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个雪夜天,又是那只猫,在风雪中打开窗,熟练的叼走了几味药,只是这次孟泉遥遥的跟着那只猫。说到孟泉的轻功在崆峒派可谓上乘,即便在一众天赋异禀年轻弟子中也可拔头筹。乌黑的天幕下狂雪乱舞,那只黑猫在屋顶间飞驰跳跃,孟泉不远不近,落脚无声,黑夜中那只是一个纤细的影子,飘飘忽忽却总是跟在那只猫身后的不远处。不久便到了一所大宅院,只是看院门依然废弃多时,红漆的木门斑驳的快失去了原有的颜色,门口的大灯笼早已熄灭,且千疮百孔,黑猫儿飞速的跳进了宅子里,孟泉自然跟随而至,进了宅院,孟泉看着那一栋一栋破损的屋子在脚下晃过,进入宅院后跟随猫儿的这一段距离居然超过了外面的行程。况且猫儿依然还在奔跑,这宅院还没有到头。在孟泉为这所宅子的巨大惊叹时,猫儿突然从房顶跳下,钻入了一间破损程度稍好的房屋,孟泉脚挂房檐,倒立着通过已被北风吹的残破不堪的窗户气运至双目往里望去,崆峒派的西月照心法,便可使门下弟子夜能识物,所以虽然是无月的雪夜天,孟泉依旧不费力气看的清屋内情况,但看的越清,心下越惊。大抵上有十几只双目闪着绿光的猫儿堆积在一起,似乎覆盖了一物,按形状似是一人形。那只叼着药材的猫儿已然挤进了猫堆之中,无法辨识到。这时本来十几只四处乱闪的猫眼,突然齐齐的向孟泉的方位看去,孟泉一惊还未做出反应,群猫覆盖之物却乍然而起,只一眨眼的功夫,便蹲在了窗沿之上,与倒挂着的孟泉四目相望。对于孟泉来说,这是何等的诡异时刻,一个红色蓬松乱发的少年,面孔不能用英俊形容,已然可以用美艳了,这本是可以让万千少女嫉妒的容颜,却在右脸多了三道细长的伤疤从眼角划到了嘴角,这美如同这宅院,破损了。可偏偏因为这三道伤疤,让这少年并不会因为过于阴柔的脸显的脂粉气,而是多了几分狂野和凶残。这样看起来,反倒多了些男人味道。孟泉和红发少年这么呆呆的望着,可笑的是,双方的脸在对方眼里都是倒吊着的。孟泉看着少年那身破破烂烂的黑色长袄,突然没头没脑的说“喂,小子,你不冷。”少年的回应则是向她凶狠的龇牙,然后有如闪电般的回到了猫群里,这时换作十几只猫对她炸毛了。孟泉看着少年那迅捷的动作,自问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达不到的。况且这十几只猫似乎对自己很不友善,若换作旁时,即便上百只猫,孟泉也不会皱一下眉头,毕竟是崆峒派新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岂会怕一群小猫。但眼前这十几只躬着身子,目露凶光的猫群给她的压力如同一位江湖高人,更糟的是,不知何时,附近的屋顶上突然遍布了四面涌来的野猫,个个瞪眼亮牙,这场景让孟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素来胆大妄为的孟泉强行止住了自己的恐惧,朝屋里大喊,“喂,小子,你那伤寒只吃那几付药,是不行的,我得给你重新配一下?”这话说完,不一会,四面涌过来的猫,渐渐退去。屋里那十几只凶猫也安静了下来,四散到墙角蜷卧起来,绿幽幽的凶光也一个一个闭上,只留那少年斜靠着墙呆呆的看着孟泉。孟泉翻身入房,二话不说双指搭上了少年的手腕处,又大着胆子用手束起了少年额前的乱发,继而用手背贴着少年的前额,轻轻说了声:“好烫。”少女吐气如兰,且又离少年如此之近,少年的鼻子轻微的抽动了一下,本来还有些戒备的双眼,松弛了下来。孟泉似乎也感觉到少年的心已经卸下了戒备。冲他笑笑,安慰他说:“你这伤寒也不打紧,我便熬几付药,就可去你这寒症。”少年低下头,双手的拇指互相绕来绕去,孟泉扑哧一笑说:“怎么不好意思了?”少年并没有抬头,只是眼睛向上,透过散乱的刘海看了看孟泉后又只盯着自己拇指看。正当孟泉想着如何让少年开口说话,少年却嘶哑和生硬的说:“对……对不起,我……我……叫黑战去偷的那几味药。莫……莫要怪它。”孟泉双手抱膝,蹲在少年的身跑,拿肩膀撞了撞了少年,嬉皮笑脸的说:“这猫儿叫黑战啊,好威风的名字,又这么聪明,你说它咋这聪明呢,居然知道治伤寒的基本草药呢?”少年将头埋的更深了,只是语序慢慢平缓和连贯了,“它……它见人治伤寒,熬药,那几味药的气味,它记得。”孟泉还是皱皱眉表示无法理解。少年只能加重语气:“它……它和你我一样,它通人性,懂人言,懂人心的。”为了应和少年的话,墙边众猫中,有一只睁开了自己绿幽幽的眼睛,瞄的叫了一声。孟泉只得朝猫叫的位置,点点头说:“知道了,知道了你本事,你能干,好黑战,好猫儿。”那猫又轻轻的叫了一声,接着闭上双眼将头蜷了起来。
孟泉侧头看了看少年,说“郡里的人都叫你猫员外。”
“他们爱叫什么叫什么。”
“那我叫你小猫儿好不好?”孟泉期待的眨着大眼睛,看着猫员外。
而猫员外则是茫然的抬起头,看着孟泉,然后摇摇头,用手抓了抓自己蓬松散乱的长发,说:“你还是叫我猫员外吧。”
“为什么?”
