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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怨

取梦(上)

人有三魂七魄,生于人世,死往地府。

最近清水镇很不太平,接连死了四个年轻的后生,而且都是死在自家房里,死前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可是请遍了镇上的大夫都看不出是什么病症,都说只是睡着而已。可就是怎么都叫不醒,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活活的饿死。庙里的和尚,有名的道士请了一遍又一遍,都说是有什么妖魔作祟,做的法事一场又一场,可这邪祟还是一样的猖狂。一时间弄得人心惶惶,可毕竟是世代居住落根的地方,外出避讳的人也只有少数,只是原本繁华的街道现在天还没黑就不见人影。

鬼界就是人间所说的地府,人死后魂魄会到地府,再等着下一次轮回。人的魂魄很珍贵,也有很多用处,世上总有些歪门邪道擅自索取。红筏是鬼界一个小小的夜游神,夜游神顾名思义是夜间出来巡视人间的神灵。红筏虽然只是个小夜游神,却是受过地藏王菩萨亲自指点的,比起其他夜游神来的神气多了,基本上不是什么大事也不用她出手。人间就是个大杂烩什么妖魔鬼怪都有,基本上每天都有人死于非命,这次听说是睡死人,睡死人一听就是那些女妖精或是鬼魅吸**气所为。可一个月左右派去调查的就有五六个,每个到了没多久就没了音讯,发觉事情蹊跷这才把被窝里的红筏派了上来。

红筏春天就喜欢睡懒觉犯困,这春天本来就是就是个让人提不劲的季节。一大清早被人打搅实在是很烦的一件事,不用睁眼红筏也知道是谁,索性不用去理会,反正一伙儿就会消停。等到大中午红筏才懒懒散散的醒来,一看四下没人,想来又是去哪儿喝酒去了,伸了个懒腰,睡了个好觉这才有劲去处理那劳什子烂事了。

看着没人,本打算留张字条在桌上,却放在桌子的破冥伞不见了,能在这儿拿东西的也就只有一个——竹子林的主人,取梦。取梦是隐居山间的魔魇,修为高深莫测的,整个竹子林都被他设下了结境,一般妖怪都是进不来的。不过红筏的破冥伞却是各种结境的克星,破冥伞是鬼界有名的法器,可以随意穿梭六界各个地方,在鬼界也是排得上前五的名兵利器。果然等红筏一出门就看见那人拿着自己的破冥伞在遮太阳,十分悠闲的在舀水灌花,那人一身月白长衫,长相俊美儒雅,在漫天花色间赏心悦目的很。

红筏还记得第一次见取梦的时候,那正好是桃花开的时段:当初常听些妖魔鬼怪提到到竹子林这么个地方,说那里的主人酿得一手好酒,修为极高,长得还极其俊美,只可惜性格孤僻了些,也因那片竹子林都没人进去过,所以被传得各种神乎其神。红筏虽是鬼界的官差,却喜欢往人间溜达,听说有这么个地方,问了具体位置,拿着伞就闯了过去。刚进去就看一人躺在桃花树上,那人一身白衣在一片绯红中很是显眼,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没打开,半合着眼,花瓣落在他的衣上,肩上,发间,还有睫毛上。红筏记得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姑娘是来收我的吗?我已经很久没出去过。”

红筏很清楚的记得那人身后的绯红桃花很灼眼,还有那人睫毛上滑落的那一片更甚。那时红筏觉得这里的桃花比其他地方的不一样,这里的桃花可以看进心里。

“这次是去哪?”那人站在一片芳华处问了一句。“清水镇。”红筏也只是淡淡的回了句,走过去拿回自己的伞,站在那人的身边也没动。“万事小心。”取梦叮嘱一句,红筏也就应了一声。等到水桶中水被舀完时,红筏就听见身边人说了句:“清水镇醉仙楼的点心不错吧?”红筏回道:“嗯,听说栗子糕很不错。”取梦看了看桃树上还未开放的点点粉色,继续说道:“栗子糕?不错,一起?”红筏楞了一下,想了想回了句;“栗子糕很甜。”

