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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江湖草莽,最是故国人情深(一)

周远道蜷身钻过哨眼,就要下山。他虽功力未能全复,但奔行之间毕竟讯捷非常,山岩陡峭危险,更兼夜间难视,他也只是稍受所阻。不到半刻钟便己下了这桃花山。这一路上他极感忧心,心想,海沙帮既然己截住了我,必然是己经出发去害石祯养父江老先生了。石祯虽然用计诓我换马,趁机脱身,但自己却是明明白白地说过要救他养父脱离困境。大丈夫一言既出,生死无悔,自己当日答应他要护他养父周全。如何能轻毁承诺。当下依着天空中星辰序位,辨明了方向,加紧赶起了路。转过一个盘山路口,只见路口立一山门,上书桃花山三个,那字以朱红漆皮,写的端的是列阵森严,杀气腾腾。落款处是绍兴元年韩世忠题,周远道暗自纳闷,这荒山野岭怎地还有韩公题字,他却不知这桃花山在二十余年前宋金交战之时乃是一处极为了得的关塞,韩世忠昔年在山险扼路之处开得一片地堡(既关押他的桃花山暗堡),张俊,韩琦,吴阶均曾据守此山而数败金军。端的是易守难攻,历害无比。其后尤老鼠等人虽据有此寨,但毕竟是江湖草莽,监守不严,才令他得以脱身。这当然乃是后话了。

周远道奔奔停停行了五个多时辰,直感胸口烦闷难当,真气不畅,寻思道,我止恢复了五成功力,如何能再坚持赶路,此地离桃花山一百余里,贼人急切间如何寻得来,当下便寻了一处隐蔽洞穴,寻了些山菜野果,胡乱吃了一番便开始静坐冲击膻中穴,膻中乃人身重穴,贯穿全身气脉,周远道依着释尊瑜珈功的顺气破穴心法,不住运功,均是收效甚微,原来这释尊瑜珈功乃天竺佛门外功,讲究身化万物,行润八部,乃是由外而内,由物及身而成的一门神功,虽是极为了不起的内功,仍脱离不了外功霸道凶烈的藩离。正因此功由外及内,故而对温养己身效用有限,一旦自身受创,籍由此功疗伤,功效可就要大打折扣了。周氏先祖因机遇得此功法自曾祖周希廉己历四世。自然对此弊病甚有所知。周远道记得,父亲传自己这套功法时曾说,修习这套功夫虽然进境极快,但外家功夫终有止境。而且这套功法疗伤治淤时若不能作到净心清欲,松展自身,万绪从落,无心无相。就要事倍功半喽,可是如今强敌环饲,自己大仇未报,如何能心平气和,无心无相,当下止好尽力克制心中万般繁复的心情,一遍遍地运功冲击膻中穴,他心绪不宁,冲穴疗伤进展的极为缓慢,足足一天的功夫,他才冲破膻中大穴。周远道走出洞门,见东方微露晨曦,心中惊呼,糟糕,在此耽搁了一天,江老太爷又多了一份危险,便连忙赶起路来,此时他处在鲁豫交界,离安阳城止有二百余里而己,他功力己经全复,赶路速度,与前日相较自是大有不同,三个多时辰后便至豫东小镇金堂,桃花山一众悍匪虽是将他拿住,但不知怎地,竟都未曾对他搜身,是以外公所赠银响,母亲所赠避毒珠,以及一本从红脸盗童大盗手里缴获的,六合掌经,均是安然在怀,他己三曰不曾好好吃过,口中早己馋虫打转,此时己经是中午时分,整条街道己然酒香四溢,饭菜飘香,周远道便随着香味寻到一处酒楼,那是一个位于街道正中的饭荘,虽只有一层,但名头却甚是大气,幌子上锈着三个大字,天香楼,却不知楼从何来。周远道跨进店门,要了几个菜,便吃将起来,心想,自己穿着桃花山小厮的衣服,极有可能被桃花山贼寇同党识破。终是不妥。当下便让小二替自己去买一身衣服,那小二接过银子自是欢天喜地而去,酒过三巡,周远道正自狐疑,怎地这小二还不见回,正在这时,一个屠夫唱道,范阳的胡将安禄山呐,破潼关杀了义父哥舒翰,唐明皇和大官儿逃进四川,直把那一众百姓被胡人生残,歌声未落人己闪进了店门,周远道听他声音极是悲愤苍凉,便向他瞧去。