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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灵魂工程师(二)

一个月以后,诸葛班经过了几轮测试,糟糕的成绩让周老师大为恼火,她的心脏病反而比原先有加剧的迹象。校长就安慰她,这个班的成绩不参与评比,让她大可宽心。

校长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颁发的“灵魂工程师”奖章究竟有多大威力,它就像一股源源不断的力量在支撑着周老师的斗志。诸葛班早已变成了她一个人的战场。台上站着胆识过人的将军,台下却是一群永远成不了气候的新兵蛋子。——周老师不愿面对现实,她依然斗志高昂,直到某天心脏病发作,再次晕倒在讲台上。

她在医院醒来的第二天,校长就赶来看望她,顺便给她打了一剂“镇静剂”。

“你再这样,出院后就不用来上课了,好好在家里休息吧!”

周老师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脸色变得死灰,说:“校长,这怎么行!不让我上课,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你都已经差点把命丢了。难道要我看着一个老师死在讲台上吗?”校长说话一点也不讲情面,这在周老师还是头一次。

“校长,我......”周老师躺在病床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又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毕竟四十多岁的人了。她说,“我错了还不行吗,以后一定改!”

校长见自己的“镇静剂”起了效果,立马变得温柔起来,亲切地握了握周老师的手,安慰她说:“好了好了,再怎么说,你也是我们诸葛村的灵魂工程师嘛。——好好养病,快快好起来,你的学生可等着你呢。”

周老师“嗯”了一声,重重地点着头。

短暂的激动过后,周老师陷入迷茫,她承诺“以后一定改”,究竟要怎么改?难道从此上课马马虎虎,不管台下的学生能否听懂吗?难道学生糟糕的考试成绩有损她的“灵魂工程师”称号,她也可以毫不在意吗?这对她来说实在太难了!

她这么想着,就在病床上沉睡过去,随后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一片花的海洋里,周围到处都是鲜花,香气扑鼻,就连自己身上的教师制服也被熏得有了香气。她很纳闷自己为何会做这样一个梦?

等她醒来时,发现鼻腔里仍存留着那股香气,似乎梦还没有醒。然后她发现在病床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束百合,百合的花瓣上留着几滴水珠,正花香四溢,这正是她在梦中闻到的那种味道。

她忽又听到房间里有书页翻动的声音,于是转脸看向病床的另一侧。有一个和她儿子差不多大、面色有些苍白的少年正靠坐在窗边看书,那人竟是谢天佑!他专注地看着一本书,书名叫《花香满径》。——大概是一种散播花香的魔法书籍吧,周老师这样想。

她说:“你怎么来了?”

谢天佑发现老师醒了,就把书合上,满脸堆笑地说:“老师,你醒啦!”他起身把自己的椅子向老师的病床挪近。

周老师为了尽量保持尊严,就起身靠坐在枕头上,又问:“你怎么来了?”

“我们都很担心你。听说你醒了,我就马上赶来看你了。”

“你一个人来的?”

“是的。这家医院我来过好多次了,以往都是以病人的身份,而且从来都是被别人探望,还没想过自己也会来探望......”

周老师打断他说:“谁让你来的?”可能觉得这样问不合适,又改口说,“是你娘,哦不,是你妈妈让你来的吗?”

谢天佑愣了一会儿说:“我妈妈听说老师病了,也很担心,所以托我送来几束百合。是我妈妈亲手栽种的,你看,今天早上才摘下来的。”

周老师对这个答复感到满意,她当然觉得学生不可能自作主张来探望她,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出于礼貌,她说:“替我向你妈妈道一声谢!”

“我妈妈一直都很想认识周老师,她知道你改变了村子里好多人的命运,非常敬佩你。”

周老师在鼻腔里“哼哼”着,僵硬地笑了一下,说:“你今天不用上课?”

谢天佑说:“老师,你忘啦,今天是周六,学校放假。”

“哦。”

“你现在身体好点儿了吗?”

周老师蹙起了眉,她发现这孩子在和她说话时,从来就不称呼“您”,而是直接称呼“你”,这明显是不够尊重她。于是她冷冷地回答:“好多了。”

随后俩人陷入尴尬的沉默。几分钟以后,谢天佑站起身:“那么我就先回去了。老师,你好好休息!”

谢天佑一走,好像也带走了散播花香的魔法,那束百合的花香很快就消散了,病房里弥漫着一股药水味,周老师再次陷入苦闷的愁绪。

一周后,周老师回到了岗位上。对于她的康复归来,诸葛班没有一个学生表示惊喜,或者有人觉得惊喜,但却不敢表露出来。周老师心想:“这群不懂感恩的学生,我干嘛要那么努力地教他们!”

从此,她对教学工作开始松懈,不再像以往那样紧张兮兮的,好像生怕自己讲漏掉了什么。学生也不再像以前那么惧怕她,师生之间反而开始有了互动。

有一次,周老师讲解到一篇“TheFoxandTheCrow”(狐狸和乌鸦)的文章,文章是说一只狐狸为了得到乌鸦嘴里的一块肉,就恭维乌鸦唱歌唱得好听,结果乌鸦一唱歌,肉从她嘴里掉了出来,恰好中了狐狸的诡计。

这是学生们小时候都听过的一个故事,所以都不难理解。周老师好像来了兴致,就说:“大家觉得这只乌鸦为什么这么容易被骗。”

“虚荣心太重!”、“它太傻了!”、“脑子有问题!”......