春天的阳光总是很温暖很舒服,红筏最喜欢的季节就是春天了。

红筏早些年喜欢往人间跑,特别喜欢人间的美食,哪些地方有什么吃食红筏比本地人都熟,这醉仙楼也来过几回,对这清水镇倒也有几分印象,人间基本上每个地方都有妖精,只不过大多都是些性情温良的小妖。红筏一路上仔细的想了想之前来清水镇见过的鬼怪,觉得可能性不大,能对付五六个神灵的,修行定在千年之上,如果是修行已经千年的妖怪那恐怕这次会很麻烦,一般是修行千年的妖精都十分的狡猾。

红筏五里外就收了破冥伞,现在还不知道清水镇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一切都要万分的小心。也不知道取梦在哪儿赶来的架马车,红筏看着车前的取梦有点惊讶,毕竟是一副清高弱书生的样子,怎么看也不想像是会这些的人,取梦也只讪讪的说是以前学过些马术。取梦赶车的非常稳,再加上春天本来就容易犯困,红筏不一会儿就在车里睡着了。

等红筏醒来时外面已经傍晚,取梦也在车里,想来已经熟知马的脾性,施法控制住了。车厢不大,只有一盏琉璃灯,却足够将车内照得通明,取梦坐在对面,不知道看的什么书破破烂烂的也没什么封面,却看得非常出神,看这书泛黄的纸张就知道应该是本年代久远的珍品。红筏一直很疑惑,取梦不喜人世烟尘,可身边总是有很多宝贝,就比如现在披在红筏身上的绒毛披风,看这质地比雪狐的绒毛还要细,在灯光下还发出莹莹的光泽。还有那盏琉璃灯凑近一看,灯芯竟然是枚夜明珠,那颗夜明珠有一个拳头那么大,珠子莹润光滑,光芒柔和,像极了天上的十五的月亮。在看着马车,虽然简朴可看这材质硬度纹理,恐怕在世间也是一寸难求的上品。

红筏正嘀咕着取梦财大气粗时,就见眼前人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帮她将滑落的披风披上,还叮嘱道:“虽然已经是春天了,但夜里还是很凉。”红筏突然觉得对面的那颗夜明珠不仅发光还有点发热,这车厢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小些。红筏身子往旁边挪了挪,撩开车帘,外面还是在一片荒郊,天空暮色将至,问道“还要多久才到?”取梦将手上的书放进车垫下的隔间,回道:“莫约半个时辰。”

当天全黑下来时,马车也终于在一个土堆旁停下。二人下了车借着还算明亮的月光看见不远的的城门,两人红筏打着伞,取梦提了盏琉璃灯便进了城。这红筏的破冥伞没有助力时就会形成一个天然的结境,外力窥探不得。

清水镇不大,贯穿整个清水镇的只有一条官道,镇上的居民为了方便一般都居住在这条官道上,其他几条小巷也不过是自家后院搭建的围墙罢了,街道上没有一家灯火,要不是时不时传来的狗吠鸡鸣声,这样死寂的夜城很难让人相信里面还有人在。红筏刚进来就有疑惑,此时两人已经将清水镇走了个大半,红筏看了看身后空无一人的小巷,说出了自己疑问:“怎么会这么干净?”身旁的取梦应该也注意到了,看着前方眼神还有些恍惚,淡淡的回了句:“没有一点秽气。”红筏回过头,两人也没说下去,只是很默契的往同一方向走去。

路上红筏还是很不能理解,“吸食了那么多男人的精气,应该满城秽气才对,这样看来倒不像是吸干了精气。难道有人借命?可如果是人,又怎么会这么麻烦?”

“有些人,超出人,不是人。”

“那不应该早就被发现了吗?。”

这一路上取梦都没再说话,红筏见他兴致乏乏想来也是累了,就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两人就这样磨磨唧唧的到了第一个被害人后院,这人死的前后时间差不多,这第一个死的往往会有更多破绽。红筏感觉不到房子里有一丝人气,就领着取梦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镇上第一个死的是个羸弱的书生,看着房间的墨宝还是个很有才情的书生,两人看了眼房间,感情这人还是个呆板书生。

书生的房间只有一张床,一个柜子,还有一架子的书和一张书桌,红筏两人仔仔细细的看了几遍,把木头都快看穿了也没看出个什么异常来。用的全是最普通不过的文房四宝,街道边随便都能买的。画的也是最普通的水墨山水,这人生前应该很喜欢山水画,除了山山水水就没见一副色彩稍微艳丽的花鸟图。可就是这么平常才会让人觉得奇怪。

红筏总觉得这事被人坑了,从进城起就觉得心慌。这事要是人为吧,那得借天时地利人和,毕竟人的能力是有限的,就算是被人刻意掩饰还原过,那最起码还是会有一丝丝人为的痕迹。可要说是妖,鬼魅所为,那又绕到第一个问题上去了:为什么这座城没一点污秽气呢?

