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年关将至,榆中郡节日的气氛慢慢浓了起来,布料店,胭脂铺子的生意最好,街上的人也较往常的多,孟顽仙一人闲来无事,就在这热闹的人流中闲散的东游西逛,顺便扯了一段布匹,准备给闺女做件新衣裳,那布匹就这么夹在腋下,另一手还拄着个紫木拐杖,怎么看都是个寻常老翁在购买一些普通的年货,有谁知道这是崆峒派一等一的高手,叱咤江湖的风云人物。孟顽仙就这么东瞅西望的在繁华的街上置办过年的东西。
“羊肉汤哦,北坡的嫩羊肉喽。”这时南街王家羊汤的铺子开了,每天早晨王家羊汤开张只开一个时辰,那羊肉的香味浸透了整个南街。
这时羊汤铺子里已经坐满了人,孟顽仙进去的时候已经没有空座了。小二过来冲着孟顽仙一个劲的弓腰,“老人家第一次来?”孟顽仙佝偻着,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笑眯眯语速缓慢的说:“小伙子,有没有位子了,老汉我是‘鹤归堂’的掌柜,老闻见你家羊肉香,就是不曾尝过,今儿特地来尝尝。”小二一脸歉意,又一个劲的点头哈腰,“老掌柜,按说您第一次光顾,怎么也得照顾你,但您看,位子真满了,叫谁走都不合适。”孟顽仙听的这句话,一翻白眼,直起了腰,语速也变的很快了:“小子,去,给老汉我热一碗羊肉汤,记得葱花放多点,在给我撕一个饼泡里面,老汉我口重。”小二为难的说,“老掌柜,您看真的没位子,这……”。孟顽仙一瞪眼睛,没好气的说,“老子我站着喝。”这声有点大了,四周的食客都抬眼看着这个古怪的老头,孟顽仙只当没看见,还在催着小二给自己上羊肉汤,小二看着孟顽仙拄着的紫木拐杖,疑惑的问,“您老的腿脚,能站着吃汤吗?”孟顽仙的声音又高了八度,“去,快去,你管老子能不能站着吃呢。”小二扭不过,只得去后堂吩咐。不一会,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里面还撕了一张饼,小二小心翼翼的端到孟顽仙面前,心想“这老家伙不会让我喂他吃吧,拄着个拐杖,这一大早的就该在家让儿女们伺候着,跑这耍碴来了,老子今时个倒个大霉了。”就在自个肚子里倒苦水的时候,孟顽仙做了个让店小二和等着看笑话的众食客们大吃一惊的动作,只见他一下把拐杖和布匹都夹在了腋下,一手拿碗,一手执筷,吃的毫不费力,而且是狼吞虎咽。店小二一边退开,一边嘟囔,“这腿脚不好着呢吗,比我还利索,这还拄着个拐杖,稀奇稀奇。”虽然店小二声音已经放到很小,但是依旧听见身后孟顽仙的喝骂,“小兔崽子,你稀奇个屁,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小二一吐舌头,急忙去招呼旁的食客去了。
这时有匹马从铺前跑过,速度极快,路上的人急忙躲闪,纷纷咒骂。而孟顽仙停下了饿狼吃相,换上了一副凝重的表情,因为那马上之人身后背着一把刀,崆峒派的三尺长刀。在城内依旧用这速度朝自己的药店奔驰,那必定不是小事,也可以直接说不是什么好事。
