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江湖草莽，最是故国人情深（二）

尤老鼠厉声叫道，好贼子，能耐不小哇，说，是什么人帮你逃出来的，周远道听他语气森森，直如厉鬼一般，嘿嘿一笑说道，是你爹灰老鼠放我出来的。店小二听周远道戏弄尤老鼠，心想，你笨嘴拙腮，与这油头粉面的小子说话，哪能讨得了便宜，便道，尤先生，还与他多甚嘴，先砍翻了再说，尤老鼠听了周远道戏言，怒目圆睁，一只脸由红转白，双颊肥肉兀自颤抖。显是心中己经气急，但生气归生气，他却万万不敢独自近前来攻。周远道当日舟中力扯健马，功力之深，直今尤老鼠侧目，今日他虽有郑屠等人作为倚仗，却也不敢独身挑战，然事己至此，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愿在示弱。心想，我只要不近身去攻他，他武艺虽高。但怎能绕过旁人来害我。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见咣当一声，尤老鼠一脚己将一张长桌朝周远道踢了过来，那桌上酒，浆，醋，碟，一应倶全，此时酒洒盐落，汤汁四溅，碟碗筷盘四下飞散，周远道不愿沾上秽物，纵身轻跃，避开了去，只听咔嚓一声那桌子捽得粉碎，众食客大惊之下，眼见郑屠等人个个手执兵器，一副火并的架势。立时便抱头乱窜，乱哄哄地从店门逃了出去，店老板一看这许多人尚未结帐，便己逃遁，心中叫苦不迭，冲将出去抱住郑屠户杀猪般地哭叫道，郑大哥，莫要打哇，再打我吃饭的家伙什就全完了，郑屠户道，忒小气的王禿子，你快些个回后厨子里去。免得动起手来伤了你。你今日个的损失。全先算着屠子身上就是了。店老板结结巴巴道，不是我信不过郑大哥你，只是……店小二骂道，啰嗦个甚，再不进去。打将起来，把你砍成肉酱，郑屠怒睁双目，喝道，龚老二，好好说话，那店主人无奈，只得躲进后灶厨堂。周远道心道，这瘦弱小厮如此蛮横。粗俗巨汉却也算讲理。尤老鼠双手一挥，当当当当当，将货柜上的几坛酒又朝周远道掷去，周远道凌空踢腿，使出柔力将这五坛酒一一接住，那五坛酒凌空袭来，力道甚强。虽有先后，却也间不容发，宛如同至，周远道只出一招便将它们同时接住，虽然看起来是一招之功，但却也包含三四次力道变换，其力道拿捏之准，也是甚为难得的了。郑屠等人看在眼里，心里也是暗暗喝采，周远道恼恨尢老鼠前日偷袭自己，郎声道，死老鼠，这几坛子酒，我可看不上，你拿回去吧。说着啪的一脚，使出五股强弱不同的力道，将五坛酒踢向尤老鼠，尤老鼠掷酒是异发而同至，虽也不易，但终究不是最上乘的功夫，与他这同发而异至，其间难易差别何止千万。尢老鼠见这五坛子酒宛若一条直线袭来，心道，这小蹄子虽武功强过我甚多，终是年幼识浅，他使力这般不分先后。我横拳一扫，纵有十坛酒也都给我打碎了，当下便要挥拳隔挡，郑屠倒识得先机，叫道，不可轻敌，尤老鼠一怔之下，只见五坛酒离他不足一丈之地时，竟分取五路，朝他袭来，尢老鼠大惊，闪身后跃，掷出铁算盘，只听啪，啪两声，两坛酒便被击落，只是他功力不够，力道拿捏不准。