学生你一言、我一语,教室顷刻变得闹哄哄的。周老师也不着急制止,等他们自动安静下来了,她才开口:“我们看到,这只狐狸是利用了乌鸦虚荣的心理弱点才骗到了它。当年诸葛孔明之所以能草船借箭,同样是利用了曹操多疑的心理弱点。我们每个人都有心理弱点,而且很容易被人利用,如果你们不随时保持警惕,将来走上社会是要吃大亏的。”

听到这样一番言论,学生们有如醍醐灌顶,他们对周老师有了崇敬之情。

周老师说:“你们可以思考一下,假如现在乌鸦又得到一块肉,被狐狸看到了,狐狸还能不能得到这块肉。为了避免听不清楚,大家都举手发言。”

台下立即有二十多只手举起来,诸葛文博把手举得最高,几乎要站起来了。周老师就让他先发言。

诸葛文博清了清嗓子说:“首先,被骗过一次的乌鸦是很生气的,对狐狸恨之入骨。这次,狐狸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去激怒它,可以对它说:‘你唱的歌是世上最难听的,世上还有谁唱歌比你更难听!你还长得那么丑,我都不想多看你一眼!’就这样一直羞辱下去。我想,原本就很生气的乌鸦必定会破口大骂,然后狐狸就可以得到它的肉了。”

“说得非常好!”周老师投去赞赏的眼光。随后她也听取了其他同学的主意,都觉得很不错。

周老师说:“不愧是诸葛家族的子孙,这对你们来说没什么难度嘛!——现在我再问,狐狸第三次看到乌鸦嘴里衔着一块肉,狐狸还有没有可能得到它?”

这次只有十几只手举起来,仍然是诸葛文博举得最高。周老师又点了他的名字。

诸葛文博由于兴奋,声音都有点颤抖了:“乌鸦被骗了两次,受到了巨大的打击。而且被狐狸那样一羞辱,它也认识到了自己的丑陋,而且唱歌也不好听。这时候的它是即生气,又自卑,正是需要安慰的时候。狐狸只需假装忏悔,真诚地向乌鸦道歉:‘啊!善良的乌鸦啊,对不起!我不得已才欺骗了你,如果得不到那块肉,我的孩子就会饿死。但因为欺骗了你,我的良心一直受到谴责,每日每夜我都难以入眠。’”

他一边说,一边向上张开双臂,像是在向树上的乌鸦忏悔:“‘现在我多么希望获得你的原谅啊!如果得不到你的原谅,我就是死也不能瞑目。求你开口原谅我吧!噢!我善良的乌鸦噢——”末了还故意把“噢”拖得老长,把其他的同学逗得前仰后合。

周老师也笑不住笑了,她说:“你很有演戏的天分,将来当了演员,肯定是大牌明星!”

诸葛文博被夸得脸红。所有人都在欢笑当中,但欢笑声中还参杂了一点不和谐的声音,有点像是呜咽声。

待笑声渐息,周老师率先听到了那个细微的声音,她循着声音往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望过去,看见与谢天佑同桌的一个女学生正低头趴在桌子上,身体剧烈地颤抖,显然是在哭。这个女学生叫诸葛梦婷,平日原本是个很活泼的女孩,现在也不知什么原因竟哭起来了。谢天佑正用手轻抚她的后背,对她低声耳语,像是在安慰她。

“诸葛梦琪,你怎么了?”周老师大声问。

教室安静下来,所有人把目光看向诸葛梦琪。诸葛梦琪没有回答,依然在啜泣,于是周老师看向谢天佑。

谢天佑说:“她觉得乌鸦太可怜了!”

随即又是一阵哄笑。

周老师说:“下课后,你们两个来我办公室一趟。”

就像舞台剧里发生的一段小插曲,没有人对诸葛梦琪的感受表示同情,他们对接下来的剧情发展反而更加充满期待,有人建议把“TheFoxandTheCrow”(狐狸和乌鸦)的故事继续编下去,看能不能第四次、第五次、甚至更多次,直到把乌鸦骗到饿死为止。

可能是为了“公平起见”,周老师决定要站在乌鸦的角度设想,她说:“同学们,乌鸦固然是又丑又笨,还很容易上当。如果我们是乌鸦,我们会怎么做?——想想看,将来你们走上社会,也会被人骗,被人利用,遇到这些情况,我们应该怎么防备呢?所以请你们思考一下,如果狐狸想骗走乌鸦嘴里的肉,乌鸦应该怎么防备?”

仍然是诸葛文博第一个回答,他说:“乌鸦被狐狸骗了那么多次,应该要报复一下。我觉得乌鸦应该在肉里下毒,然后故意中了狐狸的诡计,让狐狸吃下有毒的肉。这样,狐狸一死,乌鸦就再也不会受骗了。”

大家都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有学生就叫喊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由于转换了立场,他们纷纷为乌鸦抱不平,立即想出各种报复狐狸的手段。乌鸦立即变得聪明起来,但同时也变得比狐狸更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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