当孟顽仙急急忙忙回到药店时,看见孟泉红着双眼,雨打梨花的哭了一阵了,而在凳子上坐着的崆峒门人,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虽然长途奔波,但道士常束的发髻还是纹丝不乱,一身道袍虽然染满了灰尘,却依旧穿戴的很整齐,年轻道士的眉目之间虽说满是疲惫,但目光却如利剑,一看便知受过常年苛刻的门派苦修,见孟顽仙进来,年轻道士急忙起身,躬身作揖,“弟子罗秦见过师父。”孟顽仙虽知道罗秦此刻前来带来的必定不是什么好事,但依旧笑眯眯的看着这个自己的座下首徒,“好,好,如此星夜兼程,依旧身姿挺拔,精气充足,徒儿没有放松自己的修行啊,倒是师傅我好好享受了一番红尘酒肉,醉生梦死啊。仔细想来,这清苦修行到底为了那般?是看透俗世,一朝悟道,飞升成仙?可神仙不好做啊,怕是没闻着仙屁,自己就尘归尘土归土了。”罗秦似乎已经习惯了师傅的做派,恭敬的立在一旁耐心的听着师傅的胡言乱语,早就不耐烦的孟泉一把扯着罗秦的袖子,带着哭腔的说,“师哥为何不向爹爹说说崆峒的事,由着他胡言乱语。”
罗秦笑了笑,原本一张死板肃穆的脸,这一笑居然生动了起来,那种笑是由嘴开始,嘴角微微上翘,眼睛开始眯起来,弯成月牙,那笑容似乎都带着味道,一股青青草原的味道。本来要发火的孟泉生生被憋了回去,撇了撇嘴,说“每次都这样,你一笑,我就没辙。”
说罢转身对着父亲,又是泪雨婆娑的开始叙述事情的原委。
“父亲,掌门师叔练那‘天门通’已然走火入魔了,凡是崆峒弟子必须废止原来门派的各种功法修炼,说只有‘天门通’才是成仙唯一坦途,如有违背者,废其功力,逐出师门,三师叔,五师父带领愿意跟随的弟子逃出山门,四师叔则和掌门师叔狼狈为奸,六师叔生性耿直火爆,居然和掌门师叔动起手来,被打城重伤,关了起来。六师叔,六师叔从小最疼我,爹爹怎么办?怎么办?崆峒这样就要完蛋了。”
孟顽仙苦笑的坐在凳子上,将腋下的布匹扔到了孟泉怀里“丫头,说话就要过年三十了,做个新衣服。”
孟泉睁大了哭红的双眼,满脸怒色,将怀中的布料狠狠的扔到了墙上,又被反弹至木桌之上,桌上的茶壶,茶杯被撞的四溅开来。
一旁的罗秦快步上前,手按住孟泉的肩部,孟泉只感到一股暖洋洋的气流,由肩部开始遍布全身,满腔的怒火居然慢慢散去。
耳边听得罗秦说“当初我也火急火燎,进城也不曾下马,直奔药铺而来,但看见师父,却又觉得踏实了。事已至此,急也无用。现在回去更是自投罗网。”说罢,罗秦的手从孟泉肩头拿开,找了座,坐了下来。
孟泉迷茫的望着父亲和师哥。
孟顽仙叹口气,拍了拍衣裳,将身上刚才飞溅而来的瓷渣子悉数抖落,孟泉看着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孟顽仙一指孟泉笑说:“丫头还知道羞。”
孟泉一跺脚,只嚷嚷,“爹,我这不是急嘛,恨不得,飞回崆峒救出六叔。再找到三叔和五叔,然后和掌门师叔理论理论。”
孟顽仙“呸”了一声,“你能耐了,要不完事你当崆峒掌教?”
孟泉俏脸一红,不再言语,她看的出来,再这般说下去,父亲便要发火了。
经常不发火的人,一旦真怒起来,那绝对吃不消。
孟顽仙侧过头,一脸严肃的看着罗秦,罗秦知道师父接下来问的都是至关重要的话。立马站起来,立身一旁,恭敬的等候师父问话。
“你师弟怎么样?应该和你一样逃出来了吧。”
一旁的孟泉听得这话,一撇嘴,小声的说:“那醉鬼,只怕早溜之大吉了,现在估计在哪个勾栏搂着窑姐呼呼大睡呢。”
孟顽仙听得这话,气的站起来一掌拍碎了木桌,指着孟泉:“这话是你说的?你怎能如此说你二师哥?勾栏窑姐你也说的出,你知道的不少啊,孟女侠!”