不能后发先至将剩下三坛酒尽皆击落，那三坛酒来势甚急，尤老鼠眼见己然避之不过，那烈洒灼身虽不甚疼痛，但浇到身上，终究让人浑身尽湿，狼狈万状，尢老鼠心想，罢了罢了，今日终免不了要受这酒浆琳身之侮，突然斜地里抢出两个人影，五指成抓，凌空出手将这抓住这三坛酒，正是郑屠和跌打大夫二人顾他脸面，替他解厄，尤老鼠心中好生感激，点头向他二人致谢，但眼光之中大露谗媚之意，郑屠和跌打大夫双双面露怒色，好似对尢老鼠之举颇不为然一般，就在这时，啪的一声，跌打大夫手中酒坛竟然爆裂。酒水溅出淋得跌打大夫满面都是。原来周远道击坛之时，对这坛酒使上暗劲，意在存心要淋尤老鼠一番，却不想这跌打大夫横插一手，偏生他擒拿技法威猛刚铸，手中功夫极为了得，那酒坛先受暗劲，早己暗纹从生，跌打大夫一抓之下，酒坛立时粉碎，周远道见这三人此时均在店门，心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身形一闪便要夺窗而逃，店小二挥动板斧，拦住他的去路，周远道力贯长剑，临空劈扫而去，这一招他己使上十分劲力，剑身破空，嗤嗤之声不绝于耳，声势极是惊人，店小二微咬嘴唇，双手握住板斧，举斧来挡，只听当的一声，剑斧相交，火花四溅。店小二如受重击一般咣咣当当，后退七八步，斜歪地倒住墙边，显是受挫甚重，但他心志甚坚，倚在墙边，仍是据守着窗户，防他出逃，周远道心想，这等邪魔外道之中，竟有如此死士，当下将内心轻视之意尽去。周远道本拟使出此招，逼得店小二屈身闪避，不敢接招。自己好夺窗而出，却不想这人不仅硬抗住这一招，更是仍然据守住窗口。尤老鼠一看周远道要逃，斜抄算盘，扑将上来，周远道不待他近前，直抢出手，凌空一脚，一记弹腿使出，正中尤老鼠左腕，尤老鼠手腕受得重击，咣当一声，铁算盘己掉到地上，郑屠子见周远道如此了得，拔出菜刀大喝一声，你郑爷爷来讨教几招，转身空翻，自上而下，菜刀便向周远道劈去，周远道看他这菜刀形状怪异，比寻常菜刀大了足足三倍有余，全身乌黑，似是以精铁打成，暗想他如此体格，又知使这般沉重的兵刃，自然是膂力非凡，当下不敢硬接，侧身让过对方这一击。郑屠户一击不中，左腿前跨一步，成马步形，大刀又向周远道劈去，周远道举剑格当，只听，当的一声，周远道身形一震，后退两步才止住身形，郑屠户却只是身形一晃，大刀一捺，刷刷刷三刀刺来，周远道运上真气，二人缠斗在一起，大刀在百兵之中向以狠辣凶猛见长，郑屠户刀法套路也甚是单一，每招每式，均逃不了，劈，扫，拦，刺，四字，却偏偏甚有威力，周远道与他拼斗三十余招，早察觉对方不但膂力甚佳，外家功夫了得，本身内力修为也甚是不弱，那大菜刀足有五十斤重，他却使得轻捷无比，攻防兼备，周远道暗想，海沙帮竞搜罗了如此人才。这群乌合之众，当真不可小觑，他内力在郑屠之上，倒也不惧于他，只是每次与他刀剑相交，手臂都被震得发麻。心想，这屠夫兵器这般沉重，他自己又这么不惜力地拼斗，自然难以久持，当下剑招一变，展开轻功与郑屠游斗起来，他轻功极为高明，店内虽是稍显狭促，他也左飘右荡，甚是如意，郑屠每次全力发出的杀招都被他轻轻闪过，他二人一个似猛虎恶熊一般势沉力钧，一个却似灵猿白燕一般，轻巧敏捷，跌打大夫见郑屠久战不下，心想，这厮武功得，郑屠顾及面子，不愿倚多为胜，我自己可顾不上了。