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你没事吧,喂,那女人你怎么走路的!”小助理上前一把抓住了犹如行尸走肉的寂眠初。
寂眠初失神的抬头,那被她撞了的男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轮廓柔和的尖下巴,遮住脸侧的微卷金发,一双如斯媚眼隐隐蕴着冷漠,“你从庄园里出来的?”声音极好听,似一场浪漫春雨,盎然润泽,虽然语气里几分疑虑几分嫌弃。
寂眠初没有回答,她像一只没有灵魂的布偶,淡淡的看着男人,眼神游移又空洞,男人因她这态度微恼,抓住她伤痕累累的手臂想发作,不想从庄园里涌出了一批记者。
“诶诶,星,快点放手,有记者过来了。别让这个脏女人乘机拉上你炒作!”
“真是哪都逃不开这群烦人的苍蝇。”傅星咬牙切齿地道,淡粉色的唇角不耐地勾出了一个平和却魅惑的弧度。抓住寂眠初的手绕到身后,怕被缠上似的用力一推,另一只手悠然的向一群以为是为他而来的记者们打着招呼。
虚弱至极的寂眠初被傅星这么用力一推,顷刻失去了依托,踉踉跄跄的斜摔到环山公路中央。
震耳欲聋的鸣笛声划破了夕阳正好的祥和天空,锥心的痛楚席卷全身,寂眠初的睫毛颤抖了一下,如两只受惊的鸟扑着翅子,却好像真的有鸟或者其他什么飞走了,她沉痛而悲绝的阖上眼,听那飞走的声音乘着秋天习习的凉风愈飞愈远,惨白得近似透明的脸颊上染满了死寂的红。
素色的卷草布艺壁纸布满整间空荡的房间,除去天花顶上的一盏欧式铁艺水晶吊灯和她身下所躺的床,再无其他物品。寂眠初依靠着氧气罩,艰难的呼吸着,胸口的每一下起伏都会牵扯到不知名的遍布全身的伤痛,她觉得自己如同从碎纸机中侥幸逃生的烂纸片,仅仅留了一口气。
“寂小姐你醒了。”在窗前念着什么的男医生欣喜转身,白色的宽松制服遮住了夕阳透进长木窗里的光,寂眠初的视野中那个医生的影像伴随昏暗一起摇曳而至,他微笑着用食指推了推金丝边的眼镜,踱步走到她床头,“从你入院开始就一直昏睡,嗯,到今天……”他顿了一下,竖起手指慢慢算着,最终他举起双手,摆到脸侧:“十天了。”眼睛在镜片下呈半弯的弧度,眼角起了两条或许是因为太瘦又或许是因为年纪而生的褶子。
“我,发生了什么?”踌躇了几秒,干痛的喉咙里只发出寥寥几个嘶哑的字。寂眠初蹙起眉头,她只记得她有听见汽车鸣笛的声音,她推测自己是出了车祸,所以这一问是为了求证,也是想问她受了什么程度的伤。
男医生又笑了,这一次的笑容阴森森的,他的唇咧开,露出参差的牙齿,在昏暗的光影下仿佛某个恐怖电影里的影像,他低下头,脸和寂眠初渐渐挨近,寂眠初心一紧,头努力地向后压去,他骨节分明的手由上而下地撩着寂眠初绷紧的脸颊,“嗯,据说你是出了很严重的车祸,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在转进我们这里之前,你的双腿从大腿三分之一处就被截掉了。”他咧着嘴,轻松的做出一个砍掉的姿势,“还有,你还流掉了一个孩子,如果八卦新闻上说的没错的话,有一个多月了。”
想推开男医生的手抬到半空又重重垂了下去,氧气罩里的呼吸急促且沉重,缓了好一会儿,她才感觉到一种生不如死的痛苦在一点一点的蚕食着她,她瞪着眼睛,手脚发麻,不,她已经没有脚了。
破碎的呜咽无望的经由干涸的口腔带出一阵弥漫的血腥气,手下的一张白床单被死命地抓住,指尖上的长指甲和着血折断,嵌在柔嫩的掌心上,寂眠初逐渐由呜咽转作嘶吼,一声一声,被氧气罩隔绝了大半,还有大半融入那个男医生的颈窝,苍白又死寂的面容狰狞地扭曲着,“不……不……”寂眠初很清醒,她可以确定她这辈子都未曾这般清醒过,她知道对已成定局的事说不、不要也没用,可是她想说点什么,吼点什么,上帝怎么可能对她如此残忍。
“其实,你的情况我还没说完,啧,差点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柳文峥,妄想型精神分裂症方面国内外最权威的专家之一,目前你是我的病人。”柳文峥一只手抵在寂眠初身侧,笑着起身,他用自己冰凉的指腹抹了一滴寂眠初脸上的泪珠,然后含进嘴里,眯起眼无限愉悦的嘬着,那享受的样子仿佛在吃世界上最甜的蜂蜜。
