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中铮、子渊势众人是夜宿在一座破败的祠庙之中。那祠庙极其破败,连祠堂中祭祀的偶像都已不知所踪。祠堂非常高大,屋顶之上破了几个小洞,子渊势仰面躺着,透过小洞望着静谧的天空,思绪万千。
本来铁中铮以为子渊势是跟踪追杀之人,这时才对他前嫌尽释,两人又是中表兄弟,子渊势便问起铁中铮的身世遭遇。
铁中铮告诉他,当年怒苏人劫掠皇宫的时候,是谭三叔拼死救出了尚在襁褓之中的自己。他们辗转流落多年,后来找到了铁中铮的亲叔叔铁兆祠,便在新的北烈国皇宫中住下。可没过几年,他便遭到铁兆祠忌惮,于是投奔了南烈国,被封为丹心侯。数天之前,北烈国派来使节,说是他的父亲、被掳去的北烈国皇帝铁兆祚在兀卢思国病死,铁兆祠将要举礼遥祭,请铁中铮归国,并许诺将封他为太子。
子渊势想到他一出世便亡国破家,父母亲人都被掳走,这些年来又辗转漂泊,无一处容身之所,实是辛苦万千。但听他只是平平淡淡地寥寥几句说了,中间经历的坎坷、内心所怀的忧愁却没有吐露半分,显是习以为常了。
两人叙过年纪,子渊势要长了约莫一岁,子渊势便呼铁中铮为第,他问道:铮弟,既然你要回北烈国奔丧,为何却向南走?南烈国的皇后又为何要派人杀你?
铁中铮道:我在南烈国居住多年,南烈国虽然暗中监视我,对我极为防范,但我毕竟与南烈国皇族子弟颇有交往,熟悉南烈国朝野情势,皇后怕我回归北烈国,会于南烈国不利。
子渊势点头道:原来如此。
不料铁中铮继续道:不过他们实在是杞人忧天。我压根不会回北烈国,我要去。。。。。。
他话未说完,却听子渊势惊问道:不回北烈国,为什么?
铁中铮嘴角一咧,半笑非笑,道:你当我皇叔真心诚意要迎我回国么?他不过是借机引我回去,好一刀将我杀了,以绝后患。
子渊势未曾见过自己的舅父铁兆祚,不知他是怎样的人品,但心想他即便要杀亲侄儿铁中铮,也不该利用自己皇兄之丧来下手,趁兄之丧而杀侄,这样的手段,对于一国之尊,也太过卑鄙了。所以他摇头道:舅父未必如此歹心,铮弟未免过虑了。他望着铁中铮眉间愁思神情,心道:他一生颠沛流离,遭人所忌,难免有如惊弓之鸟兽,多疑多惧了。
铁中铮见他不信,说道:倘若我叔父只说要祭奠我父皇,要我回去,我或许还能相信,但他却说还要立我为太子,哼,北烈国早已是他父子的了,天下又哪有这样的好事,显然是怕我不回,才以嗣君之位诱我。
子渊势听他如此说,觉得很有道理,不禁佩服起铁中铮见事明白,点了点头,然后问道:那你现下如何打算?
铁中铮道:去列延国。语声短促有力。
列延国就是兀卢思国。子渊势知道他是要从青鸾国渡海北行到兀卢思国,劝道:你孤身前往敌国,实在凶险万分,更何况如今长离国入侵,青鸾国海面上也是情状危险,不如和我回去吧,去见见你姑母姑丈,听听他们有何计议。
铁中铮先后投奔北烈、南烈两国,又先后从两国出奔,个中滋味早已尝遍,不愿再寄人篱下,说道:我要报仇,我要去找我母后。原来北烈国皇帝皇后被怒苏部掳去后,传说皇帝给怒苏邈无终行酒为奴,皇后做了怒苏邈无终的女人。铁中铮自小因为这件事遭人侮辱嘲笑,受了无穷的煎熬苦痛,但他始终不肯相信自己的母亲真的甘心做苏虏人的妻子,是以决定冒险前往。
子渊势又复劝道:苏虏人凶狠毒辣,你此去岂不是送羊肉入虎口,更何谈报仇雪恨,又如何救得了舅母?还是和我回去,从长计议。
铁中铮心意已决,透过屋顶的小洞望着高空,并不说话。
子渊势不再劝说,但是心有不甘,继续问道:那么,你将如何对付苏虏人,如何对付怒苏邈无终?
铁中铮脑中忽地闪过扶苏翟热,扶苏流星两人婀娜多姿的形象,他知道苏虏五部是绝对的异族,他们本来不是卅六州居民,数百年前从西海泛海而来。他们的身体机理与卅六州人非常不同,因此武功武学也大相径庭,但扶苏翟热并不习武,她自己并不十分明白,所以铁中铮也无从洞悉。他听闻怒苏邈无终有超人之力,武功雄冠五苏,北烈人闻之而色变,但怒苏邈无终究竟如何神奇,他到底是一无所知。他望着头顶笼罩着的朦胧夜色,想到要从怒苏邈无终手上救出自己的母亲,只觉得自己的前途也是如这天空一般,一片茫茫。
铁中铮和子渊势都不知道,在这苍茫夜色之中,正有一批人手持利器,向他们蔽身的破祠奔驰而来,沿路搜寻。
他们已奔驰了一日,换了几次坐骑,但依然马不停蹄。在黎明时分,他们终于赶到,把祠庙围住。
他们正是铁中铮和子渊势口中谈论的怒苏人。
那时众人已经醒来。怒苏人虽然下马步行逼近,但祠中众人还是觉察到了动静。铁中铮睁开双眼,忽然望见祠堂屋顶漏洞处多了两只鬼魅般的眼睛。
铁中铮惊了一声,独臂大汉谭三道:是子午铁卫么?
子渊势道:怎么来得这样快。
他话音刚落,就听祠外一人说道:兀卢思国左列延王怒苏极穹隆帐下小吏于无蔺打扰各位清梦,在下奉左列延王之命,求见北烈国皇子铁中铮殿下,有要事相商。
铁中铮心下怒道:这些人围在祠外,又在屋顶窥伺,已是无礼之极,此刻倒假惺惺作态。他也不说话,只等外边的人进来。
果然那人见无人回话,说了一句无礼了,就推门而入,跟着陆续进来八人,站在门口。铁中铮望见这些人虽然穿的是南北烈国的寻常衣着,但肤色甚白,果然是苏虏人。
当先一人就是那个在屋顶窥伺的于无蔺,他身材高大,五官端正,大概四十岁年纪,铁中铮觉得仿佛眼熟,但却记不得在哪里见过。于无蔺虽然刚才在屋顶窥探,但因祠堂内光线不明,没有瞧得仔细,此刻他望望子渊势,又望望铁中铮,方才认出铁中铮来,他笑着给铁中铮行了一礼,道:殿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