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卿衡醒来时,夙珏正坐在一边,手中握一卷竹简,鲛泪烛变黄的光芒将他的脸庞晃的有些模糊。
都不像是真的。
容卿衡不知道用什么心情去面对他,她现下脑中一片空白。
夙珏与她,曾是恩人、是帝君、是她所倾慕的人……是她最信任的人。
可,她最信任的人,却断送了她多年来的努力……
“醒了?”夙珏把书简撂在桌上,道:“你师父说,你此番身上的灵力暴动,筋脉有些微的损伤……”
“帝君……”容卿衡忽然打断他,她大概是第一回,如此不顾礼数。但她已经迫不及待了,真相是什么都好,确确实实的告诉她就好,所以她看着夙珏,问道:“为什么?”
夙珏不喜欢装傻。
他当然知道,容卿衡在问什么。
“因为我必须那么做。”
“为什么?”容卿衡固执的重复着她问的。
夙珏直视着容卿衡的目光,没有半分退却的意思,他冷静的像实心的冰,任凭风再大也不会吹起一丝涟漪。
“因为你的筋脉不能承受那么霸道的灵力,而且……你的与众不同,于你、于凌荒、于花蓥天皆不是什么好事。遂,我用阵法压制了你体内的封印。”
夙珏这话说的坦然。
容卿衡却不得不疑惑。
“为什么不告诉我?”
“若告诉你,你还会为了修复自己的经脉而下这样大的功夫吗?那封印现下已经在一点点崩溃了,我和你师父没有修复的本事,倘若,那灵力尽数奔涌而出你本来就脆弱不堪的经脉,会在那时寸寸破碎,你自幼便随着重九研习医术,想必相当清楚经脉全毁的后果。”
容卿衡定定的看着他,缓了一会儿,才敛了眸光,道:“是我愚钝无知,请帝君责罚。”
“阿衡,你没错,没有错就不必受到责罚。”夙珏说:“但,我想你信我,阿衡,你可以信我。”
容卿衡几乎是微不可见的弯了弯唇角:“我信的,帝君。”
夙珏,无论事实到底如何,无论你是不是骗我,我都愿意信的。
容卿衡想抬起眼帘看着夙珏,可转念一想,又是不必的。反正她现下一阖眼都能瞧见夙珏。
夙珏复又拿起那卷书简,道:“你再多修养些时候,你师父闭关去了,大约是要瑶池宴毕才能结果,他要你量力而行,不必有什么负担,花蓥天的面子不是他人给的起的。”
容卿衡此时才觉出来身上几处经脉乏痛的很,便躺了下去。
又察觉出夙珏没有半丝要离开的意思。话在嘴边打了几个圈,终还是问了:“帝君无事吗?”
“不必顾及我,你修养你的便是。我自在此处研习一番佛经做消遣。”
容卿衡有些汗颜,原来那晦涩的佛经竟是消遣吗?
想再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作罢。再者……她现在心绪说不出麻烦,像是心中脑中中一片空白,又像是万千头绪纠缠不清,不知如何理也不知如何清。
而夙珏,也没有认真的研习他的“消遣”。
不过是在对着书简出神罢了。
他并未扯谎,以容卿衡现下的状况,确实承受不了如此大的灵力冲击。但偏偏就是有那么些愧疚不知从何处生出,他甚至自己也不知,容卿衡到底该不该信他。但只有容卿衡信他,他才能稳定住那个封印,才能保护的了容卿衡。那封印毕竟是见不得光的,倘若,曝露在人前......
夙珏眼波忽的一暗,攥着书简的手紧了三分。
倘若曝露于人前,他这些年的心血便必会全然付诸于东流。
他微微偏过头,目光隐晦的归在意识已经渐渐模糊的少女身上......阿衡啊,你得信我才是......
而此时花蓥天,有心事的不只他们二人。
重九站在那扇布满了封印的门前,伸出了手,手上点点浮光相聚,手臂的颤抖被紫色的广袖遮掩的微不可见。
时间仿佛就这样静止了,他与那扇门僵持着。
也不知多久,他指尖浮光散尽,手臂也颓然放下。
“这么多年了,我还是这么懦弱啊......”
他像是瞬间失了力气,脚步有些飘忽的匆匆离开。
他真的是待不下去了,他真的是不敢再待下去了。
每一次到了这个时候,他都会躲起来,因为他不敢见她,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什么过去了,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过得去?
不过是,愚人心盲,智者不敢断定遂装聋作哑罢了。
不过是平静的海面下,波涛暗涌罢了;不过是倾盆大雨前,一时的乾坤朗朗罢了;不过是风起云涌前,麻痹人心的平静罢了......
他知道,她不会想把自己也卷进去。
可,宁霜亦在局中......
重九想,现在自己大概最需要的就是时间。他想好好理一理,好好想一想。
想清楚自己对容卿衡的情,理清楚自己与玄辞汐的曾经。
或许他还要好好想一想未来。
他把自己关在花蓥的大殿中,未染半盏灯火——心绪烦乱时,摇曳的烛光,都会令人厌烦。
几颗夜明珠隔着薄绢透出了幽微的光芒,映在昏暗的大殿里、映在他的青莲紫的衣袍上,晕开一片盈盈的光彩。
他靠着门,瘫坐在地上。不见平日里那般张扬、潇洒的上神风度。反是眉间眼梢沾染了愁苦,不那么像他。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重九。
他把自己困在这扇门里,也把自己困在自己心里。
他躲在这个大殿中,也躲在自己心里。
天色昏昏沉沉,花蓥天依旧草木葱葱郁郁,人烟冷冷清清的。而其中的三人,同陷在了不尽数相同的、自己的心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