当两人正准备去下一家时,就见有只狗叫着冲了进来,随后就听见隔屋里有小孩哭了起来,没哭几声就听到呜咽声,应该是被人捂住了嘴。两人楞了一下,随后相继消失在房间里,两人消失后,那只狗的叫声却没有停,全身的毛发有些炸起,站在刚才的地方凶狠狠的冲着刚才取梦背后的柱子直叫唤,附近几家狗也跟着叫唤了起来,不久后全城的狗都跟着叫唤了起来。狗吠声大约持续了一刻钟就突然安静了下来,整座清水镇又恢复了一片死寂,好像刚才的狗吠声没出现过一样。月色下居民的小院里,每家的狗都耷拉着耳朵精神匮乏的打着盹,时不时嘴里还呜咽一声。

“这清水镇问题太大了。”红筏现在还是不敢相信刚才自己竟然感知出错了,如果是什么其他的妖魔鬼怪也还可也敷衍解释一下,可红筏是鬼界的神灵,这不应该,这甚至可以说不可能。刚才离开时为了确认,两人还特意去隔壁看了一下,隔壁确实是人,四个活活生生的人,是一家子,半岁的小孩,四五岁的一小姑娘,还有一对年轻的夫妻,两人给四人探了气息,都是正常人。还有这狗吠声,狗向来灵敏,对不干净的东西很敏感,刚才的狗为什么会对自己叫唤呢?难道是因为取梦,可取梦的气息连自己的窥探不到,那狗再怎么敏感也不会比自己还厉害吧。

两人等着这奇怪的狗吠声停下来后,就往对面一家福玉阁的首饰店走去,店门口横匾用的是金水写的隶书,黄铜包的边框,横匾上还挂着崭新的白绫,隔对面就闻见一股香火味。看着对面的金店门前的纸灰,应该都过了头七,什么气息都被香火掩饰的干干净净,看来就算是有什么痕迹,估计早就被来往吊唁的人打乱。两人听着刚才的奇怪的狗吠,隐去了身上的气息,恐怕那是错的信息也有可能引出对的原因。

这刚死的人很显然是个纨绔子弟,房间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贵重的金银玉器,廉价的陶瓷小玩偶,还有女子的胭脂粉,手帕。如今都被人整整齐齐的装进了几口大的红漆大木箱里,红筏翻了几下就觉得没劲,转身就瘫坐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床帐发呆。想着现在困扰自己的三个关键问题:

一,这清水镇的命案到底是人为?还是有妖孽作祟?虽然红筏一直觉得这是人为有些牵强,毕竟人的能力她是知道的,有些本事的人也是被神攥在手里的,翻不了天。要是些歪门邪道,估计现在应该就不是人了,自己也早该发现了。可也绝对不像是妖孽作祟,除非那妖孽有什么特殊的身份,吃人的魂魄还不带一点秽气,难道已经飞升仙界?那就跟不对了,成仙了还要人的魂魄干嘛?仙界有的是灵丹妙药。

二,为什么要吸食人的魂魄?人的魂魄虽然珍贵,但在世间作用也不外乎两个:妖可以快速提升自己的修为,只是妖气不稳,还会很浑浊,不用现身都会暴露自己的身份,而且一般难修成正果,还会被鬼界追铺,所以说只有心术不正,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会去吸食人的魂魄。如果是人,那只有续命一用途,自古炼丹就有祭炉一说。不过人若是续命必定要有阵法,天地间人的力量是很弱小的,阵法的用途是向天地借力。如果是阵法,那么发动过的阵法就应该有印记,而且那绝对是擦不掉的,就像是借条一样,借了就要还的。要是普度众生清心寡欲的倒也罢,反正也没什么。可要是心有贪念心术不正,那下场往往是自己最不能接受。

