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力半边身子抵着门,快速将话说出口。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说动吴秀才去孙府走一趟!
吴毅脸色铁青,读书人的矜持使他无法骂出脏话,但他现在开口也丝毫不客气:“在下知道,你是孙泰裕派来上门羞辱在下的吧?你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我吴毅没那空闲时间整天应付他,叫他管好了自己家的门庭,不要再来招惹我就是了!在下还不至于会主动送上门去给他羞辱!”
王大力一听就知道这吴秀才对掌柜的芥蒂之深,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服的,他转而从十一姨娘身上着手:“吴先生,您可是冤枉在下了。在下今日来此,虽确实是受孙老爷所托,但为得却是孙府吴姨娘的事。吴姨娘最近身染恶疾,就是想见先生一面。吴姨娘还说了,她知道先生还因为当年她自愿为妾一事耿耿于怀,可当时她真是没有其他法子啊。家中一场大火袭来,家资、书籍都荡然无存,先生的才华不可耽误,她一介女子能有什么办法。孙老爷的聘礼给的高,换回的银钱足够先生维持一段时间......”
王大力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吴毅关门的动作也跟着停缓。话,他是都听进去了。
其实这些年,吴秀才不肯原谅妹妹,不仅仅是因为妹妹吴晴入了商户做妾的缘故,更是因为她恰恰是为了自己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的,换言之,就是自己生生将妹妹推入了火坑之中。吴秀才不肯原谅妹妹,其实就是不肯原谅他自己。想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竟还要妹妹给别人做妾才能养活,他就觉得自己很没用,拖累妹妹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原本该是当哥哥的看护妹妹,结果在他吴家就倒了个个儿,吴毅觉得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父母,对不起吴家的门楣。
王大力偷偷观察吴秀才,见他不说话,眼神里却是流露出深深的不舍与心疼,他觉得自己找对了方向,再接再厉:“先生您想一想,吴姨娘如今病体缠身,正眼巴巴的期盼着您去,您若不走这一趟,万一就成了此生的遗憾呢?她可是您唯一的亲人啊,听说这些年在府中过的也不好,时常遭人白眼和苛待,不过就是因为她孤身一人,不似其他姨娘,身边没个帮扶的家人在,这些年熬下来,吴姨娘心情能不郁结吗?先生您高抬贵脚走这一趟,说不定吴姨娘一见到您,心情大好,病好了也未可知呢?您说是不是?”
吴毅脸上浮现出犹豫,好似动了心。
王大力给他时间慢慢考虑。他瞟一眼小六儿,给他个眼神。小六儿接收到,机灵的将手里的几包点心奉上。
王大力道:“我来前,吴姨娘拖着病体吩咐了,不能空手来家,千叮咛万嘱咐,要在下带了来乔记的点心,说是先生自幼就爱吃的。”
吴毅面上顿时满脸悲戚。
乔记的绿豆糕和桂花卷,是妹妹吴晴最爱吃的,但家里爹娘偏疼自己,因此小时候自己没少假借自己爱吃的由头,偷偷给妹妹买回来解解馋。那时候,小小的妹妹只会笑眯了眼儿,跟在自己身后甜甜的笑,软糯的唤自己哥哥。
吴毅的手微微颤抖,他离开了木门,接过那几包点心,声音哽咽:“这真是她让你带来的?”
王大力连连点头:“在下不敢撒谎!”
旁边小六儿低头偷笑。可不就是自己打听出这一桩吴家兄妹的小秘闻,大力哥才叫自己去买来乔记的点心吗。这包点心恰到好处的勾起了吴毅心中隐藏多年的悲伤,看来这秀才相公已经动心了。
吴毅抹了抹脸边的泪水,似乎下定了决心:“好。孙府,我就走上一趟!”
王大力心里大喜,他赶忙道:“那先生不如现在就随在下走,我马上去叫辆牛车过来......”
