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独小二,店中多名客人见了苏若这般模样,也都白眼相视,多有不屑。苏若不用猜度,便知道是自己现下这副乞丐装扮惹的祸,寻常之人多以貌取人,世情如此,也怪不得他人。苏若叹了口气,伸手入怀,便准备掏些碎银子出来。方才在路上,他进了一次药铺,已将部分珍稀药材换了些银两带在身上。恰在此时,一洪亮之声于左方响起:“店家,这位小哥的酒钱,算在我身上。”小二甚是高兴,拖长声音道了一声“好呃”,转身进了后堂。
苏若并未转头,便已听出是王铁枪发声相助。他也不言语,站直了身子便朝那边拱了拱手。那桌边一精瘦之人见了,皱了皱眉,转头望了望王铁枪,以目相询,意欲质问苏若的无礼。王铁枪微微摇了摇头,端茶抿了一口。苏若回转坐下,也端茶喝了一口。
在座的诸位客人见无甚热闹可观,便也正了身子继续之前的事情。苏若待酒菜上来,举筷大啖,不经意听得右首一桌五人正窃窃私语,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苏若耳中。一个声音道:“浩凝阁此番大张旗鼓地摆下品剑会,不知这秋鸿剑是真是假?须知此剑非同小可,不知武林之中多少人侧目觊觎,若是真剑,照理浩凝阁应不露声色考究其秘才合乎情理。它此番却反其道而行之,着实令人费解。”另一个声音急急凑道:“正是正是。浩凝阁与幻魅堂一东一西分地而治,各据半壁江湖,一直以来虽相看两厌却也相安无事。幻魅堂朝中有人,气壮势大,做事极其高调。而浩凝阁却与之相反,素来低调谨慎,此番一反常态,难道竟是与幻魅堂撕破了脸,意欲一决高下么?若是如此,那江湖当再起风云,届时有得一场大戏看啰!”有人嘿嘿了两声,先那人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嘿嘿那人慢悠悠道:“此中玄机,岂是一般人能参透的?”旁边几个声音齐道:“咦,你知道?”
那人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郑重道:“小弟出门之时,叔父特意叮嘱,叫我此番前去,只远远的看一看秋鸿剑即可,万不可朝人多地挤处扎。我很是奇怪,便问他究竟,他似是难言,踯躅了半天,方道,密林虎嘨,平湖浪涌,虽不知最终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但却不是鱼虾狼狐能抗衡的,我们还是自保其身的好。我不解,继续追问,叔父又道,怀璧其罪,不思掩藏祸端,反而满街吆喝,浩凝阁此会,不只是看一把剑这么简单。”说到此处,此人顿了一顿,仰头灌了口酒。其余几人正听得有劲,见状催道:“所以呢?”此人将酒碗重重一置,道:“所以,据我推测,浩凝阁此举,应是设有埋伏,引幻魅堂众多精英前来,欲一举灭之,好一枝独大,从此武林独尊!”
旁边几人初时听他叔父故弄玄虚,以为有甚么大机密,此刻见此人推出这么个不靠谱的结论来,纷纷斜眼嗤了一声,各自将凑前的身子端直。其中一人道:“你这结论,堪比黄口小儿。不过,你叔父乃江中龙阳派掌门,人称小卧龙,见识自然比一般人高些。他如此叮嘱于你,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们同为江中门派,偏安一隅,都不是大门大帮,应当同气连枝,遵从长者之言,所以还是谨慎些,多看少言为好。”其余众人听了,都点头称是,各自埋头喝酒。
苏若心中一动,此番遇上兖州摆下这品剑大会,将稀世名剑秋鸿剑供众人赏鉴,若是木婕知晓,定会前去凑个热闹。她一直以持有月影剑为傲,自从听说了宇鸣秋鸿独步天下,便存了几分不服气的心思,常常思量着要将两剑比一比。浩凝阁此举倒是遂了她的意,可以明目张胆地一较两剑高下。