三:为什么是清水镇?这一点其实红筏刚才才想到了。按着杀人的这么频繁,应该是对魂魄的需求很急迫?为什么不挑些大城镇,人口复杂的?那样岂不是更加方便?这一点也让红筏很疑惑,清水镇是个小镇,人口不多,大多还是些沾亲带故的族人,哪家死了个人都是件大事,这么大张旗鼓是故意引谁来?难道是为了引来夜游神这些阴间执法的神灵?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件事情不仅麻烦还很危险,恐怕连取梦都有可能被自己拖下水。

想到这儿红筏就一阵烦躁,坐立不安,索性坐了起来,刚想和取梦说说自己的刚才的疑虑时,就听见取梦在屏风后唤自己过去。红筏走了过去就看见取梦蹲在地上,红筏走过去也没看到有什么名堂出来,取梦一把拉着红筏也蹲下,指着地上的屏风的一个支柱下面。红筏仔细一看支柱底部的边缘木屑上竟然有一丁点黄土。

黄土没什么奇怪的,可在这个位置就很奇怪,蹭到柱子的边缘上只有两种可能:有人绊倒时蹭到的或者这屏风移动时蹭到的,反正就是有人的脚底有土,而且在房间里有过很大的动静。这土还黏在上面,说明不是死的纨绔子弟,房间屏风后面是个私密隐秘的地方,谁会在死人的房间里往这里钻?

正在两人思考时,门外进来一中年的妇女,身材微胖,面相圆润,穿着讲究。那中年妇人脚步有些漂浮,从门口进来就踉跄了两次,看着房间里的摆设物件,又红了眼睛,最后跌坐在一口红木箱旁抽噎,嘴里还念念有词:“儿啊,你死了可叫娘怎么办?没想到林家三代单传最后断在我的手上。”说完一口气没喘上,单手撑在地上换气,顷刻后忽然大声的叫唤了起来,“你说你这辈子我们给你吃好供好,为什么你到死了惦记的却是柳香香那个贱蹄子,你说你是不是傻啊!我的儿,你又何必呢?那人是个薄情的种,你傻啊。”说完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环视着四周,神情痴傻地说道:“放心,那人在你生前不仁,也别想在你死后活的好过。”那妇人理了理身上的褶皱,擦了眼角的泪水,扶着红木箱子,刚想坐下歇歇。

这门外就进来一位丫鬟打扮的小女孩,估计是听着屋里的声响,才进来看看的,见着那妇人连忙向前行礼,那妇人想来是累极了,连摆手都有些吃力,丫鬟到是个知性的,连忙搀着那妇人带门离去。

“她刚才说的柳香香?”红筏看着刚被带上的门对着取梦说道,“明天再去。”取梦说这话时,神情已经有些困乏。红筏本也没打算今天再去,应了一句好,便向刚才躺过的床走去,瘫到在床上后,还不忘调戏一下取梦:“这里就一张床,你一半我一半。”取梦看着床上笑的得意的人,倒也遂了她的意,神情自然的合衣睡在一旁。

这下倒换红筏不自在了,以前也偶然调戏过取梦,可是以前取梦都不会去理睬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取梦会直接睡在自己的身边,而且这还是自己提出来的,现在总不能再将人踢下去。这个晚上红筏是怎么睡着的,她自己都不知道,不过这晚的教训倒是让红筏影响深刻:原来是个人都会耍流氓,包括取梦。

大清早就有一只鸟,在窗棂前叫唤不停,叽叽喳喳就怕别人不知道那家伙嗓门有多大似得。红筏半开着眼睛,现在她十分想将窗外的那只不知死活的小东西给拍飞。

“今天可还有事,你再睡下去,太阳又要落山了。”取梦的声音从床幔外传来,带着丝丝的笑意,想来心情不错。红筏打了哈欠,伸了懒腰,才下床,抬眼就看见取梦躺在窗台前的贵妃榻上,手里还拿着一叠糕点,闻着空中甜腻的栗子味,红筏小小的咽了口口水。取梦看着窗外刚刚飞走的白毛灵鸟,浅浅的笑了笑,转头看着红筏,将手上的点心向前递了递。

红筏也不客气,拿起点心就往嘴里塞,还不忘问取梦现在的时辰,好在还是辰时,不然红筏倒有些不好意思。

两人收拾一番,便向外走出。刚才的那只鸟,听那叫声红筏就知道那是取梦的信使,戏风。戏风是只白清御风鸟,在鸟族中是可以和凤凰齐名的灵物,只可惜世上这种鸟比凤凰还要稀少,而且寿命也不长,这人间也只有古书中记载过一句:白清御风,羽落成雪,声鸣成曲,鸣自九天,命落荒芜。

当初红筏看见戏风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觉得那只是自己的错觉,这种只在书上记载过的东西,这么可能只是取梦的信使?