只见那屠夫不过六尺身高,却甚是肥胖,足足有二百八九十斤,上身着葛衣汉衫,露着一个大肚子,腰带上别着一把极大的菜刀,那屠夫进门之时,身躯竟将店门堵上。周远道看着暗暗心惊,心想,这屠夫不知生啖了多少粮食,才有这等躯干。此时店老板早己笑着迎上去,朝伙计大户吆喝道,快给郑大爷上一坛上好的杏花红,再切上三斤猪耳朵,三斤猪头肉,那屠户冷面一番,厉声叫道,怎地,我杀猪地,就要吃猪肉,什么猪头肉,猪耳朵,老子今天统统都不吃,老子今天要吃狼肉,吃狗肉,说着往周远道脸上瞧去,周远道心中一惊,心想这人话里有话,河南早被金人占领,那狼,狗二物皆是金人图腾,金人早己明令禁止屠狼杀狗,饭店里那有此等物什,瞧这人神色不善。莫不是要寻我晦气来了,当下凝神暗自戒备,那店老板叫道,郑大哥,莫要大声嚷,官府听见了,不能干休的。郑屠夫对着店老板叫骂道,你个王秃子,这么不争气,难道我还怕了金狗不成,那店老板连声讨饶,郑屠户叫道,似你这般无用,店里哪有狗肉那等好东西,罢了将老三样先上来吧。说着给店老板丢出一锭银子,大喇喇地坐在门口的桌上饮了起来,

周远道见那锭银子份量甚足,足足有二两之多,心想,这两样菜品哪里值得上这么多钱,这粗鲁胖子倒也是个出手大方的爽直之人,其时淮河以北己尽为金国国土,这屠夫敢唱这歌,却也是一位峥峥铁骨的硬汉,当下便不作理会,只是自顾自地吃饭喝酒,或间时抬头往窗外望去,此曰正值农历十月初六,正是金堂镇赶集的日子,卖浆的,卖蒸馍的,,赶脚的,络绎不绝,一幅生活百态图,攸然在目。周远道抬眼望去,怱见东首街边聚了一圈人,杂七杂八的叫着,好不热闹,周远道定眼去看,只见得是一三十来岁的华服男子与一跌打医生正在吵嚷,那跌打医生左臂抱住那华服男子右腿,不住的哭嚷,华服男子头戴貂皮小帽,样貌甚是风流潇洒,旁边站着一个俏丽美妇,约二十八九岁的样子,也甚是美艳动人。那跌打医生样貌就惨淡的多了,左脸颊生一拇指大小的痤疮,头发枯黄,稀稀落落地垂在脑门上,像个野人一般。面色倒还白净,只是看不出多大年岁。华服男子骂道,穷痨病鬼,你再不放开了狗爪子,我一脚便踢死你,说着左腿微曲,就似要踢一般,那跌打大夫尖声哭叫道,你可不能来横的呀,这白脸小妇人,刚刚偷吃了我的药丸子,你是他男人,你怎地能不给钱呢?常言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给自家娘子连一颗药丸钱怎地都舍不得了。难不成这娘子是你偷旁人的么。围观众人多是市肆无聊之人,听得此言,都轰笑不己。那小妇人闻得这话俏脸通红,左手掩住嘴唇,雏眉骂道,你这个泼皮,我几时吃了你的药丸子啦。说着伸手去扯华服男子衣袖,显然是要华服男子莫多纠緾,尽早脱身之意。跌打大夫嘻嘻笑道,你没吃怎地刚才用手捂住口,明明你趁机将药丸子咽下去了,现在没处根找,你当然抵赖啦。说着双手掩面,竟要哭起来一般,我那药丸子是太上老君八卦炉里炼出来的。这天下只有一颗,男人一吃,眼中发红光就能勾引住旁人的妻妾婢仆,女人一吃嘛,那可就不妥得很了,说不定就要背天弃子和旁人私奔了去。我正要用他来娶媳妇,你你……众人一听哈哈大笑。周远道听他这般胡言乱诌之语,心中奇道,这猥琐老头,怎地如此戏弄这对年轻夫妻。华服男子哪里受得这等言语。左腿飞出就往跌打大夫面门踢去,周远道暗叫一声,不好,这壮年男子盛气之下的一脚,猥琐老头如何能抗,这跌打大夫出言不知轻重,这一脚够他休养十来天的了。