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夜色很早便已降临,从窗幔缝里透进来的风,明显有了冷冷的寒意。莫桑璃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楼下隔壁院子里那个弯身伏在篱笆上的高大背影,他走到院子里时,她就在窗前看到了他,见他在那儿呆站了好半天,又弯身伏在篱笆上一动不动,到这会儿又是好半天了。
虽然那背影沉默安静,可是莫桑璃却似乎能感受到那沉默表象下悲伤的暗流,心里也不禁感到悲伤。
尹天石双手伏在篱笆上,低垂着头,身体似乎没有了力气,连心里都是满满的无力感。好几天了,父亲仍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病床上昏迷不醒,眼看着他的生命在一点点地迅速流逝,自己却完全无能为力,咬了咬牙,紧紧地抓着木质的篱笆,如果生命也可以紧紧抓住该有多好,可是……手里的木质篱笆传来碎裂的声音。
“天石哥哥……”
虽细小但却在他耳中无比清晰的声音,尹天石忙想转身,又忽然想起,赶紧从胸前衣袋里掏出眼镜戴上,遮住了那对满是悲伤的眼睛。
转过身来,看着那个小小的怯怯的女孩儿,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莫桑璃看向尹天石的眼睛,小院昏暗的灯光下,却只能看到那对厚厚镜片的反光,目光无了着落处,就只得不再去细看。
“尹老师住院好几天了,他好些了吗?”她轻声地问。
尹天石摇摇头,不知该如何详说父亲的病情。
莫桑璃感觉得到他心中的难过,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说道:“尹老师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不要难过……”
尹天石再次摇头:“我难过的是,自己竟然完全无能为力,我想救他,却根本没有这个能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虽然他昏迷不醒就在我的眼前,可是,我却清清楚楚感觉到,他在一步步地远去。”他低下头,声音里说不出的无奈哀伤。
莫桑璃被这浓重的哀伤感染到,也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半天没有说话,两人就这样相对沉默着。
好半天,莫桑璃才抬起头来,看着尹天石,轻声说道:“天石哥哥,你知道吗?其实你很幸福……”
尹天石惊讶地看着莫桑璃,不明所以。
莫桑璃又微微垂下头,细细的声音里仿佛带着轻轻的叹息:“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爸爸,一直到他去世,连照片都没有看到过,看到的只是一块刻着他名字的墓碑。”
尹天石看着莫桑璃,她那么地孤独,那么地少言寡语,就是因为这些与寻常孩子不一样的经历吗?他心里涌上一阵心疼的怜惜。
“我经常都在想,如果我有能力,一定要让爸爸回到我和妈妈的身边,我想要有爸爸爱护的生活,我想要妈妈幸福,可是……”莫桑璃慢慢地摇了摇头,长发在脸颊旁轻轻地摇晃,“这怎么可能呢,我没有这样的能力,这些只能在心里想一想而已,根本不可能实现。所以,我真的很羡慕你,”她抬起头看着尹天石,“你和你的爸爸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你们之间有那么多幸福快乐的回忆,这些都是永远永远也不会失去的东西,比起我来,你真的很幸福,你有那么多有关爸爸的回忆。”
尹天石内心震动,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说了那么多的话,听起来不像是在安慰他,可是又句句都抚慰着他哀痛的心灵,那些和父亲在一起的回忆瞬间又回到了心里,快乐,温暖,幸福。
莫桑璃很快又垂下了眼,纯净双眸里那一丝关切一闪而过,她年龄虽小,又孤僻安静,可是这一次却让尹天石看到了她充满丰富语言的内心世界。
尹天石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叶芳芷打开大门走了出来,一眼看到尹天石便喊道:“怪不得你不接电话,原来真是在院子里,天石,你妈妈刚才打电话来,你爸爸醒了,很想见你……”
话还没说完,尹天石便转身就跑,还没等叶芳芷回过神来,就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叶芳芷转头望向他跑去的方向,半天才说道:“这孩子,心里不知道是有多着急……”
莫桑璃看着母亲:“妈妈,尹老师既然醒了,那他一定会好起来的吧?”
