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扶摇从花蓥天回来就有些伤怀,便累着司空扶摇也有些伤怀;白扶摇抱着膝蜷坐在殿前的石阶上,便累着司空濯尘也一同坐在那石阶上。
司空濯尘算不上是个聪明神仙,可能因为他多数时候心都是有可依赖的人。
他曾经依赖母上,母上陨落后,他遇见了白扶摇,从此一颗心便都系在了这个少年身上。
白扶摇与司空濯尘不一样,白扶摇精明可靠,看起来人畜无害但其实杀伐果断。
他俩走到一处,实在艰辛不易。
这短短不到十年的光阴,司空濯尘便已下了决心,是要将此漫漫的一生都交与白扶摇。他是个死不回头的倔脾性,认定了的,绝不悔改。
他于仙术身法这一途是有极高的天赋的,与情感这一途却实在称得上“笨拙”二字。
司空濯尘不善言辞,他做的,只是默默的陪伴,虽大多数时候于事情毫无进益,但按着白扶摇的感受来说就是身边有这么一个呆子,便能感受得到这苍茫的四海八荒他不是孤立无援的一人。
就像此时一般,白扶摇心中不好受,司空濯尘这心中便也像是巨石入了海,掀起滚滚的浪涛。
他其实,不是那么想白扶摇找到自己的姐姐。那样……白扶摇说不定就不再需要他了。
他很怕……就那样失去价值,然后失去白扶摇。
但他又不想白扶摇一直这样心中压着这么一桩事情。他不想,白扶摇难过。
他这里矛盾纠结的煞是入神。
遂,当容卿衡踏进这颇为雅致的、叫重重翠竹围着的竹篁之中,一打眼便见着两个眉眼俊秀的少年坐在石阶上,都是面上露着几分愁苦。
左一个清俊秀气,生的一副无辜纯良的样子。右一个剑眉星目,生的十分有男子的气概。
大约也怨这院中只在司空濯尘身边点了一盏光芒有些暗淡的挺小的灯火,她腕上的祭铃若是不用灵力灌注就不会发出声响,遂,这两人愣是没注意到她。
白扶摇正惆怅着,便瞧见一个锦囊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他顺着向上一瞧,俨然是一张颇为标志的美人面。
面色白皙,眉若远山,羽睫纤翘,眼尾向上勾着,鼻梁挺直,唇色似三月开的正盛的桃花。
这人明明是天生一副带着些微媚色骨皮,却自骨子里生出了清冷,那张脸上也不见几分感情的流露。这两者一相融反倒是令这美人更出彩。
“姐姐?!”
少年立刻就站了起来,脱口而出的声音中与那眉眼间的喜色几乎溢出来。但一见容卿衡毫无波澜的表情,脸色一下子有些不好看起来。
“九,九护法……”
“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容卿衡直起身子,偏过头,耳尖染上了零星粉色,手向前递了递:“这个,你落在明月崖上了。”
“真的吗?”白扶摇又惊又喜的看着容卿衡。
“不是你掉的?”
“不、不,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我是说我真的可以叫你姐姐吗?”
“……”容卿衡已转过身,向外走去了,当白扶摇等的几乎以为刚才自己是幻听了的时候,容卿衡忽然停了下来,只听那声音颇为清晰:“我本无父无母,若有个白捡的弟弟,大约算是个占大便宜的事……我师父说,小便宜占不得,但若是有送上门的大便宜就算是占了,再不济,也无伤大雅。”
说完便身形一闪回花蓥天去了。
白扶摇捏着那个锦囊,坐了回去,扯了扯身边人的袖子。
“濯尘。”
司空濯尘刚看了这么出戏,还有些懵。可一听见白扶摇叫他,立刻就应声道:“嗯。”
“你掐我一下。”
司空濯尘皱了皱眉头。伸手使劲在胳膊皮肤上拧了一下,疼得直抽气。
白扶摇回过神,急急抓住他的胳膊,挽起了他的袖子。
只见那被拧过的的地方紫红一片,在搁上一会儿,定会又青又肿,忙聚了灵力为他化去那些瘀血。
“你傻吗?我让你拧我。”
“我舍不得。”
白扶摇手上动作停了一停,抬头与他的目光交汇,司空濯尘的目光灼灼的,几乎将他整颗心都点燃了。
对啊,司空濯尘舍不得。
就算是自己遍体鳞伤,就算是自己付出性命,他也舍不得白扶摇伤着分毫。
良久,他才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似是叹息一般的道:“真是个呆子……”
……
容卿衡回花蓥天的路上,绕了个弯,却是又折回到了戒情居。
她站在廊下,深呼吸了一口气,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南为——离火。
东为——震木。
西为——兑金。
北为——坎水。
四行新排成阵锁,
千象变化缚神魔。
这是……容卿衡瞬间睁开眼睛,脱力的靠在廊柱子上,滑坐到地上。
她现在乱的很。
这是,四象缚灵阵。
是用来,封印他人身上的灵力法术的。
这凌荒,只有夙珏帝君才能摆出的上古阵法。
容卿衡其实甚是聪慧。夙珏怎么会晚上到戒情居中,亲自去挖那么两株草药?更何况她还在禁足。他根本预料不到自己会回来。夙珏根本就不擅长撒谎。
他今日来,根本是为了加固这里的阵法。
容卿衡盖住自己的眼睛,她也想信他的。
这么多年,她不是什么端倪都瞧不出来。夙珏的阵法确实是高深隐晦的,若不是今日她恰好撞上,她也不会想到用玲珑窥心术去看自己的院子。
这么多年,她苦苦挣扎,就是为了能突破那该死的桎梏。
她以为夙珏和重九会为她的努力感到高兴,她或许能成为重九的骄傲,但她更想的……是有朝一日,能拥有与夙珏并肩的资格……时至今日,她才明白不过是自己的妄想罢了……
可,夙珏为何还要让她参加瑶池试。
夙珏就算是不喜她,也不会自取其辱才是……
容卿衡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回明月崖去……她得好好想想……
她不知是如何跌坐在霞织罗锦上的,也不知是如何飘飘摇摇的穿过层层云幕,又跌落在明月崖上的。
大约是一刻钟、又大约是一个时辰,她分不太清了,只躺在明月崖的石台上,像被榨干全身的力气,瘫在那里动弹不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着。
夜色沉沉泛着靛青,月色澄明晕开,云静静的翻涌着浪花,而那白衣的少女拿手背遮着双眼,晶莹的珠子便从她的眼角滑下,只一瞬便坠入鬓边如云的青丝之中。
“夙珏,我真是从来没看懂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