“柳香香是琴阁的一名琴女,在这小镇倒有些美名,那位金店死的人,是金店的公子哥,生前很喜欢这个柳香香,三番五次的对人示好,只是那柳香香似乎很厌烦那人,曾经两人还发生过冲突。”红筏一直觉得听取梦说话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只是取梦一般不喜欢说太多的话,偶然说一句,也只是短短的几个字,如果可以不说,他就会直接沉默。

“那人没什么问题?”

“没有,就是个普通的女人。”

接下来的事情倒不必红筏费心,反正对方是个女人,那想来问题也不会多大。

小镇的琴阁在一家民居的后院中,只是个闲聚偷闲的闲暇去处。后院还精心的布置了几处假山,假山由着几块山石积叠而成,在正当天的太阳照射下山石已经有些泛白了。院子里除去几处突愣愣的的石块外,还泱泱的种着一片的扶桑花,红色的花朵将一点枝叶的翠绿都遮的一干二净,一片娇艳的猩红色中还有这块泛白的山石,如果黄泉路有阳光的话,和这景色也应该差不哪去。

红筏虽然名字里面有个红字,对这和死亡密切的颜色却并不怎么喜欢。取梦一路轻车熟路的领着红筏到了所谓的琴阁,这琴阁是个乌木搭建的绣楼,乌木的材质倒是上等,纹理细腻的木材,即使是风水雨打依旧有着自然的光泽。只是这柳香香品味实在是独特,光着这院子里的就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红筏和取梦来得并不是时候,还没进这绣楼就听见里头嚷嚷的声音,声音又不大还有些沙哑,听着都觉得吃力,每说一句话就得停顿一会儿,可即便如此绣楼里的咒骂声却依旧没有停下。听那声音红筏就知道是那人是谁,正是昨晚的那位贵妇,红筏其实很不理解,为什么自己儿子死了?就要别人女儿来陪葬,好歹同样也是父母生的人,就算自己儿子再怎么样喜欢人家,也没有用人陪葬的道理。

取梦想来喜静,对于这种场面多待一刻都是折磨,随后揽过红筏的腰,一个眨眼已经落在了绣楼里房梁上。红筏对于刚才发生了什么,完全还没有反应过来,等这会儿回过神,自己就已经在取梦的怀里,房梁离着屋顶很近,取梦抱着红筏,身子弯着有些向前倾,高大的身形将红筏一丝不漏的全部挡住,红筏本能的搂着取梦的脖子,想放手,却怕不小心掉下去。红筏稍微想挣脱一下,就被取梦从新揽回怀里,还被取梦恼怒的看了一眼。

红筏现在头脑正以异常的高温燃烧着,晕乎乎的,就像喝醉了一样,四肢已经使不上力量,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取梦身上的熏香味道,还有隔着衣衫的温和体温。

“很不舒服吗?”取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不经意的温柔,催化着气氛暧昧的升级。

红筏摇了摇头,脑袋并没有因此冷静下来,反而有些充血的反应,红筏在心里不止一次的咒骂起自己,好歹也是一个活了几百年的神了,怎么就怎么不争气。红筏强制的转移自己注意的,逼使着自己不去在意这暧昧的情况,最后干脆稍作用力扭头看下面,谁知有力过猛,还有些扭到脖子,红筏现在就真的是的难受,却又不能说出来。

就如刚才红筏想的一样,在这吵得却是昨晚的那位妇人,在那之前红筏还会觉得这妇人有些不见道理,现在看着这阵势倒是知道那妇人为什么那么讨厌那位柳香香了,话说那位柳香香确实有让人恨的牙痒痒本事。

那妇人被人扶着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胸口起伏的明显,面红耳赤,摸着心口大口的喘气,好不容易缓回来一点气,哑着嗓子说道:“柳香香,你扪心自问,我儿子生前待你如何?”