孟泉看着一地的木渣,这一掌父亲是动了真气,父亲何曾对自己发过如此大的脾气,孟泉哭着跑回自己屋子。
罗秦对孟顽仙弯腰拱手,“师父息怒。”
孟顽仙则突然嘿嘿一笑,“这次你总算没看出师父的心思,满足啦,我的心思你要老能猜出来,为师我会觉得很沮丧的。”
罗秦苦笑的摇摇头,看着一地被排成粉末的木渣,说“师父这是何必呢?吓着师妹了。”
孟顽仙不在乎的摆摆手:“我把她宠的没边了,偶尔也得吓唬吓唬她。不过这丫头那么说你二师弟……。”
罗秦急忙接上话茬:“嗯,这样说二师弟确实有些过了。”
孟顽仙嘿了一声,说“过个屁,估计八九不离十。我现在要问的就是你二师弟是怎么逃出去的,都怪这丫头打岔,你现在给为师说。”
罗秦咿咿呀呀,也没说出口。急的孟顽仙一瞪眼。
罗秦看似情形只得语速极快的说:“师弟将掌门师叔的酒一夜之间全部偷喝完,还在酒窖里,用……用大便画了个乌龟。然后就不见了,掌门师叔说,旁的不从者只废其武功,二师弟嘛,则断其手足。我原本以为二师弟会赶来这里见您,哪晓得没来。”
孟顽仙这时早已笑的快要满地打滚了,直呼“好小子,好小子。”侧眼一看,罗秦不自然的表情,知道自己有失师父的威仪,于是打了个哈哈,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将自己夸张的面部表情努力的平复了一下。
“徒儿啊,为师问你第二个问题,你掌门师叔的性情变化大吗?”
“很大,这也是为什么三师叔和五师叔出走山门,六师叔要与掌门师叔为敌的原因,掌门师叔这一段喜怒无常,最主要的是与掌门师叔一起练‘天门通’必须服用他自己炼制的秘药,说不吃这药是无法习练神功,而吃过此秘药的师哥师弟,每月都有一两天发狂,形同恶鬼附身,每每至此,掌门师叔总是叫人将其捆绑,等其慢慢复原,此间的过程需要三到五个时辰。掌门师叔说,入得天门通门径者,吃秘药后便不在会发狂发癫。有对此笃信的门徒,也有象徒儿、二师弟还有几位师叔这样不信的,然后纷争就这样开始了。”
“这为师问的第三个问题,则更重要。你掌门师父与你六师叔动手时,所用天门通到底有何妙法?”
“说来那法门,太邪性了,徒儿至今都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六师叔是本门刀法最快的,一开始就用了独门心法,‘燕惊云’,一招之间,似有无数把刀向掌门师叔砍去,说是无数把那只是虚影不是真的,可掌门师叔也是一招,也似无数把刀回击,可那些刀不是虚的,砍在六师叔身上都是要流血的,六师叔倒地以后,掌门师叔那无数把刀甚至悬浮在空中片刻,便凭空消失。虽是片刻,徒儿在一旁窥得,那刀是似雾气慢慢隐去的。师父,你听过类似这样的功法吗?”
“古时听过千里飞剑取人首级,但那是仙人所为,多也是传说而已,可掌门这凭空驭刀伤人,却连传说都没听过。”说完,孟顽仙眉头紧锁,良久,眉目之间的郁结慢慢散开。
“徒儿,你逃走之前可曾听过掌门师叔提到我?”
“掌门说,师父你定是贪玩,才在他闭关的时候,找了个闲差,跑到外面去开药店,说这本是徒子徒孙干的活。在三师叔和五师叔出走山门后,掌门说,得空他要派人把你招回山门商谈大事,随后就发生了六师叔和掌门的火拼。”
听完这话,孟顽仙长长出了口气,似下了什么决心,慢悠悠的说“师兄啊,我本以为这只是修行上的一个小分歧,我本以为我云游四方将这问题搁置一下便好,哪知最后却越陷越深。”
这般自言自语后,孟顽仙拍拍罗秦的肩,“你去休息休息吧,过两天就除夕,找我们的人估计也就到了,为师我还真想和他们好好谈谈。一起过过年三十,嘿嘿。”说罢,用手紧紧的握了一下那紫木手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