夙昔是自己人了,正好,她也有同感。
夙昔简直以为顾则言换了芯子,明明是一个沉默冰冷的人,怎么一下又是笑,一下又是调笑。不是说深恨***连话都不愿意说吗?不是说情根深种,对李筠痴心不悔吗?现在是什么情况?
夙昔闭了嘴,默默喝起茶来。
终于熬到回府,马车一停,夙昔便忍不住冲了出去。
“夫人,等等奴婢。”雪盏忍着笑,追了下去。
顾则言下了马车,又恢复了冷硬的面孔,却是对走得飞快的夙昔道:“今晚夫人就搬到随园,为夫受伤了,需要夫人照料。”
就见夙昔脚下一个趔趄,走得更快了。
李筠再次失笑,脸上却是淡淡的。
祁殇凑近问道:“公子,您真要跟她一起住啊?”
顾则言镇定望他一眼:“嗯,我就不信,在我眼皮子地下她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祁殇将信将疑:“哦。”
府邸门前的这一幕自然没逃过皇帝安插在周围的眼线,皇帝也并不在意,毕竟李筠怀孕,夙昔的嫌疑也没有洗清,顾则言自然要将她圈在自己的可控制的范围内才放心。他现在正在考量另一件大事,那晚夜探皇宫的黑衣人始终是他心腹大患,他正想着办法,想将他拿下呢。他又哪里知道,其实从他赐婚的那一刻起,注定就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
夙昔自然被迫搬到了随园,暗自叹气,看来暂时没办法跟他们联系了,不过,不是还有影二吗?夙昔笑笑,看着随园明亮的灯火,顾则言,你又能不能算到呢?
“我睡这里吗?”夙昔走到顾则言房间,坐到他的床上问道。
此刻脸上哪里还看得出半点羞涩脸红的模样,祁殇大喊奇怪,这女人也太能装了一点。
他也懒得斗嘴,指了指右后边的镂花梨木窗:“那后边是你的床。”
夙昔起身去看,说是梨木窗实则是一面隔断,将卧室内间一分为二,穿过垂帘,就见一面高山流水的屏风,绕过屏风,里面豁然开朗,北面一张红木床,贴墙而放,床头旁摆着一张长桌,桌左上方墙上是敞开的窗户,夙昔眺眼望去,很好,外面就是随园外的小湖。邻着梨木窗放着比肩的多宝格,床尾挨着衣柜。
夙昔看了看镂空的梨木窗,又看看正对窗外清晰可见的顾则言的床,嘴角忍不住抽抽。还真是……监视上了。
“怎么样?满意吗?”顾则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绕过屏风进来了。
夙昔望着他:“将军,这里是不是应该遮一遮的好?”指了指镂空的梨木橱。
顾则言道:“你晚上将床上的帘子拉下来就好。”
又看了看衣柜和屏风:“然后衣服可以在屏风后换,有门帘子和屏风挡着。”
“您考虑得还真周到啊。”夙昔道。
“夫人过奖。”顾则言从善如流。
夙昔再次扶额。
晚上雪盏服侍夙昔喝完药就退了出去,她的房间在右厢房。
夙昔瞥了瞥那边正靠着床头看书的顾则言,低头吹灭了灯。窗户掩紧,除了梨木窗漏进来的灯光,她的睡房一室黑暗,退到黑暗深处的屏风后,夙昔慢慢脱去外衣。饶是知道他的目光并不看向自己,也看不清这里头的动静,夙昔心底还是生起了一丝别扭。他和她不过一丈距离,而她在这里脱衣服。夙昔咬咬唇,丈夫丈夫,这还真是应景。
顾则言也觉得不自在,虽然里面黑暗,可他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听得见里面沙沙的脱衣声,视线内也隐约可见她的动作轮廓。这几年的军旅生活改掉了他公子哥的习性,和军中的粗糙汉子们混久了,什么东西没见过什么事情没听过。可此刻,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女人,还是个极美的女人在他的房间内脱衣服……光想想,他就觉得尴尬又奇怪。
将书本丢到一边,顾则言起身走到外间,给自己倒了杯茶。
夙昔听到他出去松了口气,想了想,将换下的衣服抱到了床头边的柜子上。一口气将帘子放下,钻进被窝里。微凉的床铺让她打了个哆嗦,夙昔摸摸手下冰凉光滑的冰丝被,简直欲哭无泪。
认命地起身,披上披肩,夙昔走了出去,正与喝完水回来的顾则言两眼相对。
“……”二人相对无言,俱是沉默。
“被子太冷了,我要棉被。”夙昔开口道。
顾则言张张嘴:“这才九月。”
夙昔裹紧披肩:“我怕冷。”
“……”顾则言想了想,“我记得我这里还有一套被褥毯子。”说着走到衣柜旁,打开衣柜取了出来。
抱着被褥扔到夙昔床上:“自己换。”
夙昔淡淡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的肩膀和心口。
顾则言明了,却微微抬起自己的肩膀。
“……”
夙昔呜呼一声,大喊:“雪盏。”
折腾了许久,夙昔总算睡了下去,又暖又软的被窝让她舒服的叹气。原本以为会有些失眠,可听着那边顾则言轻轻的呼吸,又许是最近身体原因人极易疲劳,不一会儿,夙昔就沉沉睡去了。
顾则言听到那头均匀的呼吸声,心里竟难得生出一种平静,透过梨木窗他看向那个垂曼遮蔽的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顾则言受伤无法练功,却是第一次起得这么晚。
打开门就看到祁殇探个脑袋进来,瞥见他的床上空无一人,又把脑袋支回去。
“公子,你今天起晚了。”祁殇道。
顾则言默默转头不理他。
祁殇又看了看没有动静的夙昔,道:“睡懒觉也是会传染的。”
雪盏进去叫醒夙昔:“夫人,巳时了,该起了,您还得吃饭喝药呢。”
夙昔从蓬松的被子里露出脑袋,眯着眼睛道:“雪盏,他这里的被子比我的暖和。”
“……”
“床比我的大。”
“……”
“还很软。”
“……”所以你是在控诉将军虐待奸细吗?
雪盏把她从头发堆里挖出来:“夫人,药还是要吃的,赖床也没用。”
夙昔叹气:“今天也没事,可以不起吗?心口疼。”
雪盏决定不理她。
那头顾则言已经代替回答:“夫人是要为夫请你起床吗?”
夙昔瞌睡全无,坐了起来,任凭雪盏折腾。
喝完药,接过雪盏递来的茶水灌下,夙昔方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大夫的医术一定没有阿沅的高,她的药一点儿都不难吃啊。
一边吃着阿沅的药,一边喝着大夫的药,夙昔的病倒好得很快。
影二看到夙昔越来越红润的脸,满心的欢喜。
可是好日子也终有到头的时候。
陈想眉和李筠几乎每天都过来随园,许是李筠说了什么,陈想眉对夙昔的态度倒是没那么抵触了,虽不亲近,但也温和许多。这天却只有李筠一个人来,夙昔心中了然,和她坐到桌边,喝茶闲话。
“夙昔姑娘观察这些日子感觉如何?合你心意吗?”李筠问。
夙昔笑眼弯弯:“甚好甚好。”
看来还是不打算说,顾则言与李筠相视一眼。
夙昔接着道:“明天是要登山赏菊吗?”
李筠眼中诧异一闪而过。
顾则言嘴角含笑:“我还是小看了你。”
夙昔撑着手掌看他:“顾将军,咱们再等等,看看你能查出我多少东西,怎么样?查得越多,好处越多哦。”
顾则言眉眼沉沉,道:“君子一言。”
夙昔点头:“一字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