华服男子身体雄壮,这一脚踢得甚有力量,眼见这一脚己到跌打大夫脸上,跌打大夫失声叫道,哎哟,踢死老头子喽,说着左手抢出,一把抓住华服男子左脚,这一下后发先至,出手甚是讯捷,旁观众人都不曾看清跌打大夫如何出手,还道他误打误撞拿住了华服男子,周远道看他擒拿手法圆转轻捷,甚有道理,心道,看不出这人邋邋遢遢,在擒拿术方面有此造诣,华服汉子一招便被制住,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跌打大夫左手抓住他脚腕,面有所思,沉吟道,怪哉怪哉,常人是七经八脉,你却是八经八脉,说着变手为指,中指托住脚跟,拇指按住脚脉,竞是在号脉一般,他两指一夹,便牢如铁箍一般,华服男子几次收腿,却都被他年牢钳住。过得片刻,跌打大夫又一沉吟,面露喜色,叫道,是了是了,你有一条淫脉,说着双脚在地下互蹬,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口叫连叫妙极妙极。那华服汉子一听大怒,挥手一拳往跌打大夫头上打去,跌打大夫双手一挥,滚到一旁叫道,哎哟,杀人了,华服汉子心中气恼不己,这赖皮狗一般的人,自己压根不识,却在这小镇上缠住了自己,胡言乱语之中,却好似得知自己所干祸事一般,他不是江湖中人,自然不识得这跌打先生身负武功,只以为他手上劲大,运气尚好,这才拿住了自己,他见这人肮脏丑陋,却让自己在女子面前出了这么大丑。心中一发狠,刷刷刷三脚连向跌打大夫踢去,跌打大夫格开他三脚,叫道,哎哟,我的老腰,屁股一顿,倒在扁担架旁,两只脚却在空中乱踢,双手抱住脑袋,嘴里叫道,杀人了,杀人了,周远道看他武功不弱,至少己是二流高手,却是这般不自持,心想这人怎地这般浮夸,华服男子见他这般模样,亦是怒极,纵身一跳就往跌打大夫扑去,只见蚩的一声,却是跌打大夫的一只布鞋从脚上飞出,正中华服男子头上毡帽,登时将那小毡帽打落在地,露出一个光头来,光头上九个受戒的戒点香疤尚在。旁观众人大哗,议论纷纷。和尚带一美妇远行。那这美妇自非正道所得。只是金人入主中原,甚崇佛教,这个和尚嘛,却是没人敢惹,那布鞋去势甚急击到一家馄饨店柱子上后劲力不衰,向后反弹又弹将回来,跌打大夫纵身一跃,堪堪便将布鞋穿在了脚上,,唱道,稀奇稀奇真稀奇老和尚下乡作法事,却偷了别人的小娘子,嘻嘻嘻嘻。笑着挑起扁担穿过人群,径直走进了天香楼。

跌打大夫进了天香楼,径直走向靠近窗口的桌子坐了下来,店老板见小二久久不回只得自己上前问道,客官要用些什么,那跌打大夫道,穷酸鬼没钱,只能在这歇歇脚了,说着仰躺在椅子上,两只脚搭在桌边,神情极是自得,店家老板没瞧着他刚刚戏弄华服男子的一出戏,只道他是一个跑江湖的手艺人,便要出言相侮,周远道不愿好汉遭人所轻,说道,给这位大爷上一桌好菜,算到我头上,说着便摸出一锭银子扔给店老板,那店老板笑嘻嘻地拿了银子,到后堂准备去了,跌打大夫斜眼将他一瞧冷笑道,我可不是一桌饭菜能收买的。周远道大怒,本侍发怒,可转念一想,这些个市井游侠,多是性情乖张之辈,我何必与其一般见识,当下便要离开这酒店,那郑屠户自进店中便一直冷眼打量着他,见他要走,霍地站起来叫道,百岁高龄要屠胡,跌打大夫郎声应道,肃净汉奸与匈奴,周远道心中暗惊,这两人一对切口,难道他二人竞是一伙的,当下便将长剑紧握,饲机而动。就在此时门口又闪进一个瘦小汉子,却不是前曰袭他的尤老疏是谁,大老鼠手执一个铁算盘叫道,背叛师门更可恨,周远道一听更无可疑。正要擎出宝剑杀将出去之时,扑通一声,从窗户中跳进来一个瘦小人影却不是那店小二是谁,此时他衣襟中别了一把板斧,双脚八字站在窗边。口中却念道,砍尽天下众霄小,这四人两人成对把小店门窗尽皆守住,将周远道围腹心,自是要防止他趁机逃跑之意了,周远道心想,若非要给江老太爷传讯,我焉能惧了你们几个鼠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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