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和退休了,年轻的明世宗朱厚熜在奉天殿中,让张璁在群臣前纵论新政,朝臣们大都比较认可,新朝新气象,关键是张璁的三条新政确实非常针对时弊。唯独站在右侧的郭旭不发一言,他看着张璁高谈阔论,口沫横飞,只感到自己遭到了背叛。没有让人意外,朱厚熜在朝臣的一片赞许之声中宣布了张璁为新任的内阁首辅大臣,桂萼为礼部侍郎,大礼仪事件到此也算告一段落。
下朝后,张璁故意放慢了脚步,郭勋跟了上来,劈头便问:“你到底什么意思?”张璁笑盈盈地将张勋拉到一侧道:“这清田的新政是皇上钦定的,夏言的奏章皇上已经批了,还要以此为典范,所以我也只能因势利导了,不过你放心,这些事怎样都不会牵扯到你侯爷身上,那个张延龄跟你我并无多大交情,不必为了这么个人让清流们议论我等包庇,到时言论纷纷,反而会直接指向您,侯爷。”张勋听他这么一说,怒气稍减,他是个对时局敏感的人,“张延龄与我也是个脸熟而已,既然皇上已经有旨,那这事我也不掺合了,但是那个夏言,你可要替我好好关照关照他。”张璁道:“按原计划进行!”二人长笑。
夏言每日照旧在署衙上着班,他这个七品小官还不够格进奉天殿,就在他还在为张延龄的案子继续写奏折的时候,樊继祖带着一个四十左右身形瘦削,眉目清雅的中年美男子走了进来。“我说公瑾啊(夏言字公瑾),不用再写了,今天皇上在大殿之上钦批了你的奏章,由新任首辅张大人督办,清流们现在都对你交口称赞呢,”樊继祖拍着夏言的肩膀道。夏言眨了眨眼,有些茫然,显然这个结果太令他意外了,他以为这第七份奏章都如同先前的一样如石沉大海一般杳无音信,可没想到竟然真的让皇上重视了起来了,夏言得意地站了起来,“快,都快坐坐坐,今天什么风把严祭酒也吹来了。”那个一道而来的中年美男子,就是以后大名鼎鼎或者应该说臭名昭著的严嵩,如今在国子监做祭酒,也就是类似现在的北大或者清华大学校长,另外现在的严嵩还不是什么贪官。严嵩眼角堆着笑意,拱手道:“夏老弟,你这一连七道奏章直指权贵,真是令人钦佩啊,朝中的股肱勋臣们可都对你刮目相看,你前途不可限量啊,我还不能来沾沾贵吗?”“过誉了,这奏章虽是我写的,但事情是我和樊兄一起查的,这一半的功劳的要记在樊兄身上,都别站这了,来,我们一起去傲爵楼喝两杯庆祝庆祝,哈哈哈!”夏言一扫这几个月来的沉重心情。
傲爵楼是京城有名的文人和清流们喜欢来饮酒品茗的好所在,布局素雅,简单有致。三人上了二楼临窗的一间,严嵩羡慕地看着一旁意气风发的夏言跟樊继祖继续讨论着清田一事,他同夏言都是江西人,因为这层关系,二人在京城中时而有些联系,这次一听到朝中如此重视夏言的建议,便立马拉来了樊继祖一起过来恭喜夏言。严嵩咳嗽了一声,夏樊二人停了下来,严嵩道:“今天我一是来给夏老弟庆贺,二呢,是我最近听到了个消息。”“什么消息?”樊继祖问道。严嵩慢条斯理地道:“兵部的人说,这新任的张首辅日前好像知会了兵部,意思是要派夏老弟去山西剿匪。”夏言和樊继祖都有些意外,樊继祖问:“剿匪?怎么会想到去派一个七品给事中去?”夏言沉默不语,严嵩接着道:“如果说之前派夏老弟去山西,还会有些生硬,如今夏言的名字震动京城,若奉诏去平叛恐怕只会让更多人认为是朝中要重用老弟了。”夏言哈哈一笑:“我与如今的首辅既无交情,也无过节,你们也不必多想,若真是要我去平叛,我夏言虽一介书生,但也欣然奉命,义无反顾。”樊继祖比较谨慎,提醒道:“这为国尽忠是臣子的本分,但你也要保护好自己,人心险恶,尤其在这京城,一步错就可能是万劫不复,到时不仅不能报国,还要连累家人,不可大意。”夏言经他这一点,好像想起了些什么,但没说出来。
