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九到明月崖时,容卿衡正脸色苍白的躺在那里,周身聚了一团云气,翻涌流窜,扭曲拉扯。
他眸色一沉,立即伸手驱散了云气,三步并做两步的上了前去,扶容卿衡倚在自己怀中,轻声念道:“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容卿衡额间刹那间红光一闪,显出那绯色的印子来,比当年颜色还要更深一些。
“宁霜,宁霜。”
容卿衡眼睫颤了颤,半睁了眼,眸底竟有点点赤芒闪出。
重九心下一惊,手下当即便化出两条颜色发暗的旧红绳来,由灵力牵引着升上半空,来回打转盘旋,隐隐发出几声低沉的龙吟。容卿衡浑身一颤,眼睛缓缓的闭了。
重九深知,以容卿衡此时的状况绝不能呆在明月崖石台这么明显的地方,加之这两条龙筋髓也太过惹眼……
他记得崖下,有一处山洞。荒废了多时……
不过,重九抱起容卿衡,恐怕,他徒儿并未让那山洞荒废。
容卿衡这一睡,睡了三四天。
重九将夙珏领了来。
夙珏自然是知道该如何压制容卿衡体内的力量。
只是……
“你的伤最近又复发了?”
“也不是这么大事。”
“你的这脸色看着都要与你身上的衣裳白成一个颜色了,还不是什么大事?”
夙珏却没有显出半丝着急的样子,只是气定神闲的坐在容卿衡的石头床边,以手虚虚掩着口咳嗽了咳嗽,道:“又不是第一回,修养几日,便无大碍了。”
“你会医术还是我会医术?按你这么个拖法儿,早晚得完。”重九面子上做出颇为不情愿的样子,拿出一个银雕玉胆的小锦盒来,递与夙珏。
“若不是看在你能救宁霜的份上,这回元丹我是万万舍不出的。”
“你倒是大方。”夙珏接过那盒子。
“你那个加持在宁霜身上的封印还能撑上多久?”
“这些年,她花了不少功夫打破那个封印,封印的印痕也因此破裂,不少灵力已经流出来化在了她的修为中……我这两日细算了算,顶多再过上个两年三年,封印便会脆弱不堪了。”
“什么叫,脆弱不堪?”
夙珏的手指颇为规律的敲在那个石床上,缓缓才道:“脆弱到,只要阿衡想,便立刻能开。”
重九摊开折扇,少有的深沉了一回。
“一个月后便是瑶池试,你帮我告诉阿衡这次是无论如何都要参加的。她现在的经脉好了一些,但还是要叮咛一番,叫她莫要动用任何霸道的功法。
输赢在我这里,并不算什么。花蓥天的面子,也并不是他人给的起的。叫她随心而行就是了……”
“你又想避着吗?”夙珏打断他:“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她是你姐姐,你又能躲多久?神的生命没有尽头,难道你要永世不见吗?”
重九缓缓才道:“你我都清楚,当年的事,并未完全过去。她还是在意的,她设好了每一步局,从前是等着三界,现下是在等着你、我、宁霜甚至是方圆殿的那位。
归叶罕于玄辞汐来说,是永远都过不去的坎儿,她迈不过去这道坎儿,当年的事便不能称的上是已经过去了。她不过是顾及巫族,遂不愿把手伸到明面上罢了。”
重九苦涩的笑了笑,复又言道:“我本就是对不起她的……能避一时,就算一时。”
他疲惫的看了夙珏一眼,转身自顾的走了。
“宁霜若问起,便说我闭关去了。花蓥天的法阵你是知道如何来去的,她便得麻烦你照顾了。”
夙珏目送重九离开,少有的怅然叹息。
当年的事,重九记挂在心里,是个打死的结。
而玄辞汐,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她要归叶罕醒过来。
可鳳血橫的用法……若到了像当年那般万不得已的境地……夙珏幽深的目光落在石床上不安稳的睡着的少女身上。
他会大概会遵循天道的……
这三界,有人信命,自然就有人不信,有人遵循天道,自然就有人不远遵循这所谓的天道。
比如蔺阑歇。
烛火与夜明珠的光芒交相辉映,将这殿中照的通明。
池素尾为他将头发挽起,那玉手温柔的滑过蔺阑歇的一头青丝,一边用玉簪子细致的簪好,一边道:“天界的请柬已到了,瑶池试的日子在瑶池宴的前半月,那位巫族之首,此次也会前去。”
蔺阑歇似是感叹的道:“素尾,你说,这回天命又会为难谁呢?”
“为难谁又有什么要紧呢?主上是敢于天道相悖的人。”
“那你呢?”蔺阑歇转过身,池素尾跪坐下来,平视着蔺阑歇的眼睛:“臣,亦敢与天道相悖。”
若是,为了你的话……池素尾在心中默默的补上。
蔺阑歇默默的与她对视的几时,又转回身道:“素尾啊,与天道相悖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的,我不希望有一日,会看见你付出那样的代价。”
池素尾低顺着的眉眼中闪过一丝波动。
主上……这算不算在关心素尾?
她不敢多想,也没资格去想。
蔺阑歇需要的,是一个没有弱点的心腹。她的这些个心思就是她的弱点,倘若蔺阑歇晓得了这份心思,那他便不会再信任池素尾了。
她不想,失去利用价值。
她的心迹会毁了她在蔺阑歇身边侍奉的机会。她得好好的将这些都藏起来才是。
“你先退下吧。”蔺阑歇看着铜镜中照的微微有些变形的烛火,低垂了眉眼也不知在沉思什么。
池素尾特地放轻了声音,叩首行礼的拜道:“是。”
蔺阑歇有些模糊的记得,当年那个姑娘……
他拿起一边雕镂着龙凤的银权杖,那不但是他方圆殿主权利的象征,更是,他站起来的倚凭。
他费力的攀着权杖站起来。
摇摇欲坠的走了两步。
眼看着轮椅就在眼前,却一个不稳滑倒在地上。但他还是紧紧的攥着那根权杖——此时除了这个,他一无所有。
他此时形容规整,并不狼狈。
他撑着沉重的身体站起来,伸出手抓住轮椅的扶手。
几乎是摔在轮椅上。
他会抓紧他手上拥有的,去尽全力争取他想要的。就像他手上攥着权杖,能够依托着权杖,坐在轮椅上。
他喘息了一下,目光所及之处的一盏烛火忽然就熄了。
“又要起风了。”
他定定的看着那盏自烛芯处升起白烟的烛,幽幽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