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南郊,一片高楼大厦边缘,硕果仅存的连片青瓦房孤独而又默然地仰视着远处花花绿绿的广告牌,几十年前的破败与腐坏仰视着今天的流行与现代。
阴森的小巷里,潮湿而又阴冷,两边的巷壁上爬满了绿油油的青苔,显得十分恶心,正午的阳光也不愿照进来,黑暗中不知隐藏了多少肮脏。
一个比黑暗还纯粹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看不清容貌,只有一双眸子,虽然空虚寂寥,却还是显得熠熠生辉。
旁边躺着一具尸体,胸口好像被钢鞭击中,血肉模糊,鲜血不断涌出,显然刚死不久。
那黑影低下头去,看了看地上淡不可见的鞋印,一声轻笑,虽看不见笑容,不过这巷子里的阴森恐怖之意陡然消去,变得清凉如玉。
“一击之下,直接碎裂心脏,果然是容情莫动手,动手莫留情,狠辣刚猛,一往无前,不愧是太极门里第二霸道绝情的单鞭手,世人皆以为太极拳四两拨千斤,以柔克刚,却不知道那不过只是当年杨露禅糊弄八旗子弟的花架子,什么玉女穿梭之类的不过虚有其表。”
“所有人都知道,太极拳有最柔软的练法,却不知道也有最凶猛的打法,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刚,这话岂是说着玩的。”
黑影喃喃自语几句,又疑惑道:“现传的太极中只有陈氏和杨氏太极有这样正宗霸烈的单鞭,只是陈家人早就移居香港,那么这应该是那位杨家后人,而且还是个人仙高手。”
说完,有些幸灾乐祸地笑笑:“这小偷的运气未免太好了一点,偷谁的不好,偏偏要去惹人仙,而且还是杀伐无双的武道人仙……”
笑毕,又叹道:“这些年,心也被这红尘泡软了些,若是以前,一把火烧了就是,现在却还有给这等蝼蚁修个坟。”
手指一弹,一旁的巷壁被一股大力碾压推倒,砖墙石灰将那个倒霉透顶的小偷掩埋,像极了一座孤坟,阳光不情不愿的照进来,人影拍拍手,仿佛做了一件大好事,不过想起那个太极杨,眉头又不知不觉的锁在一起。
………………
城北的董家茶楼上,徐恺之不耐烦地在椅子上扭来扭去,看着眼前这个昂藏大汉,白衣翩然,面容平实,粗狂的线条仿佛天风肆意勾勒下的岩石,目光虽然平和专注,却有一种凛凛威势,恰似正在沉睡的老虎,一旦爆发,必然惊天动地,石破天惊。
赞叹之余,不免有些恼火,整齐干净的西装被茶水打湿了也没注意到。
“杨无敌啊杨无敌,你就算真的天下无敌,可是现在也不是一百年前你杨家太极纵横京华的时代,你就不能给我安分点?你自己说说,才来省城几天,已经死了几个人了?现在是法治社会,把你那套练家子的习气给我收起来。”
叫杨无敌的大汉抿了口茶,细细回味一番,慢条斯理道:“习武之人,杀伐决断,本心直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自然也不会客气。不光是练武,你们这些修道的不也如此?至于你说的法律之类……”他笑着摇摇头,对那些东西表示不以为然。
“你……”
徐恺之气得说不出话,只有不停喝茶,来压压火气,哪知道这茶叶质量不怎么样,越喝火气越大。
“这次请你来,主要是因为老师的女儿,你也知道自从那件事之后,萧家那位对我等积怨颇深,但他始终是大小姐的夫婿,所以对二小姐也颇多照顾,就算不待见老师和我等,也没什么麻烦,毕竟,这事我们也有不对……”
杨无敌冷笑,打断他的话:“本来就是你们的错,何须遮遮掩掩,你那老师也不是什么良善,若非大枭雄,大决绝,怎么舍得让自己的亲生女儿自断心脉?”
徐恺之尴尬的咳嗽,讪讪道:“不管怎么说,他也是长辈不是?况且老师一向为国为民,纵然手段不见光明,不过枭雄之说却是有些过了。言归正传,你应该知道十天前,天降异兆,大禹九鼎重见天日,此物镇压三才,调理五行,乃人道至宝,天运所钟,虽然这次只出现九鼎之一,也会引得修行之人趋之若鹜,萧家那位虽然年纪轻轻,但却是陆地神仙,这种天地至宝,证道之物,想来也不会放过,他若去争夺九鼎,二小姐的安全就成问题。”
“为什么是我?我记得李家不是和西藏关系不错嘛,那边也有几个**喇嘛,修为都不逊色于我。”
“话是这么说,”徐恺之干笑几声:“这几年西藏不是闹独/立吗?再说那些乡下和尚实在不让人放心。”
他呷了一口茶,仔细看看杨无敌的脸色,见他面无表情,这才徐徐开口:“我知道你是武者,一身神通都在自身,不假外物,想来对九鼎也不会有什么兴趣,所以二小姐的安全便交给杨兄了。”
说完站起身,对着杨无敌深深一稽,做道家大礼。
太极杨沉默,眼里不知道是什么情绪,半晌才道:“我不知道你这个政客的话有几分可信,我这次帮你纯粹是还你徐家的人情,从此以后,你我恩怨已清,我杨家也不再欠你什么。”
“好。”
徐恺之低低应道,见杨无敌走下楼:“其实我很想领教一下京城萧家威震天下的紫气天罗,也很想知道人仙与地仙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不过现在看来,机会不大啊。”
徐恺之哑然,心道那姓萧的虽是仙道地仙,但攻击力一点都不比武修差,尤其是萧家嫡传绝学紫气天罗,威压世间数百年,诡异霸道,乃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绝学,你杨战虽然未尝一败,太极形意,白鹤咏春,精通各路正宗国术,更能凝血成汞,逆反先天,但到底差了不止一筹。而且……那个人是出了名的冷酷冷血,杀人从来不需要理由,你遇着他,可活得了?