随着那妇人的眼神望过去,就见一位红衣美人懒懒散散的坐在大厅里长椅上,一手搭着颔首,神情散漫,就像在听着一件已经听烂的戏文一样,无论是神情还是举止都无一不说着她的不耐烦。

过了以后,许是没有听到那妇人的下文,开始有些不耐烦,一身削葱玉手挑了挑肩上的一缕黑发,语气冷清的回道:“我只知我不喜他,难不成这还有错吗?”

柳香香回答的不容置疑,却点燃了刚刚才冷静一点的妇人,那妇人一下站了起来,眼睛赤红,身体有些颤抖,身旁的人见状连忙抱住那妇人胳膊,生怕这位情绪激动的母亲会做出什么事情。

“你这没良心的娼妇,当初我儿子为了你还被县官的公子打断了一条腿,你倒好,还在那不知廉耻的狐媚。如今我儿子死了,临死前就像在看你一眼,可你呢?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你就不是人,你就是只不知廉耻的狐狸精!”那妇人的身体不是很好,说话时都让人心头一颤,那样子就好像在下一秒一口气没喘上就会倒下一样。

可那柳香香却丝毫没有一点怜悯不忍,眼神里只是更加明显的厌恶,连说话的语气带着满满的厌烦:“我和他无缘无故,看在伯母您是长辈的份上,香香在忍到现在,但是还请伯母自重,这样的粗鄙之言并不适合出自一位长辈的嘴里。香香只是一位普通的女子,生死这事情不是香香能左右的,今天伯母也累了,就请先回,香香告退。”

柳香香说完朝众人福了福身,转身上了楼。红筏见那柳香香要走,手指一点,隔空从那位红衣美人身后抽出一缕白烟袅袅的浮光,在场的人随后便看见那位正转身要走的人,突然地晕倒在地,被人扶着的老妇,楞了一下,随后笑道:“报应啊!报应啊!老天爷显灵了!”说完跪倒在地,猛地磕了三个磕头,头骨砸地的声音,听着就让人心惊。

红筏其实可用更简单的方法,即不用动法力,又可以不费一丝心力,只是红筏实在是不喜欢这个柳香香,这个柳香香是个很自私的人,自私到可怜的人,这种人红筏见过很多,这些人总是太过注重自己的利弊,就往往会不择手段。如果一个人不再对着世间有怜悯,这样的人胆小到可怜,却让人怜悯不起来。

取梦似乎没打算放开红筏,红筏也没了刚才的抵触,甚至还有些喜悦,能在取梦怀里多呆一会儿她乐意得不得了,随便换个舒适的姿势霸着取梦的怀抱。一缕青烟停留在红筏的指尖上,那烟飘飘淡淡的,像是被风吹拂着,下一秒就要散了一般,那是柳香香一缕魂魄,红筏知道现在这魂魄还有些意识,她想逃。红筏像是戏谑一般将手指晃了晃,来回晃了几圈后,也不忘了自己还有要事在身。抬手将那阵烟抛入空中,见其想跑,不急伸手点住在原地,随后右手拂过那阵薄烟,那烟在空中滋滋作响,不一会儿,烟雾形状越来越明显,颜色越发的深,白皑皑的烟雾中有些映像浮现出来:

寒冷的隆冬,冰棱结成一根根的柱子挂在绣楼的屋檐下,像是已经提炼好的琉璃一般,被身后的乌木门柱衬的更加流光溢色。天气也不怎么好,阴沉沉不见阳光,看着地上的堆积的雪就知道这个冬季的雪下得有多狠。

“指望今年的雪莫要再将才好。”话音停留在一堆刚刚砌成的雪堆上,莹白的雪堆上还有这几处深浅不一的褐色污渍,其间还夹着一些枯草落叶。抬眼望去除去现在脚下的一片方圆五尺的空地外,四周依旧是一片无瑕的雪白。

