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不开窍,难以成道,即使偶得机缘,在世间也难以修行。
当我第一次撑开眼的时候,看见了他的第一世。
我见到他的第一世的时候,他已经年近迟暮,满头银发,俨然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他在树下对着我笑,手里拽着下巴的胡须往下扯,满脸的褶皱的藏不住他眉眼间的得意。
他说:“难得已有千年的树龄,如今贫道为你开了灵窍,能否得道就看你的造化了。”
因着他的这句话,我便从此不敢怠慢半分,潜心修行一心向道。
他的第一世很短,那段时间里,他一直隐居在不远处的木屋中。每天树枝的影子转向旁边的石头上时,他就会带着一壶清水,从桦树的那一方走来,他的脚步会很轻快,一点也不见老态,其实有的时候我倒希望他可以走的慢点。我每次见到他都是一身灰色道袍打扮,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就用一根木簪子挽在头顶上,我想着他也许并不会打理自己。
他每次来的时候腰边会挂着一个葫芦,不过那葫芦应该不是用来装酒的,因为我从来没闻见过那葫芦里有什么酒味。他留下的时间很短,仅仅只有一壶水那么短。他总喜欢坐在地表上那根裸露的树根上,歇一歇,随后拿过身边的葫芦,拧开盖子,那葫芦的口子有一朵花那么大,微微倾侧,水就中葫芦里流出来,在空中呈现一个弧形,葫芦里的水很清澈,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水光,有的时候还会折射出异样的的光芒,很漂亮。
那个时候的我还没死亡这个概念,只是记得在莫一天他就再也没出现过,我以为他只是忘记了,可以一天过去了。我想他也许只是不方便,可是第二天又过去了。我想他也许是生病了,即使一个修道的人会生病是一件很不可能的事情,可是第三天还是过去。
就这样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天,开始痛恨自己不会动的这个事实了,我是多么像挖开我脚下的土壤,哪怕只是为了让自己看的远一些。后来我又开始期盼有人能将我砍走,这样哪怕只是一丝意念,我想还是足够让我停留一刻钟,只是很可惜,除了他,我就再也没有看见任何一个人,或者任何一只妖怪。
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记得以后树枝的阴影,无论什么时候都覆盖了那块石头的上方,阳光也再也没有照在那块石头上了。
直到有一天,有一人再次出现在我面前,他也是一个道士,不过相比之下他实在是年轻太多了。
他叫林昃,是一位相貌俊朗的公子,他随着酷暑的降温雨水而来,踏着被打落的紫荆花,从水雾中的翠绿中来,他走的从容,一把油纸伞,不急不慢,仿佛是走在自己的庭院一般。他从桦树的那一方走来,停在青苔的石块边。
“听人说这山间有一位绝美的妖魅,没想到还真有。”他说话很轻浮,话语间皆是挑逗之意。
我无意去理他,这样的人我见得很多,只要不去理会,不久后就会自己离开。
不过这一次好像并不像我想的那样。他越过石块走到了面前,收起手中的油纸伞,四处看了看,嘴上也不忘说道:“不知道是哪位道友,竟有这般福气,这样的艳福也难怪。”
我可以容忍他的无礼,却不可容忍他的诽谤。
“你若是要收我又何须这样废话。”我很生气,也不愿再和这人多说什么,对于那时的我而言其实什么都无所谓。
他在树根旁笑的碍眼,不去理会我刚才说的话,故意打岔道:“这天罡地正阵,没有个五十年的道行还真是难办,真是一个痴情人。”
他说完,看向了我,眼神满是试探,说道:“他即为你档去了天劫,如今这阵法于你而言也不足畏惧,那你为何还要待在这里?”
我没有再去理会他,我想那人应该是无聊至极,他若不想杀我,那么我也不需要再去理会他。
可貌似他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无聊,那一天的雨到晚上一直都没停,淅淅沥沥的雨水被我挡在了外边。外面的四季风雨对我而言,从来都是没有关系的。
他从那天起也没有出去过,他说道士是没有家的,可是我从来没把他这句话当回事,一个道士怎么可能穿着一身蚕丝的衣服。
那段时间里他告诉了我很多人间的东西,他说人间的女孩子如果被人看见了就要嫁给他,他说人间有很多的好吃的,有的很甜,也有的很酸,还有的是苦的。他说甜的味道就是雨水的味道,他说酸的味道就是叶子的汁水味道,他还说苦是最特别的,他形容不出来,但是他说我一定不会知道苦是什么味道。
我以为这一次这个人会陪我很久,就算只有一个月圆月缺也好,就这样在我耳边说说话也是不错的。那段时间我仿佛又回到了刚刚初开灵识的时候,只是和那个时候相比,不再有等待的时间,不用每天期盼太阳什么时候会升起,因为这个人他没有离开过。虽然有的时候他依旧说出些让人恼怒的话,可我却会开始期待他的下一句。
我知道他有一天会离开,像来的时候一样,拿起他的油纸伞,消失在桦树的哪一方。
只是我没有想到他的离开会比我想象中的早的那么多,其实又或许是我期待的时间太久了。
我知道人是会死的,就像当初他一样,他们终将会消失在我的生命里。在这个人世间,我的生命可以永无止境,我知道他迟早有一天也会离开,只是没想到会是那样的消失,就像当初一样。
那一天他躺在地上的草地上,头靠在树根上,脸色有些苍白,他则过头看着我,招手示意我过去。我想我也许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会听话的走了过去。
他看到我走了过来,笑得很开心,他说:“静姝,你想不想出去看看?“
静姝是他为我取的名,静女其姝,他说他一见到我就想起了这句话。
我摇了摇头,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我根本就没什么兴趣。
他说话有些有气无力,和以前很不一样,“有的时候我会想,究竟会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你甘愿在此,不肯离开。”
他看着我,眼睛里有水光的颜色,说道:“只要你说一句,哪怕是一句,我也许可以说服我自己。”
最后他笑了笑,吃力的站了起来,眼睛直直的看着我,说道:“你知道自己对于其他人意味着什么吗?”
随后嘲讽一般的说道:“草木集天地精华,可治生死,洗经易髓。我来这里的目的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不干脆把我赶出去。”
他眼神急切的问着我,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敢来这里的人,无非就是想要夺取我的内丹。为什么不将他赶走,也许有的时候我还真的希望有人能将我杀死。
他的眼睛渐渐地黯淡了下去,最后摆了摆手,他拿起了他的油纸伞,转身向桦树的地方走去。
在他出结境的那一刻,他对我说了最后的一句话;
“外面的世界很危险,你还是永远呆在这里的好,如果可以的话我多么希望,我是用着另一种原因来见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