摇摇头,目光一转,正好对上一双空虚寂寥,混浊深黑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气冲上天灵,不由打了个机灵,凝神看去,一个黑衣青年,身形颀长瘦弱,伫立于人流之中,并不显得多么鹤立鸡群,但若仔细看去,那青年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死寂意味,显得不祥。
“萧明见!”
徐恺之惊叫出声,他没想到前一刻还在议论的人物会在下一刻站在自己面前,心中惊惧之外还有几分凝重忌惮。
京城萧明见,是一个谁听了都会感到头疼的名字。
萧明见抬头,浑浊的眼中似乎有丝笑意,挥挥手:“徐道兄,别来无恙。”
“承蒙挂怀,小道在恩师身边,学那黄庭,参那天仙,清静倒是清静了,不过哪有萧兄自在。”
萧明见不置可否,转身往城郊走去,淡淡的声音徐徐传来:“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自不自在,谁说得上来,过一天是一天,反正地仙有三千年寿命,有的时候,活得久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听着这番厌世之语,徐恺之眼神闪烁,长长吐出一口气:“三千年太久,只争朝夕啊……”
红云揽着浅浅的月钩,风渐起,秋意正浓。
城北的一座四合院,几棵杨树,青黄相间,树下一方石台,台上两只鸽子无精打采地啄着玉米粒,忽而拍拍翅膀,格格地叫上几声。
厨房里,有些昏暗的灯光下,萧明见围着围裙,小心地切着鲜红的猪肉,比起白天凭空多出几分人气。
“那两只死鸽子成天就知道瞎叫唤,拿去卖吧,你又舍不得,炖了吧,你又拦着不让……”
他旁边坐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长的并不算太漂亮,清丽的脸上带着娴静的微笑,听得他大煞风景的话,只是翻了个娇俏的白眼,并不说话,认真地择着青菜。
萧明见把切好的肉片放进油里,肉香弥漫整个小院,那两只成日吃素的鸽子又叫了几声,以示不平。
做好了菜,烧好了饭,萧明见递了双筷子给她,敲了敲桌子,很有封建老地主的派头。
“吃饭!”
姑娘看看桌上全是她爱吃的川湘辣味,发了半天呆,盯着正吃得起劲的青年。
“今天的菜很多。”
萧明见埋头吃饭,看不见表情,只是嗯了一声。
她脸上逐渐有了笑容,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你明天要走?”
“有些小事,要走趟北方。”漫不经心,毫不在意的回答,他并不知道自己那些故作轻描淡写的演技在她眼里有多么拙劣。
“姐夫!”
萧明见停下筷子,抬起头,眉头皱得很紧,极为不悦。
“今天下午,大哥给我打了个电话。”
姑娘似乎没有看见他紧锁的眉:“九鼎里的龙气有脱胎换骨之效,要治好我的腿,并不算难事……只是,听说,草原上的慕容氏对这九鼎势在必得,此人神通非同小可,要不然,当初国家也不会允许外蒙独/立出去。何况……”她拍拍轮椅,脸上有着轻松的微笑:“人家霍金全身瘫痪还能成为科学家,我难得还比他一个洋鬼子差劲?”
青年放下筷子,平静的注视她的眼睛,淡淡开口:“你曾经说过,珠峰太低,没有挑战性,想去月亮上看看,你的腿不治好,还去个屁。”
“我可以学杨利伟。”
“没出息。”
他抬头,透过窗户,见天上的月牙像是一张咧开的嘴,不知道在嘲笑谁,心头的怒气冲上天灵,又骂了句脏话。
“你笑个屁。”
天上黑云渐起,遮住月光。
于是怒气渐平,他回过头:“你哥还说了什么?”
“大哥派了个保镖过来,是个太极高手,姓杨……姐夫你怎么了?”
萧明见古怪地笑笑,摇摇头。
“小雅,我明天一早就走,如果觉得无聊,就回京城。”
青年站起身,眼里重新涌上一丝落寞,随即一闪即逝,目光深处,竟有了些嘲讽的笑意,显得愤世嫉俗和轻蔑不屑,又显得悲哀和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