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毅听了目瞪口呆。
他发誓他一生中从没见过如此可笑之人!一介小小的商户,竟妄想阻碍科考,还大言不惭想拉下待考举子,他难道不知这样做是有悖国家法制的吗?!如果此事被捅出去,他孙家将落得一个抄家灭门的下场!只是,若当真有这一日,他妹妹吴晴作为孙府内眷,也必定难逃此劫......
吴毅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他打算先搞清楚前因后果再说:“这郁桐晖哪里惹到孙老爷了?”
孙泰裕不想将自己的心思透露给他知道:“这是我孙爷的私事,你莫要过问。你只告诉爷做不做吧?”
吴毅摇头:“在下不过是府学中一名普通教书匠,学子的考核远远超出了在下的能力范畴,恕在下无力相帮。”
孙泰裕一听就不高兴了,他伸手重重敲击几下桌子:“平日里给他按个盗窃、偷窥的名声,这点子小事总可以做吧?爷也不要姓郁的小子死,只让他考不上功名就完了。这对你不是小菜一碟吗?”
这孙掌柜自己就用过这些手段对付那些他看不顺眼之人,比如府里的八姨娘,当年原本是有一个青梅竹马来着,最后被孙掌柜派了人冤枉对方偷盗,人赃并获,那年轻人被判了十五年监禁,现在还在府衙大牢里蹲狱呢。所以在孙泰裕的眼里,这些事都简单的不得了,只要故技重施,不愁对付不了郁桐晖。届时,等郁桐晖一入大牢,自己再对潘娘子献献殷勤,不愁美人不投怀送抱。那豆腐作坊不是赚钱吗,自己再使点银子将秘方买过来,人财两得,那才痛快,嘿嘿嘿......
孙泰裕的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听到吴毅耳中,却觉得这孙胖子实在是无药可救,难为他这些年竟没有一次失误,令他得意到现在!
郁桐晖是自己最为看重的学生,他聪慧肯吃苦,品行又是正直谦逊,学业也十分出色,是此次科考府学中重点推荐的学子之一,吴毅自己也对郁桐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拟补自己当年未能高中之憾。
孙泰裕见吴毅面有犹疑,他心道这吴秀才如此不识抬举,自己将这样一个巴结奉承的好处给到他,他竟还不知道珍惜,觉得有必要给他点压力:“其实你不做,孙爷我也能找到另外合适的人去做,并非非你不行。只是可惜了病重的吴姨娘,眼巴巴盼着见亲人一面,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如愿......”
吴毅心脏一跳,被孙泰裕戳中了死穴,他脸色煞白:“请容许在下先见一见吴姨娘!”
孙泰裕觉得逼的差不多了,这文弱书生经不住高压,先容他想一想也好,于是点点头:“可以。不过就只能见一个时辰,多一会儿都不行!”
吴毅惨白着一张脸,随着内院丫鬟在孙府后院走走绕绕,约莫一刻钟后,带路的小丫鬟伸手一指远处那处所在,不客气的道:“那里就是十一姨娘的院子了。这地方偏,奴婢还有要紧事去忙,客人请自己去吧!到了时候,客人请那院里的琼芳姐姐带路,再出府去吧!”。说完,这丫鬟竟也不等吴毅的回音,自己捏着帕子就走开了。
吴毅自己不会跟一个小丫鬟去计较,他照着小丫鬟手指的方向摸索过去,果然见到一个小院落。
吴毅望着眼前腐朽的破烂木门,眼圈就湿了,他上前轻拍了拍木门。不敢大力拍,唯恐这木门觉得完成了使命,就此倒塌。
“谁呀?”院内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
吴毅听不出是不是妹妹吴晴的声音,他忍着抽泣,大声道:“吴晴是住这里吗?”
院内突然没了声音,几息工夫儿后,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露出一个陌生女子的脸,她慎重的审视着吴毅:“这后院从无生男敢进入,您是哪位?何事找我家姨娘?”
吴毅听到自己妹妹真的在这里,他面上难掩激动,眼泪都落下来了,颤抖着声音道:“在下吴毅,是吴...吴姨娘的兄长......”
那女子听了脸上露出惊奇的目光,再三确认:“您真的是,吴秀才?”