正自埋头暗思,突听得江中帮派后面一桌书生中,有人轻哼了一声,一个声音低声问道:“申兄何以冷哼?”轻哼那人不屑道:“什么天下名剑,什么品剑会,什么弄权争霸?分明是别有用心,图谋不轨!”问话那人大为惊诧:“申兄何出此言?”那申兄道:“今日是四月二十六,你们可知道昨日发生了何事?”见众人摇头,咳了一声道:“小可有个表兄,因将去惠州上任,前些日子请假装束,本要在家呆到月底的,不想日前突然接到急令,要立即起程赴任。”说到此处住了口,旁边一人不解道:“你表兄赴任,与此事何干?”姓申之人掩袖喝了一大口茶水,斜觑众人一眼,方道:“你道这是什么急令?原是晋王李存勖,已于昨日称帝,复辟了大唐!”一桌众人圆睁了双眼,张大了嘴巴,久久合不拢来。申姓书生神气道:“这品剑会选在今日举行,便是晋王称帝的次日,如此敏感时节,难道竟是巧合么……”正眉飞色舞处,突地哎哟一声,急用手捂了面腮,表情异常痛苦,却又说不起话来。众人愣了一愣,以为他利齿咬了舌头,纷纷大笑起来。里面便是王铁枪一桌,恰在此时长身而起,离了席越过书生这桌,出门上马而去。
苏若听得清楚,那申姓书生正夸谈时,有一道急促而细微的破空之声,从王铁枪一桌而发,随后那书生便捂嘴痛号。幻魅堂二人见王铁枪一行离去,也结帐出了门。苏若随后跟上,连马也不去理睬,远远地跟在二人后面,行得十多步,见有人牵了马递与二人,不禁深为感慨。此地已非幻魅堂势力所在,却仍有众多手下,物资触手可得,可见幻魅堂的确不负天下第一大帮之称。
此地距兖州已不远,半日路程便可进城。王铁枪一行不急不徐,一路向东。苏若虽未骑马,但自习了空为真经,体**力充盈,运用自如,有四两拨千斤之效,追踪幻魅堂弟子自然不在话下。那幻魅堂二人丝毫不知被人跟踪,一边骑行,一边在沿途的树干上留下记号。三个时辰之后,苏若突听得身后远远有喧杂之声,料得应是章一影一行,当下飞身上了附近一棵茂密的大树,隐身于枝叶之中。稍许一队人马驰过,皆作蒙面黑衣装束。苏若瞧得清楚,待最后一骑经过树下时,飞身而下,飘上马背,正骑于马上那黑衣人之后。那黑衣人察觉到异动,扭了头来看,脑后却猛然吃痛,被重重一击,顿时昏了过去。苏若控下马来,将此人拖入灌木从中,卸下衣巾,自己穿了,翻身上马,策鞭向那群黑衣人追了上去。他动作干净利落,声音极小,前面众人正埋头狂奔,竟无人注意到身后变数已生。苏若混入队伍之中,仍是位于队末,极力不引人注目,不多时便赶上了大鼻子与高颧骨两人。
那二人听见响动,回头见了这一队人马,立时便住了马回转身来,催马上前几步,迎住了队首之人。大鼻子低头行礼道:“见过副堂主!”那副堂主哼了一声,正是无常愁章一影。大鼻子继续恭敬道:“王铁枪一行就在前方,共有六人,并无异动,似是尚未察觉到在下二人。”章一影点了点头,回头将队伍中人遍扫一眼,两腿狠狠一夹,快马加鞭驰向前方。众人被他这一眼扫得胆颤心惊,不敢多言,闷头紧随其后。
此地是荒郊,虽是大道,此刻却也难以遇见几个路人。苏若随幻魅堂众人策马狂奔,不多时便见着了王铁枪一行,骑马却未催,悠闲地一路向东。许是听见了身后急促杂乱的马蹄声,那六人聚向大道的右边,让出大半路来,其中四人转头来看。王铁枪却无动于衷,依然与身旁一人低语着什么。章一影一马当先,首先冲过他们身边,行得两三丈,一勒缰绳,闪电般调转了马头,正对着王铁枪一行。苏若不动声色,随着其他人赶到章一影身后,列成三排,堵住了整条大道。
这一行人蒙面黑衣,装束诡异,寻常之人一见之下便自然明白来者不善。王铁枪却昂首大笑了起来,笑毕高声道:“今儿个倒是热闹!铁枪一早便平地自颤,果然宝地是非多。不知各位是哪条道上的朋友,可否留下万儿来,若是损了王某人,也好在江湖上留下盛名来!”此话不过是虚言,他也自知对方既然蒙面隐了面目,便自然是匿名行不义之事,哪里会主动告之名姓,落人口实?此时不过是随口一问,也没打算对方回答,却不想话音始落,一个怪里怪气的声音便接话道:“我们来自幻魅堂!”
不独王铁枪大感诧异,幻魅堂众人也俱是大吃一惊,纷纷左右寻视,不知道己方何人愚昧大胆至此,未经副堂主示意便自报门派。章一影目光阴鸷,眼中怒焰熊熊,喷射出无数的刀剑,盛怒之外,尚敛藏有极度的震惊。要知道他自身功力雄厚,且历世无数,经验也远非常人可比,刚才那怪声突发,虽然出其不意吓了一跳,但比手下擅自作主更让他惊惧的是,他居然未听出此音为何人所发!这样的事绝无仅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