“柳姑娘。”一声还算得上悦耳的声音传了进来,随声望去,就见绣楼前站着一位体态墩胖,面相有些发福的男子,正朝这儿招手。

“姑娘身娇体贵,这些事情何不请个丫鬟还做。”那人每向前一步都走的艰难,臃肿的身体一摇一晃的,从绣楼到这里,看着也就百来步,那人却一路跌倒了三次。

见来人越来越近,柳香香的视野却没有移动过,只是冷冷的看着那人跌倒,又笨拙的爬起来。

“不知道齐公子来找香香什么事情,今个琴阁不开门。”冷清的声音从视角传来。那刚想走近的人听着,随即停下了脚步,神情有些哀伤,语气也带着一丝委屈:“在下知道柳姑娘对我没什么好感,只是在下是真的喜欢姑娘,知晓自己容貌实在是高攀不起,总是来打搅姑娘,姑娘确实该恼。”齐亦说得诚恳,举止有礼,却是一位君子

起先红筏还以为这齐亦是个纨绔子弟,此番看来倒只是一位痴情人罢了。

“在下此生不期望能让姑娘抬爱,只求来生在下生得一副能和姑娘相匹的皮囊,不再负在下此生的痴情。”齐亦抬起头,虽然相貌平平,可那眼神却异常的炽烈,连着周围的空气好像都不再似刚才般冰冷。

柳香香轻轻的叹了一气,转过了头,声音依旧冷清:“齐公子倒是抬举香香了,香香此生是个卑贱琴女,一生不得安宁,香香倒不希望再有来世这样的说法。”

“姑娘冰雪聪慧,是位好女子,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自己折煞自己。”听完这话,柳香香从新看了眼十步外的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问道:“今儿个公子是这么了?实在是让香香有些惶恐。”

齐亦笑了笑,回道:“姑娘可知道千树缘?”

柳香香冷哼了一声,说道:“公子莫不是信了那劳什子的鬼话,那样的无稽之谈,也只是茶前饭后的玩笑话罢了。”

齐亦似乎很不赞同柳香香的看法,连忙摇头反驳道:“怎可能空穴来风,再说这世上什么稀奇事没有?姑娘倒是果断了些。”

柳香香想是不太耐烦这人,低下头继续扫雪。讪讪的扫了几下,手里的扫帚就被人夺了去,“姑娘身体羸弱,还是去休息的好,这样的事情就交给我。”

许是柳香香有些不太好意思,便泱泱的问了句:“公子刚才说千树缘,是怎么回事?”

齐亦猛地抬起头,像是提到一件得意的事情,笑的回道:“几天前,我的同窗妙书生告诉我他找到那颗千年的神树。”

“你是说那颗传说已经成仙的树?”

“对,就是那棵树,只是那棵树一般人看不到,我也不知道那书生是怎么找到的?不过他说他可以帮我向树神仙女祈愿。”

柳香香认真的审视着眼前的人,齐亦回头看着柳香香,估计也知道自己被人当成在犯傻,便敷衍的说一句“这样的事情倒是让姑娘见笑了,姑娘一定觉得在下愚昧。”

柳香香也不再去理会他,转身就进了绣楼内。画面定格在绣楼前的门扉上,这就是刘香香最后对齐亦的印象。

“他刚才说的那位书生,应该就是第一个死的人吧。”红筏抬头问身后取梦,取梦点了点头,随后也不忘提醒红筏:“你若是还不将这缕魂魄还给柳香香,怕是要出人命了。”

被取梦这么一提,红筏低头看了看,果然那位齐亦的母亲正和人撕扯着,非要将那柳香香给自己儿子合葬。红筏也不愿再生什么事端,将手中的一股魂魄还回刘香香的身体,转身和着身后的人消失在房梁之上。

两人停落在一棵参天大树前,红筏收起手中的破冥伞,仔细的端详起面前这颗已经成仙的树木。这是株紫荆树,满树开满了紫红色的紫荆花,一朵朵随着枝桠垂下来,像极了一个个摇曳着裙摆的娇羞少女。地上铺满了凋谢的花瓣,堪堪的将这结境铺满,满满的紫红色似乎将这天空的边缘也染上了一丝色彩,这里是人间,却不应该是人间。

两人拂开眼前垂下的花帘,走进树冠下,扑面而来的花清香,充满了两人的鼻腔,好在紫荆花原来并没什么香味,要不然实在够呛。

“擅自闯入,未免有失礼节吧。”随着话音望去,只见在一弯曲的树干上侧躺着一位紫衣女子,纤眼黛眉,巧鼻红腮,贝齿樱唇,发似墨玉捻丝,她就是躺在那里,却又像藏在画里。

红筏向前行了个礼,神情谦卑地说道:“是红筏冒犯了前辈,只不过红筏也是有要事在身,还望前辈不要为难红筏。”