叶芳芷看着女儿,摇了摇头:“不知道呢,这世上的事谁又说得准呢?”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
尹昊焱斜靠在病床上,正与妻子说着话,看起来精神好了许多,见儿子急匆匆地冲进监护室,又被护士拦下穿戴着消毒衣物,不禁微笑了起来。
尹天石几下穿戴好,急切地跑到父亲床前,见父亲面带微笑,苍白的脸上甚至有了些血色,不禁高兴地轻声喊道:“爸,你终于醒了!”父亲昏迷的这几日,对他来说就像是与父亲已分离了许久,这一会儿就犹如久别重逢般地激动开心。
“孩子,让你担心了……”尹昊焱的声音仍是虚弱的,对尹天石来说却仍是温暖如常。
“爸,你醒了就好,你快好起来,我就不担心了。”尹天石脸上泛出笑意。
尹昊焱笑了笑,看向妻子:“子衿,让我和儿子单独说几句话,好么?”
宫子衿看着丈夫,欲言又止,却还是点点头:“好!”松开一直握着的丈夫的手,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胳膊,站起身走了出去,换掉消毒衣物时,宫子衿心里说不出的忐忑不安,转头看向病床上的丈夫,见他正微笑看着儿子,不敢再细想下去,转身走出监护室。
尹天石在父亲床边坐了下来,看到父亲的精神状态很好,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医生一定是判断失误,父亲已经苏醒过来,样子看起来就跟平时差不多,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尹昊焱看着儿子稚气未脱的脸庞,微微笑着,心里有很多话想跟儿子说,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说起,伸出手去摸索儿子放在床边的手。
尹天石连忙握住父亲枯瘦的手,握得紧紧的。
尹昊焱笑道:“你真是长大了,手都比我的手还大了。”
无数的记忆涌上尹天石的心头,那些大手握着小手的温暖快乐,那些张开怀抱的宽广包容,一历历恍如昨天,一段段清晰在目,是的,小璃说得没错,无论如何,这些记忆都是永远永远也不会失去的,都是珍藏在心中最为宝贵的东西。
尹天石微微一笑:“爸,你快好起来,我陪你到河边钓鱼去。”
尹昊焱点点头,轻轻地握了握儿子的手,看了他好半天,才慢慢说道:“儿子,我曾跟你说过,要先做一个好人,才能做好事,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要跟你说这句话吗?”
尹天石点点头:“当然知道,你是怕我学坏,想让我做好人。”
尹昊焱轻轻摇了摇头:“其实,是我多虑了,你心地这么善良,怎么可能会学坏?你想要用自己的能力帮助别人,反而是我顾虑重重,总是阻挠着你,现在想来,这些心思真是自私与狭隘。”
“爸,别这么说,对于我,你是这世上最无私最好的父亲!”尹天石急切地看着父亲,他心里也有很多的话想要对父亲说,“你昏迷的时候,我才发觉,这么多年你对我无私的付出,我却从没有报答过你,就连你生病了,我想帮你都帮不了,我真的很愧疚,为什么我……”
“好孩子,千万别心存愧疚,”尹昊焱打断了儿子的话,轻轻摇了摇他的手,“自从把你从那个大石头里抱了出来,我就从来没有后悔过,也从来没想过要你报答,我只想要你像个平凡人一样简单快乐的生活,可是你却偏偏不是一个普通人,我想要保护你,可现在才发觉,我根本就没有保护你的能力……”
尹天石张了张嘴,却被父亲一抬手阻止住了。
“天石,如果你真的想要报答我,就认真听完我说的话。”
尹天石看着父亲认真的脸,不知道父亲到底要说些什么。
“我终于明白,这世上唯一能保护你的,只有你自己,而你,不仅仅能保护好你自己,还能帮助许许多多的人。”尹昊焱心怀安慰地看着儿子,“我无数次地暗自庆幸,幸亏我将这个孩子抱了回来,幸亏我对他的爱一点也没落空,所以他也跟我一样,拥有了深厚的地球人的情感,才让我看到了他内心里的淳厚与善良,而我也无比满足地拥有了那么优秀的孩子,一个可能会成为英雄的孩子。”
“爸……”尹天石感动又激动地看着父亲,一股热流涌入心间。
“报答的方式有很多种,孩子,这个在你们眼里极为原始的星球,到处充满着饥饿、贫困、灾难、战争……太多人身处绝望的境地,祈求着上天能帮助他们脱离危险与苦难。”尹昊焱看着儿子,因为说了太多的话而胸口起伏,“你不是说,你们就是来帮助地球人类的吗,那就去帮助那些绝望的人们吧,这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他喘气越来越急,似乎有些疲累过度了。
尹天石一惊,忙阻止了父亲说话:“爸,你歇会儿,别急,歇一会儿再说。”他忙去把病床摇了下去,让父亲能平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