王大力转头就吩咐小六儿去叫趟牛车,从怀里去掏铜钱出来。
吴毅将他拦下了:“我这一身打扮,怎好去见妹妹。您且先等等,在下回屋换身衣服。”
吴毅将王大力和小六儿让到院子里,自己抱着点心就掀帘子进了屋。
王大力站在院子中四处看看。
这小院不大,收拾的倒是齐齐整整,无一处杂物。院中有一片肥沃的土地,要是别家,早就点了种子种几垄青菜出来了,但吴秀才却是任凭它荒着。看来这吴秀才勤勉有余,但还是不擅于生活。
没一会功夫儿,吴秀才就从屋中出来了。王大力回头一看,发现他换了一身簇新的长袍,头上戴着纶巾,正经读书人打扮,脸也重新净过了,胡须也刮的干净,此刻精神抖擞的,与刚才那副家常样子判如两人,年轻了十岁不止。
小六儿觉得好笑,捂嘴偷偷在王大力耳边道:“大力哥,知道的,这吴秀才是去见妹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要去会情人呢!”
王大力瞪他一眼,低声道:“不要乱说!”
小六儿伸手狠狠拍在自己嘴上,乖乖闭了嘴。
吴秀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对王大力道:“多年不见妹妹,怕妹妹认不出我这做哥哥的......”说着,吴秀才又一阵伤感。
王大力可不在给他时间平复情绪,他掏出一把铜钱递给小六儿,小六儿立刻跑出去,到街头雇辆牛车回来,王大力陪着吴秀才坐在车棚中,小六儿跟着车把式坐一起,欢快的摇晃着腿荡来荡去。
吴秀才的家与孙府就在同一个街坊,一刻钟后,牛车停在了孙府门前。小六儿下车,殷勤的替二人掀开车帘,王大力当先下车,然后去搀扶吴秀才。
吴秀才刚才坐在车里,距离孙府越近,他心里就越忐忑,又激动又担心。
王大力支使小六儿去孙府叫门,自己陪着吴秀才站在府门前。
吴秀才此刻站在孙府的红漆大门前,真是百感交集。自己这些年只为了沉浸在自责中,恰恰忽略了最该保护的妹妹。刚听王管事说,妹妹在府中过的并不如意,想来她一个文文弱弱的女孩子,如何能抵挡后宅后那些毒妇的算计?自己家离孙府也不过几里地,平日里若多加帮衬,妹妹也不至于孤立无援,郁结于心,缠绵病榻了......
吴秀才还在胡思乱想着,那边孙府已经给了答复出来,请吴秀才进府。
吴秀才脚步匆匆的进了孙府,王大力遣了小六儿在府门前候着,自己陪在吴秀才身边。
吴秀才与王大力被带到了孙府的一个小厅里,两人坐了好一会儿,孙泰裕才大腹便便的慢慢走来。
王大力连忙站起身迎出去,悄声将劝解吴秀才的情形说了一遍,孙泰裕拍拍他的肩,对他办事很是欣赏:“大力啊,到账上领十两银子,你先去吧。爷我来会一会吴秀才!”
王大力千恩万谢的谢了赏,躬身退出客厅。他在客厅门边站了站,眼睛朝着厅内扫了一眼,眼神微眯,不动声色的出去了。
吴秀才平日里极厌恶这孙泰裕,说他脑满肠肥、贪得无厌,十足的商贾气息。可今日是有求于他,少不得强自隐忍着心中的嫌恶,面上来了一丝客气。
孙泰裕却没有这种自觉,他往主座上大剌剌一坐,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才慢悠悠道:“吴秀才是来见十一姨娘的吧?”
“十一姨娘”四个字传到耳中,吴秀才强忍着浑身的不自在道:“是的。在下听闻妹妹身体抱恙,因此特来探望。”
“十一姨娘确实是生病了”,孙泰富将茶杯放下,慢悠悠开口:“只是,我孙爷的姨娘,不能给你白见吧?你就没有什么表示?”
吴毅一听这句话猛地抬头,咬牙切齿道:“你什么意思?”
“你府学的学生中,有一个叫郁桐晖的吧?”孙泰裕直截了当的道:“爷跟这个人有仇,爷要让他考不进科举、上不了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