挥舞扁担，大叫道，小贼，你大夫爷爷给你瞧病来啦，举起扁担就朝周远道戳去，周远道挥剑格开，跌打大夫横挥扁担，径取周远道喉咙，周远道后背弯曲，直似蛟蛇一般翻过扁担，郑屠大刀横斩，这一招来的风掣电扯，周远道挥剑格当己然来不及，心叫一声，我命休矣，侧身一避，只见眼前光影一闪，当的一声，那菜刀收势不住，斩在了扁担上，周远道飞脚一踢，啪的一声，正中郑屠左肩，重重地将他踢飞了五六丈远，跌打大夫啊的一声怪叫，手上又加了把劲。铁扁担疾刺，直取周远道左肩肩井穴，人身大穴多如繁星，他却只取肩井，自是为郑屠报仇泄愤之故了，郑屠从地上一骨碌繁起来，又加入战团。周远道见他二人方才在堂中先有也不打招呼之状，后有互道切口暗号一事，以为两人事先不识，心道，我以为他们二人只是为捉我而聚在一起。却不想这情谊如此之厚，他二人武艺皆是不弱，又兼兵器一长一短，互补所缺，倒也不可轻视，遂即展开身法与跌打大夫游斗起来，周远道看他那扁担形如铁杖，料想这人扁担招数必脱不了杖法范畴，谁料斗得十余招，竞发现这人招数之中拦，劈，扫，斩，这些杖法法门固是极多，而战阵之中戳，刺，挑，挡，等枪法之技也是不少，其中甚止还混有杨家枪的套路，只是使得轻灵狠辣，与战阵之技己大有不同，但大抵路子却是一般无二，宋，辽，宋，金累世交兵，天波府自杨老令公以来，代代莫不是沙场骁将，一枝铁枪不知杀却过多少番兵蛮将，是以这杨家枪法在军中流传极广，不但宋兵人人均会，就连辽兵，金兵也多有习练，未有甚稀奇。但杨家枪战阵之技与江湖拳脚刀枪相比，却也显得过于直来直往，缺变少化，是故江湖中人极少习练。周远道心想，这人所学怎么这般繁杂，正在这时，后背掌风袭来，却是郑屠到了，周远道挺剑疾刺，挡住跌打大夫斜刺的一扁担，回掌去接与郑屠，砰的一声，两掌相接，两人皆是身形晃动，郑屠叫道，龚老二，尤老鼠，还不上来夹攻，跟这叛国贼讲什么道义，尤，店二人听得号令，一左一右攻将上来，他二人是郑屠下属，但知道郑屠平日里素来自视甚高，若他二人卯然出手，说不定还会惹得他心中动怒，是以一直垂首听令，打定主意，除非相唉，否则宁可让周远道逃掉也不助战。周远道闻郑屠之言，心中动怒，我与卖国贼有甚相干，长剑抖动，当空直贯，直取郑屠面门。正是达摩剑法中的绝招，韦陀三献杵，这一下暴起骤至，不但声势惊人而且出剑方位拿捏极准，郑屠眼见这惊天一剑己然骤至，而自己前，后，左，右，皆是青光霍霍，笼罩在周远道剑招之下，这是达摩剑法中极厉害的一招，虚招可化为实招，实招亦可化作虚招，敌人若以虚应虚，以实应实登时便有大祸。天竺佛经记载，释迦牟尼在灵山开坛讲法，有异卉紫罗兰冬盛春谢，佛祖遍示其异与诸佛，众佛皆不解，惟有韦陀尊者面露慧色，佛祖道，善哉善哉，韦陀深慧春秋交替之道。其后佛教东传，禅宗高僧以虚实之道应和春秋之理，增益广进，创下这虚实互通的一招。其后诸代高僧，将达摩留存剑法与历代高僧的剑招统一编校，去芜存精，留名曰，达摩剑法，这便是这部威震武林的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存世由来了，郑屠见这招虚实难辨，更兼剑势力敛如一，显然是埋着极为厉害的后着，当下死马当作活马医，双眼一闭，也不管周远道剑中的虚实。大刀斜劈，向右侧避，他对韦陀三献杵中的虚实之招不予理睬，周远道剑法中的虚实之变便落了空。这一下却歪打正着，正好破去了这凌厉刚猛的一招，周远道长剑横削，，郑屠拦腰斩去，郑屠无可退避，翻身闪过，周远道长剑反撩，刺他后心，这一下变招极奇，郑屠背后又不长眼，怎能看见这一招，店小二叫道，长老小心后背，郑屠也己听得后心剑气袭来，只是苦于身在半空，无可借力，心想我命休矣。