已经哭吼到半昏迷状态的寂眠初并无多余的精力去观察他。
这场噩梦再也不会醒了。她的腰躬成了虾米状,身体上无数个苏醒的伤痛在支撑着她最后一点神志。她不得不平静下来,悲痛欲绝的想着那个未出生的小生命,他的到来还未曾带给她哪怕是一刻的喜悦呢,她就永远的失去他了。
咔嚓,门把手转满九十度,满身阴戾的男人走进房间,昏暗的房间中,难以明辨他冷酷的面容,但那身极简款式的黑西装却极好的展示出男人修长冷硬的特有身线。
“寂总。”柳文峥用食指推了推金丝镜框,恭恭敬敬的半低下头。
“出去。”冷岑而低沉,不容有半分置喙。
房间里黑漆漆的,今夜没有月亮。
寂凛站了好久又彷如才来。他的神态模糊,但是目光的阴冷很容易被察觉,以前,无数个寂眠初做错事惹他生气的时候,他都这样,除非底线,寂眠初大多都会选择举手投降,当然,那些所谓的底线归根结底也全部是他。
“满意吗。”寂眠初边抓着床头的帷幔圆木柱强忍住痛楚坐起,边摘掉了落满泪水的氧气罩。她看着寂凛挺拔、刀刻般冷硬的影子,心里逐渐一片荒芜,那些从年少时为他种下的白玫瑰一株株死了,干枯的刺全部扎进她的血肉里。
寂凛未回应,暗色中的他静得极端可怕。
“求你,杀了我吧。阿凛,我不愿这样绝望的活。”她笑笑,终究是保留了最后一朵白玫瑰,在听到真相之前,她希望能佩戴着它向他告别。
“死了这条心。”寂凛决绝道,黑色的高大身形裹挟着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氛围,他像是地狱里爬出的修罗,秀气却足够宽厚的掌心牢牢的包裹着寂眠初企图插进太阳穴里的输液针,若非有掌骨,整根针恐怕要刺穿了他的手掌。
滴答滴答,血液流的很快,淡蓝色的塑料针尾瞬间面目全非,粘稠的血液从上方滴入寂眠初的脖颈里,滚烫的,灼得寂眠初摇摇欲坠的身子狠狠一缩,她惊吓地松开了手。
血流不止的男人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淡然的背过手去很随意地拔下了扎入掌心深处的针头,除了有两三秒的呼吸凝滞外,他竟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你……”寂眠初颤抖的手还是没能碰到他强硬的手臂又无力垂了下去,忽而她抬起脸,一双相似的眼在黑暗中相遇、撕扯,她恨他恨得心好像裂成了两半,只好歇斯底里地吼着他:“寂凛!你究竟要报复我到什么时候?嗯?!”
“哈哈。”冷厉的男人笑了,赭石色的唇微微有个浅浅的弧度,黑晶石的眼也略弯,可是没有一点笑意,反而杀伐如刀,他用血流不止的手紧紧扣住她的下巴,纯黑色的细碎刘海遮下了入鬓剑眉,清冷的声音仿佛沉入冰雪中浸洗过刚打捞出来:“寂眠初,我要你用一辈子生不如死来偿还寂家欠我的债。”
“还不够吗?我爸爸、妈妈,整个寂氏企业……以及那个还没出世的孩子,我还没见过他呢……”她说到最后后仰着头,半疯地狂笑着,小小的身体因为呼吸不畅剧烈的颤动,一张煞白的脸被憋成了绛红色。
原来人在泯灭了所有希望时是哭不出来的。
下巴上的手几乎要扣碎了寂眠初的骨头,寂凛把她向后一推,她砸向床面,又轻轻被床垫弹起,一头的黑色长发凌乱的铺展开,他一只手压在那些丝滑纤柔得似纠缠交错丝网般的发上,一只手仍狠扣着她的下巴,手上的力气不减反增好像非要见到她痛得求他松手才肯罢休。
两双相似的眼睛,一双冷淡阴鸷,一双绝望癫狂。
“寂凛第一次见到你,天下着大雨,你没有撑伞,手捧着一束白玫瑰,雨揉湿了你好看的眉梢,那样冷厉与哀伤,当时我自不量力的拿着伞垫着脚想为你撑,此后,就错得一发不可收拾。”
女人沙哑沉痛的嗓音仿佛漏斗里的流沙,听来很是不经意。
修长冷硬的黑色身影融于黑暗,寂凛转过身去再未回过头来。他挟着一身的阴翳,冰冰冷冷的,好像时间又回到最初,他捧着白玫瑰来,身无旁物的走,寂眠初也再没抬眼看他,她仍保持着那个姿势,空洞的看着塌陷的被子,想着如果有一把枪该多好。
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