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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灵魂工程师(三)

下课后,谢天佑和诸葛梦琪跟随老师进了办公室。周老师轻轻哼着某个古老的曲调,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她一边整理办公桌,一边看看两个学生。诸葛梦琪已经停止啜泣,但是眼眶红红的,视线一直低垂着。谢天佑的脸色也显得很不好看,好像刚刚经历过一场噩梦。

周老师对诸葛梦琪说:“说吧,为什么哭?”

诸葛梦琪没有说话。

“噢对了,是乌鸦很可怜对吧?”周老师挤着眼睛,显出几分轻视,“不至于吧,只是一个故事而已,至于嘛!——姑娘就是太感性,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没有像你这么哭过。”

谢天佑说:“老师,其实我也很难过!”

周老师有点惊讶:“怎么?——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诸葛梦琪终于开口了:“这是我上过的最可怕的一节课,他们怎么可以那样......”她用手捂着脸,好像又要哭出来了。

周老师的脸色变得铁青,还从来没有学生胆敢评价她教的课。

谢天佑说:“这堂课虽然很有意思,同学们也都积极地动脑筋,积极地发言,这很好。但是我不认为那些做法是可取的,无论是乌鸦也好,还是狐狸也好,它们都有自己的不足,为什么非得互相欺诈,相互报复呢?”

周老师解释说:“你错了,我要教给你们的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希望你们多长点心,将来才不容易被人利用,被人骗。你们还没有体验过社会的残酷,不知道社会上的坏人有多少,如果你们不放聪明一点,将来是要吃大亏的。”

诸葛梦琪带着哭腔说:“可是他们最后不都在想着弄死狐狸......”

“那只是一个故事而已。”

“就算是故事,也不能那么讲啊!难道人与人之间必须要相互欺骗吗?”

“你这孩子在胡说什么呢!”

谢天佑说:“我认为这样的教育虽然可以教会人获得暂时的利益,但却会败坏人的灵魂。老师,你相信在人的肉体里面有一个灵魂吗?我是说真实存在的、看不见的那个灵魂?”

周老师说:“那是封建迷信,世上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

她立即联想到自己的那枚勋章,上面明明写着“灵魂工程师”这几个字。倘若自己否定了灵魂的存在,不也等于否定了这枚勋章吗?想到这里,她立即感到羞恼:“哎呀!你们两个真的要气死我啊!明明知道我有心脏病。好了好了,你们都出去!真是多看你们一眼我都心烦!都出去!出去出去!”

周老师把他们轰出了办公室,自己坐在办公桌前发愣,脑中开始想着这个问题:这世上如果没有灵魂,又怎么会有“灵魂工程师”这个称号?这个称号具体代表什么意思?

——你看,作为灵魂工程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岂不可笑?

坐在与周老师邻桌的,是一个姓朱的语文老师,二十五岁,也是外村来的。这人外表清秀,才华横溢,因为是刚刚进入这所学校,所以暂时安排在诸葛班教授语文。

朱老师正值年轻气盛,极欲证明自己,对教学工作一直很用心。他时常对周老师虚心请教,尽管两者涉足的知识领域差别很大,但毕竟对方挂有“灵魂工程师”的荣誉,可见在育人方面有一套先进的“思想理论”。

在默默听完刚才周老师对学生的训话,以及见到她此刻愁眉不展的样子,朱老师就开始疑惑。他带着笑意地问:“周老师遇到难题了?脸色那么难看。”

“一群淘气的学生,哎——”周老师摇着头,显得很无奈。

“好像上了一堂很精彩的课嘛!哈哈哈哈——”朱老师夸张地大笑,引得周围的老师都看向他。

“不好意思,明明上的是英语课,却把你的语文课给上掉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周老师配合着打趣,就假装道歉。于是俩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朱老师说:“谢天佑是一个蛮有意思的人,老实说,我还挺喜欢他的。”

“那你刚刚也听到了,他居然问我什么在世上有没有真实的灵魂,这不是开玩笑嘛!我教了这么多年的书,还从没遇到过这种学生。”

“那周老师不也被奖励了‘灵魂工程师’称号嘛,如果没有灵魂,哪里来的灵魂工程师呢?”

周老师深知这个年轻人的聪明,他那双猾黠的眼睛总在试图看穿别人的心思。

“那你倒是说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真实的灵魂?”周老师说。

“这个问题,我和‘您’是持相同看法的,”朱老师在“您”这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以表明对周老师的尊敬,“灵魂只是一种封建迷信,这是毋庸置疑的。那这个迷信是如何产生的呢?——嗯......大概就和‘三人成虎’这个成语是一样的道理。‘三人成虎’这个成语讲的是战国时代,魏国大臣庞葱将要陪魏国太子到赵国去做人质,为了让魏王放心,临行前就对魏王说:‘现在有一个人说街市上出现了老虎,大王会相信吗?’魏王就说:‘我不相信。’庞葱说:‘如果有第二个人说街市上出现了老虎,大王会相信吗?’魏王就说:‘我可能半信半疑。’庞葱又说:‘如果有第三个人说街市上出现了老虎,大王会相信吗?’魏王就说:‘我当然就相信了。’庞葱就说:‘街市上没有老虎,这是很明显的事,可是经过三个人一说,好像真的有了老虎。所以我此去赵国,会议论我的人不止三个,希望大王明察。’魏王很快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被很多人口口相传的谎言,一定会被人信以为真。——就像我们所说的灵魂,它不是仅仅被几个人口口相传,而是几代,几十代,甚至几百代人谣传的一个谎言。不过现在科技发达了,我们很容易辨别这只是一个谎言,因为灵魂无法用仪器检测,我们看不到,也摸不着。”

朱老师说话的口气抑扬顿挫,极富感染力,这种演讲式的谈吐引起所有老师的竖耳倾听。周老师原本想听听他对于“灵魂工程师”的高见,但这个人此刻正处于亢奋状态,周老师根本就插不上嘴。

随后,朱老师偏离了“灵魂”的话题,以一种极端愤懑、忧国忧民的讥讽语调说:“谎言!在我们身边有太多的谎言!有些谎言,我们甚至用最尖端的仪器也无法检测,因为它们编得实在太周密了,就算检测出来是假的,很多人也仍然坚信它是真的。就拿我们十分崇拜的诸葛孔明来说吧,我们看到他在罗贯中笔下被写得是多么神乎其神!”

当听到“诸葛孔明”这四个字,几位老师都有了不好的预感,他们纷纷瞪大了双眼,甚至已经有人想上去捂住朱老师的嘴了。

“有说刘关张三顾茅庐才终于请到诸葛孔明的,真实的历史可能是诸葛孔明毛遂自荐,才勉强得到重用;还有说他草船借箭的,但是这件事的真实策划人其实是孙权,诸葛孔明根本就没有参与过;还有什么诸葛孔明巧施空城计的,这也完全是小说家虚构出来的故事,根本与事实不符。鲁迅就曾经把《三国演义》中的诸葛孔明说成是妖,但是现在很多人把他当成了神......”

好像感受到一种压抑的、恐怖的气氛正在扩散,朱老师突然就闭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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