周远道眼见自己就要毕其功于一役，除去这一劲敌，突然长剑势头一沉，正是跌打大夫的大铁扁担正中周远道剑身，周远道手里一沉，剑势一滞，郑屠己站定在地，周远道见他兀自惊魂未定，虚晃一招，左臂成弓，左掌成弓，朝郑屠胸口击去，他二人相距极近，周远道出手又没半点征兆，呯的一声，郑屠三百斤的身体便被击飞，直飞出四丈多才止，跌打大夫见郑屠左手护住胸口左肋，口吐鲜血，显是受了极重的外伤，心头怒极，挺起扁担就刺，周远道久战之下己至力竭之境，再加上跌打大夫扁担甚长，将周远道远远隔开，近不了身。这么一来周远道只剩防守的份，二十余招之内便己落了下风，那店小二和尤老鼠二人功力虽弱，但四下不住抢攻，也甚难斗，周远道心想，我若不能再出奇思，今日个便要交代在这了，正在这时，尤老鼠又扑了上来，原来他见周远道身法呆滞，便知周远道己然力竭，便要伸手摘这“熟桃子”，稳享两次捉拿叛徒的美誉，周远道看他光秃秃的头颅己有主意，只待尤老鼠近前，左掌格出去擒尤老鼠咽喉，尤老鼠铁算盘侧劈，朝周远道手臂袭出，周远道变掌为抓，一抓抓住尤老鼠铁算盘，翻身后闪，嗤嗤嗤，己点中尤老鼠，巨骨，肩井，膻中三穴，这几下电光石火，端是快捷异常，跌打大夫也长于擒拿之技，但自忖要作到周远道这般，圆转如意，间不容发却也是不能，眼见尤老鼠数招之内便受制于敌，自己如何能不救，挺杖斜劈，向周远道袭来，店小二地上纵地翻滚，也向周远道下三路攻来，郑屠子却是横躺在地，急的哇哇大叫，，但显然伤的不轻，再难作战了。周远道让过店小二横击，手提尤老鼠，内力贯注，将尤老鼠直直地似大棕子一般掷了出去。这是他从盗他弟弟的红脸恶汉之处学得的手艺，不免心中暗叫惭愧，跌打大夫举杖横击周远道，却见尤老鼠被当作大暗器掷来，他此时若不收杖相救，尢老鼠必给摔个头浆进裂。当下右手肘发力硬生生地将铁扁担撤回。左手成环，抓住尤老鼠左肩，将他凌空接住，只听呯呯两声，跌打大夫己然身中两掌，原来是周远道趁着跌打大夫撤兵刃救人的当口己袭至他身旁，郑屠哭喝道，“贼子卑鄙”便感血气翻涌，说不出话来，跌打大夫受了两掌，噗的－声，口吐鲜血，面如土色，他知周远道必放自己不过，双眼紧闭，直似引颈就戳一般，周远道见他这等慷慨神色不免心中一惊。心想这人虽是邪派中人，却曾有戳破和尚偷人窃妇的义举。而今日个自己能制住他，却全凭一番诡计诈谋。如何再生加害。跌打大夫迟迟不见周远道杀害自己，忖思道，贼子不想让我早死，是打算好好折磨我了，喝骂道，狗贼子，有什么法子，尽数使来，爷爷皱一皱眉就不是汉子，周远道见他如此悍勇，心中更是欢喜，心想，这人确是耿直汉子一枚，放在海沙帮，却是珠玉蒙尘，当下便决定带他同行，一路之上感化于他，叫他改邪归正，他虽是俗家中人，但因所习武功来自佛家，是以对佛教精义，广有涉猎，这救苦救难，普度众生之心一出，便收拾不住，他是少年人心性，说干就干，倒提跌打大夫，就要出了店门，此时店小二早己骇破了胆，跑得踪影皆无，尤老鼠和郑屠又委顿在地，郑屠见他提了跌打大夫离开，口中不住地喝骂，尽是些市井当中的污言秽语，周远道一举打倒三个好手，心情甚佳，也不理他，提上跌打大夫独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