“因为那样好歹威风点。”
“偏不,就叫你小猫儿。”孟泉嘟着嘴,近似要耍无赖了。
“……”猫员外无奈的把头缩进臂弯里,不理她。
“郡里的人好像都很怕你。”孟泉用胳膊肘撞了撞猫员外,问道。
“他们怕了最好,就不会来这里惹我烦,抢我的宅子。”
“他们说你是猫妖变幻的。”孟泉这句一出口便后悔了。猫员外那一双本来已然羞涩的双眼,瞬间凶狠的望着她,嘴角慢慢开始抽动,孟泉知道这是猫员外在克制着自己对她呲牙。
“别生气,他们说的我都不信,尤其见到你,我就觉得你是一个小猫儿。可爱的小猫儿。”说着居然伸手恰了恰猫员外的脸。猫员外本来马上就要对孟泉呲牙“炸毛”了,但这怒火瞬间就被一句小猫儿,和轻轻掐在脸上的温暖手指浇灭了。
“小猫儿啊,做我弟弟好不好?姐姐今年18岁了,你看着怎么也就十四五,再大也不过十六的样子,怎么样啊?”孟泉说着这话,用手抚摸这猫员外红色的乱发,那动作就像在抚摸着自己怀里的猫。
猫员外有点诧异的看着孟泉,而孟泉根本就没有给这个便宜弟弟任何出口拒绝的机会,马上起身,说“我这就回店里给你熬药去,天不亮就给你送来。”
这时窗外的雪已经停了,乌云散去大半,清冷的月色,透过残破的窗棱投进屋内,斑驳的月光照在墙角的猫员外身上,也许有些冷了,也许寒症又重了,他微微的发抖,墙边的猫又一只一只的跑过来贴着他,慢慢的像大褥子一般将猫员外覆盖,孟泉推门出去的时候又看了一眼这个孤独的少年,这个只与猫为伴的少年,一个人在这空旷荒芜的大宅子里活了十年,没人关心也就罢了,还要被世人当作猫妖惧怕而不敢接近。就因为这样吧,所以孟泉不自觉的要认这个少年为弟弟。至此,猫员外不光只有猫为伙伴,又多了一个姐姐,十年里,除了那些野猫,少年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俗世中的温暖。
孟泉走后,猫员外在梦里梦见了模糊的父亲的手,那手轻轻的摸着自己的头发和孟泉的手一样。黑战爬到了他的前胸,用脸蹭着猫员外的脸颊,因为他哭了。或许黑战喜欢那微咸的味道吧,或许黑战也感到难过。
此后连续三天,孟泉都熬好药在凌晨送与猫员外喝。三天后猫员外气色大好,这伤寒之症,药到病除。
第四天孟泉再去猫员外所在的屋子,却空空如也,不见人,不见猫。偌大的宅院,孟泉也不知道猫员外藏于何处。为何不见她。孟泉只能悻悻的回了药铺。
只是此后的几天早晨,若孟泉打开药铺的门,一般都会发现门口摆着两只死兔子,有时也会是两三只山鸡,有时甚至会摆一瓶酒,只是每每大家都开铺做生意的时候,就会有酒家咒骂那偷酒的毛贼。这可乐坏了孟顽仙这老儿,兔肉鸡肉吃着,来路不明的酒品着,气的孟泉一直叨叨父亲是个老不羞,猫儿捕杀来的野兔野鸡吃吃也就算了,猫儿偷来的酒也喝,孟顽仙一翻白眼,不在乎的说:“这酒怎么来的老子不管,只要进了我这五脏庙,那都是老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