吴毅连连点头,无语凝噎。
女子突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欢快的朝着里面喊道:“珍芳,快点通知姨娘,是舅老爷来了!”
女子将吴毅让进院子里,吴毅才见到这院内的真容。
吴姨娘的院子比起吴毅自己的,也好不到哪里去,院子狭小潮湿,房屋只有三间,一间是吴姨娘自己的,一间住着两个丫头,另一间最小的,就收拾一下权当作了库房。说是库房,其实里面也没什么可保存的,唯一一点之前的锦缎布匹、珠宝首饰等,这些年也早被置换成了银钱,供主仆三人艰难度日。院墙和房屋的砖瓦倒是七成新,看着不像是腐朽的老房子,但因为采光不好,院墙上和地板上都长了厚厚一层苔癣,院内唯一能被阳光照见的地方,几盘花静静的摆在那,花盆里种的也不是名贵品种,不过是茉莉、月季这种家常花卉,为这小院平添了一丝生气。
房屋朝向不好,经常见不到阳光,哪怕是晴天,也总有一股霉腐味,若不是两个丫头时常编了艾草条来烧,醺醺霉气,只怕这院子根本就无法住人。
女子搓搓手,不好意思的对吴毅道:“舅爷,奴婢琼芳,与珍芳是贴身伺候姨娘的。院里简陋,也没个给您歇脚的地方坐一坐......这院里原本有一组石桌凳来,可是前几个月十七姨娘说看着那石纹好看,就叫人拆了搬去她院里了。咱家姨娘向来不计较这些,后边就一直没置办新的......您且等一等,奴婢看看姨娘收拾好了没,请您进屋坐一坐!”
琼芳飞快的朝吴毅一福,小跑着就进了屋子。
主卧里,珍芳正手忙脚乱的帮着一位女子穿衣服,琼芳赶紧过去帮忙。
“琼芳,你来的真好。看看,我这样穿,显不显老气?”柔声说话的女子年纪应为二十五六岁,但她看起来有三十的样子,皮肤倒是白皙,五官也很精致秀气,但满脸愁容使她徒增了几岁年轮。此刻,她正一脸紧张的问琼芳。
琼芳仔细看了一遍,点头:“这粉色的衣裳很衬姨娘的肤色,看起来脸色红润了不少。”
吴晴摇摇头,道:“不行。哥哥喜欢我穿翠色的衣裙,说翠色随竹,坚韧不拔。珍芳,快,把去年那套翠绿色的衣裙拿来!”
珍芳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丫头,轻快的答应一声,满脸欢喜的去衣柜里取那套翠色的衣裳。
琼芳失笑摇头,她从珍芳手里接过衣服,服侍着吴晴穿好,道:“姨娘穿什么都好看。只是,舅爷还站在外面吹冷风呢,咱可别让舅爷空等了去。”
吴晴一听就着急了,催促道:“珍芳替我上点胭脂......哎呀,琼芳,赶紧先将哥哥请进屋啊!”
琼芳抿着嘴笑,答应了一声,手下却是快速的将吴晴的衣饰打理好,然后才转头掀帘子去了院中。
这屋子就这么小,进来就是姨娘的卧室,姨娘还在梳妆中,哪怕是亲兄妹,就这么见面也于礼不合,因此琼芳等吴晴上下都收拾好了,才出去请人。
只几息的时间,琼芳就带了一人进来,屋内,吴晴一脸紧张的坐在桌前主座上,见到来人,她猛然站起,向前了两步,又立刻顿住,手指紧紧揉搓着衣摆。
吴毅低着头进屋,一抬头就看到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他盯着这张脸,几乎都不敢认:“晴儿?”
当年妹妹出嫁时才只有十八岁,正是如花般的年纪,清秀可人,气质出尘,可如今一晃八年过去,原来娇嫩的少女已经为人妇,岁月也在她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吴毅的惊诧落在吴晴眼里,她又喜又愧又心疼:喜的是,自己嫁来八年,哥哥终于肯原谅自己来见一面;愧的是,八年中自己苟活度日,将哥哥自小对自己的教养秉持不住,不得不沦为一介后宅平凡妇人;心疼的是,八年之后再见兄长,哥哥也是洗尽了潇洒无忧,变成了一个老持稳重的中年人。
吴晴哽咽着声音回应道:“是我,是晴儿......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