数日后,兵部尚书杨一清和张孚敬(张璁已正式改名了)便召见了夏言,杨一清是个爱才之人,既然内阁首辅赏识这个夏言,他也就顺水推舟,举贤任能也是美谈嘛。二人端坐堂上,夏言叙礼完毕负手而立,不卑不亢。杨一清看着夏言不住地点头很是欣赏,然后开门见山道:“夏言哪,你不畏权贵,老夫很是欣赏,可如今山西青羊山匪寇猖獗,张大人推荐你去平乱,不知你可愿走这一遭啊?”杨一清是四朝元老,出将入相,就是那种文能治国武能安邦的全才,为官又清廉,在朝中的地位极为尊崇。夏言看着二人都盯着自己,躬身道:“言为七品给事中,食朝廷俸禄,自当为国效力。”杨一清笑着很是赞许,首辅张孚敬问:“青羊山的匪乱已有数年,最近越闹越凶,皇上是要以一年为限,平定青羊山,你可有把握胜任?”夏言心中一凛,原来伏笔是在这里,但脸上不露声色,“不用一年,半年我便可平定青羊山。”杨一清变色道:“军机大事,不可轻狂。”张孚敬含笑道:“既然夏给事有如此信心,我等就静候佳音了。”
“不过,我有个请求!”
“什么请求?”
“我要有明文诏书”
“什么诏书?”
“可节制山东山西河南三省兵将,听我调令。”
张孚敬愣了愣神,杨一清闭目沉吟了下,然后道:“青羊山背靠太行,如能节制三省,围而攻之,方有奇效,我看可行,张大人你看呢?”张孚敬道:“这调兵平乱都是你兵部的事了,还是都由您来安排吧!”
杨一清走到夏言身前,语重心长地道:“你从未入过行伍,如今突然要领兵,切记要谨慎持重。”夏言对这个杨尚书一直敬仰有加,见他对自己如此关心,心中甚为感激,“尚书大人久在边关,军务熟络,不知尚书大人能否给晚辈指点一二。”杨一清看这个一直倨傲的后辈能放下身段,低声请教,更觉孺子可教。
“孙子曰:兵者,诡道也,而我的理解就在于两个字。”
“哪两个字?”
“稳和奇!”
杨一清继续道:“稳者要处变不惊,不为小利所诱,不为一时之困所扰,统顾全局,不轻动,不惊怖;奇者乃取胜之要诀,攻其不备,出其不意,虚实之间骤起杀招,兵麾之至,所向披靡。”夏言默记于心,自己虽然进士出身,也读过不少兵书,但从未有过实战经验,如今这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将自己的多年心得浓缩在这两个字上传于自己,心中一热,跪下道:“多谢尚书大人赐教,夏言当终身以大人为师。”杨一清看他发于至诚,连忙搀起道:“等你凯旋归来,再来拜师吧,哈哈哈!”
一旁的张孚敬听完了二人的对话,心中打起了自己的算盘,自己想用这青羊山的匪乱,来把这夏言拖下水,哪想到这个杨一清老头却对他如此另眼相看,这郭勋那头怕不好交待,脸色便渐渐不悦起来。
“内阁的票拟已经递了上去,明日皇上的朱批应该就会下来了,夏给事你回家好好准备吧!”张孚敬神情严肃。夏言道:“属下明白,二位大人,就此告辞!”
夏言走后,杨一清看着夏言远去的背影道:“张大人,你好像跟夏言并不熟悉,怎么会想到用他去山西平乱?”张孚敬故作镇静道:“人才难得啊,我看他做事条理清楚,且有持之以恒的毅力,皇上也很赞许他,所以就……”
“可是他只是个书生,从未带过兵,军国大事,张大人是不是有些草率了?”杨一清欣赏夏言不假,但如此贸然启用一个毫无军旅经验的人去平乱,确实让他有些恼火。张孚敬笑了笑:“您老人家当年不也是从文官直接胜任三边总督吗?如今的蓟辽总督曾大帅,可不都是进士出身?”杨一清捋了捋须髯,淡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