树上那位绝代佳人听着这话,心情似乎不错,略带笑意的回道:“那些人确实在我这儿,不过你不能带走他们。”

“前辈已是仙人之身,还要这些作何。”

树上那人坐起身来,挥一挥衣袖,翩然而至,带着一片紫荆花雨将至红筏的眼前。繁华如雨落,有佳人从画中来,红筏虽见过很多的绝代佳人,但还是被这紫荆花晃了神。

“那些魂魄我也可以给你。”那人说着,看了红筏身边的取梦一眼,随后说道:“不过你得帮我找个人。”

红筏实在是疑惑,尤其是知道这些事情都是一位神女做的时候,就更加疑惑了,“前辈贵为神女,怎么还会有需要红筏效力的事情?”

“我不可以出去,我虽修得仙身,却和天上没有一丝干系。”那人说着神情幽怨,红筏虽是位女子却也不忍这样的美人,露出这番神情。

“那先前的几位小神,不知道前辈怎么处置的?”这件事情已经牵扯到天庭了,就不再是她的职责所在了,耽误之急就是希望这位神女可不要再犯下什么弑神这样天诛的事情。

神女抬了抬眼,回道:“他们在我的幻境里,如果你不帮我找人,我便杀了你的同伴。”

红筏刚才还庆幸这麻烦事终于可以甩给别人了,被神女这么一威胁,这会儿在心底暗道神仙都是狡诈,最后也不忘挣扎一下,“前辈都找不到,我只是鬼界一个小小的夜游神,又怎么会比神女还有本事呢?更何况这结境都是前辈设下,前辈那会出不去。”

神女转过身,指着不远处的地上,极其认真的回道:“此处设了法阵,我出不去。”

红筏看了看神女所指的地方,看了很久,才发现那里仅仅只有一点点,还是不稳定的念力,转头对着身边的取梦说道:“这东西连婴魂都困不住,我没看错吧。”取梦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我以为他会来的,他明明答应过我,一定会回来,可是我等很久了,久到我都成神了,可他依旧没有回来。他是不是不愿来。”说着说着神女眼神已有了些水雾,一双浅眸仿佛晕开了水的黑墨一样,盛满着满满的伤情。

红筏向来对情深义重的人,心有怜惜,语气放柔了些,“不知道神女想要找的人是谁?可有什么凭据?”

神女定眼看着红筏,有些为难的说道:“我只知道他有累世的仙缘,必定会位列仙班。”

“这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他必定会位列仙班,为何你不索性到天上去等他?”

红筏实在是有些不清楚这位姿色绝代的神女怎么会这般固执,语气难免有些急促,许是发现自己刚才失态了,低声的道了歉。

神女倒没有在意红筏刚才的无礼,只是神情黯然,语气浅浅的,像是隔着千年传来的悠远一般,“姑娘是个爽快的人,如果我有姑娘一半的决心,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到底是怨不得别人,还希望两位不要笑话在下。”神女款款的移动着步子,发觉身后并没有脚步声,转头示意两人跟上。红筏取梦跟了上去,三人施以飞天之术,平稳的落在树腰处,踩在一根树枝上,三人平行而立,神女拂开了眼前花枝,只见红紫的花束之间,漂浮着七八个小光球,那光球只有拇指头那么大,发出来的光也不是纯粹的白光,还有些十分明显的黑点,大小不一,漂浮在空中,在一个明显的区域里游走着。

神女手指在空中轻轻一摁,只见那片光华流萤处,盈盈的飘来一个光球,和其他的光球不同,那光球没有一个黑点,散发出来的也是淡紫色的光晕,淡淡浅浅的,那光太过于淡了,又太过浅了,淡的就像是天上新月时落到地上的光华一样,浅的就像是蜻蜓点过的溪水留下的痕迹一眼,明明很淡很浅,却又浅淡足够让人看得见。

神女将手上光球递到红筏面前,说道:“这是我的一个梦,一个很久的梦,这也是我唯一能给你依据。”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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