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并没有被郭勋的淫威吓住,当晚又继续写好了第四份参劾张延龄的折子。张延龄得知后,颓然地坐到椅子上,他知道这个七品的小吏现在是不参倒他不罢休的了。这找权贵去施压不起效,又不能找人去杀了他,因为这个时候京城的大小官员都知道这件事,如果动了手,自己就不单单是退田削爵的事了,这杀又不能杀,自己在家窝着憋气。不能让这个夏言过得舒坦,便找了一帮泼皮无赖,每天在夏言的门口破口大骂。大抵是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么整我。夏言关上门,视若无睹,照旧在家养花写折子,该干嘛干嘛。这看似就这么僵持的事,随着朝中另外一件大事的发生,出现了转机,当然这个转机对张延龄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杨廷和在御书房中,对着年轻的朱厚熜道:“老臣累了,这议礼之事陛下您赢了,还请陛下准许臣告老还乡吧,这是臣的辞呈。”杨廷和这次可不是什么以退为进,他历尽四朝,权倾天下,如今他年近七旬。不想再折腾了,只想回家安静地度过人生中的最后几年。朱厚熜这几年虽然与杨廷和为了这个认不认自己父亲为父亲的事,闹得非常僵,可自己这个皇帝毕竟还是杨廷和选上来的,朱厚熜觉得也是时候放过彼此,不想再为这事继续纠缠了,接过辞呈看了看道:“恩相年事已高,致仕回乡,朕将仍以首辅之尊供应车马钱粮,另赐丹书一券,让恩相风风光光地回乡。”杨廷和躬身道:“老臣谢恩。”朱厚熜此时的心情如鸟出樊笼,鱼游大海,杨廷和一退,他这个皇帝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皇帝,从此以后他便可以乾纲独断,不需要再被别人的想法掣肘。
杨廷和走后,他随手翻了翻桌上的奏章,但又闭目沉思了下,如今这杨老头走了,如果我不能把这国家治好,岂不让人笑话,认为我离了杨廷和,便是个废物了。想到此,朱厚熜开始认认真真地看每一篇奏章,每一行字。就当他看到夏言的奏折后,宛然一笑,他想起前些日子这人已经上了三遍了,今天是第四次看到了。他喜欢执着的人,因为他自己就是同样执着的人,可是他不知道的是,这已经是夏言上的第七份奏折了。看着奏折里的所述,朱厚熜皱了皱眉头,吩咐一旁的太监黄锦道:“去叫张璁过来!”这个璁字说完,朱厚熜想起了这家伙的名字怎么跟自己名字如此接近,心中有些许不快,以前被杨廷和等人烦得都没有关注到这样的细节。
明朝的内阁办公署衙就在靠着皇宫外面,不一会,张璁一路小跑着便赶了过来,一番叙礼完毕之后。朱厚熜笑意盈盈,“杨廷和的辞呈,你看下!”黄锦将辞呈递与张璁,张璁简略看了下,跪下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朕继位三年,与杨廷和争了三年,他现在身退了,朕也不想再追究了,不过我召你来,可不单单只是告诉你这个好消息的。”朱厚熜起身在御桌前来回踱着步,越来越具有帝王之范,虽然他此时二十岁还不到。
张璁连忙回话:“不知皇上有何吩咐,臣定当竭尽全力……”朱厚熜立住,扬起了手,示意他停住,“朕与杨廷和虽然在大礼之事甚为不睦,但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很称职的首辅,国家在他的打理下井井有条,国库充盈,吏治也比正德年间清明了许多。现在他致仕了,我想问问你对朝廷和现行的政策有何观点和对策?”张璁压抑着如火一般的激动之情,他苦读数十载,四十多岁才考中进士,又在基层磨练了若干年,对于国家的现状以及各项政策他有太多话要说了,在心中排练了无数次的应对之策今天终于可以直抒胸臆了。
按捺住心神后,张璁缓缓地奏道:“朝廷这些年在杨廷和的打理下,一片蒸蒸日上,如今只要做些小修小补逐步完善,慢慢地平稳过渡即可。”“那你说要做哪些修补?”嘉靖反问道。“首先,杨廷和的裁汰冗员之策要延续,我们在地方官员考核以及反贪上要比先前的力度更强更广泛;其次,从英宗,宪宗到武宗将近百年时间里,宦官专权乱政,建议裁撤各地镇守太监;最后,在任用官员上当以廉而爱民者为先,不受资历约束,且科举选材不可仅以儒家一学,学子们当涉猎广泛,博之而有精。”毫无疑问,张璁的这些建议,放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同样适用啊,尤其在那个年代,敢跳出来对儒学有所质疑,这个就真的令人敬佩了。也许张璁这个人在上升之路上是投机取巧了,但他对这个国家和人民那份心是热忱的,有士大夫的兼济天下的情怀。有些关于明朝的书中,将张璁简单地写成了一个心胸狭隘的小人,我在这里只想还原一个更为真实的张璁形象。
听完了张璁的回答,朱厚熜点了点头,“你看看这封奏折!”张璁打开黄锦递过来的奏折,迅速地看了遍。朱厚熜问:“你怎么看?”这夏言的奏折虽然参的只是建昌侯一人,但是这其中牵涉的是整个京城皇亲国戚以及各大要员侵占民间土地的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选择与郭勋等人为伍,那么权贵们都会支持自己,他张璁将会官运亨通,如果张璁现在就要表态反对,他可就成了这些宗亲勋贵们共同敌人了,万一处置不好,会引起朝野震动甚至不可预料的事。可是夏言的论述里写的很明白,长此以往,更多的百姓田地将被权贵们侵占而流离失所,更加会动摇国之根本,张璁沉思了下,在这大是大非面前果断地选择了支持夏言,郭勋跟他说的话被彻底抛却脑后,因为他想要做比杨廷和更加出色的首辅大人,而不是做这些权贵们的应声虫。“微臣十分赞同夏言所奏,土地乃国之根本,若悉归贵族豪强,芸芸百姓穷苦一生却无立足之地,太祖北逐蒙元,为的就是不再受蒙古人的奴役,大家人人有衣穿,有饭吃,如果再不遏止这侵占民田之风,必将导致流民四起,社稷危矣!”
“你回去将今天所述的需要修改政策的详细的写个方案,如何实施一起奏上来!”朱厚熜对未来充满了信心,他要为民为这天下做个好皇帝。“臣遵旨!”张璁何尝不也是雄心万丈,君臣二人此时是恰到好处的默契,张璁正欲退下,朱厚熜喊住了他:“你这奏章一上,我便任你为新任首辅大臣,但是…”张璁站在原地惶惑不解地等着皇帝的但是后面的话,“你这名字要改一下,朕赐你孚敬二字为名,便不再犯讳!”张璁连忙跪下谢恩:“谢皇上赐名!”张璁心里乐开了,孚者信也,说明自己现在是深得皇上信任,名字都是御赐的,张璁这人生真的是翻开了新的篇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