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得很自然,高月蓝一脸“你竟然为了相里誉那个变态这么对我所以我绝对不要理你了”的表情,车景慢悠悠地回了一句——
“之前是谁那么主动的?龙族长生宫不去了?修为不要提升了?就你的根骨,再练三年才勉强真境后期。”
就高月蓝犹豫的这一眨眼功夫,车景已经扑上来了。
折腾了不知道有多久,高月蓝累得手指头都动不了了,沉沉睡去。
车景却是抱着她微微汗湿的身体,忧心忡忡。
太子的反击,终于开始了。
太子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相里誉,钰王党边边角角的朝臣也不断落马。
也不知道,相里誉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若是和太子如此缠斗下去,恐怕根本来不及在八月半之前到达龙族长生宫。
车景小心翼翼地起了身,轻轻吻了吻高月蓝的眉心,看着她熟睡中的面庞,想转身便走,却僵住了,又俯下身去吻她的面颊和唇瓣。
“这辈子算是栽你手上了。”他笑着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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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月蓝醒来,已是下午。
她翻身下床,郁卒地发现,先前穿的劲装又变成了碎片,静静躺在床边。
我说钰王殿下诶,这撕衣服的毛病你咋就改不掉嘞?
没办法,只好叫来了丫头,刚唤了一声,阿晨就立即进来了,看样子已经等候了多时。
高月蓝接过托盘里的衣服,瞬间傻眼了,这种又是绑带又是绳结要穿来穿去绕几圈还分里外左右衽的裙子,她实在是不会穿啊……
她有点尴尬地看着阿晨,阿晨会意,上前利索地帮忙穿了起来。
穿好裙子,高月蓝悲催地发现,这种华裳太束手束脚了,怪不得古代全是端庄的大家闺秀,这种衣服穿在身上,伸个懒腰都有“嘶”一声衣服裂开的危险。
阿晨忙活完了更衣,又张罗着要帮她梳发髻。
高月蓝脖子一缩,“非要梳吗?”
阿晨欲言又止。
高月蓝摸了摸自己的一头杂毛,又看看这么正经高档的衣服,好吧,还是统一一下全身的风格吧。
顶个艺术品一样的发髻已经是极限了,所以接下来的金簪玉钗点翠步摇,还有敷面点脂等一系列复杂工艺,都被高王妃正气凛然地拒绝了。
补上午饭的时候,高月蓝看着一大桌子的珍馐又傻眼了,啧啧啧,奢靡,浪费,可耻,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造吗!
她默默看了站在一旁的阿晨和含梦一眼,想着要是和还珠格格里演的那样,叫她俩一起吃,她俩肯定得吓得瑟瑟发抖,在地板上长跪不起了。
所以,还是自己吃吧。
“布菜也不用了,我比较习惯自己夹。”
吃着吃着,阿晨突然“啊”了一声,神色慌张地跪下了:“奴婢该死!”
含梦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也扑通就跪下了。
高月蓝一脸茫然:“咋了?”
阿晨和含梦齐齐叩头:“奴婢这就将盌箸换了。”
高月蓝拿起正在用的碗筷看了看:“没脏也没破啊,为什么要换?”
阿晨面露难色,和含梦对视了一眼,深吸一口气道:“这盌是盛粥所用,而非用于盛汤。平日里膳房不会出这等错,今日许是有什么缘故……奴婢二人不察,冒犯了王妃,请王妃责罚!”
而高王妃听完这番话已经目瞪口呆,我去,不愧是王府,真讲究啊……
吃完饭,阿晨战战兢兢地又去准备饭后茶点了。
高月蓝特别市侩地去瞧了瞧,膳房有烹茶的、奉果的各色丫头十几个,都在忙碌,她们的服饰比较粗糙,大约都是些二三等的丫头。阿晨、含梦、曼易那几个她叫得上名来的,都是大丫头,才可以贴身伺候。
被伺候了许久,高月蓝想起先前刚来钰王府那会儿,被那亮瞎眼的马桶和各种大礼给吓得逃回了神捕司。
现在她又有点想逃了。
因为她在蹲马桶的时候,帘子外站着十几个人。
打扇的,熏香的,捧着脸盆面巾等着她去“净手”的,拿着一摞小人书的,恭恭敬敬问她要听哪一段的伶人……
苍天哪,平常车景都是这么拉屎的吗?
在十几双囧囧有神的大眼注视下,他真的不会便秘吗?
这吹拉弹唱是要在茅房里整个戏班吗?
满头大汗地解决完内部问题,高王妃觉得浑身的毛孔都在叫嚣着好不自在,只好去洗了个澡。
她边泡澡边想,在王府就是好,当初住在神捕司的时候,没有拨款买柴烧火,也没有人专门去打水,根本没有热水可以洗澡,只能用少得可怜的冷水洗个战斗澡。
至于头发,拿个篦子梳一梳,哗啦啦掉一地的虱子,再包在火纸里去烧掉,那噼里啪啦的响儿还混着烤肉味,真是色香味俱全……
这么一想,拼死拼活,不如嫁得好啊。
显然,钰王妃已经忘记之前对华容那一番人五人六的女人独立论鸡汤了。
刚换上干净的衣服,阿晨就来禀报,有个女子求见。
“女子?”
高月蓝立即在心里盘算了一遍会是谁,一边走了出去,袖口塞了暗器,手心攥了叶心那里顺手牵羊来的小药瓶,名字叫“一闻你就晕”。
虽说这是钰王府,不过凡事还是小心为上吧。
看到来人的时候,高月蓝手一抖,这眼神啊,真是从不曾变过。
屏退左右,她落座后一笑:“好久不见了。”
纺竹也笑了:“好久不见。”
“出宫没关系吗?”
“无妨的,戴着这玩意儿,没人知道是我。”纺竹摸了摸脸,沉吟了一会儿说,“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高月蓝忽然站起身来,盯着纺竹看了许久,嘴唇发白地说:“我以为……你在宫里肯定找到想要的答案了,看来还没有。”
纺竹叹气:“是,还没有。我需要你的帮助,你会帮我吗?”
高月蓝无力地阖了阖眼,“你开口了,我怎会拒绝。”
“谢谢。”纺竹低声道。
高月蓝扭过头去,缓缓坐下,她觉得浑身都酸,尤其是胸腔和鼻头,又酸又涩,又麻又涨。
道什么谢呢……
可能,是因长长的时光中,充斥着利用和欺骗,让这一份可以明说的帮助显得特别——真诚?
“我没有找到想要找的人。”
高月蓝颤着睫毛睁开双眸,不带情绪地问:“没有问他吗?”
纺竹摇头,“他也不知道。”
“你觉得我知道?”
纺竹兀自一笑:“你在太子傅府中毒昏迷,我那时就觉得事情不简单。”
“你和相里誉达成了某种交易?”高月蓝皱眉,“相里誉这个人心机很深沉,你……抱歉,我竟忘了,你也是顶厉害的人物。”
“我的安危,我自己有数。现在说说吧,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高月蓝急声道:“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我知道的那些,和你有关?”
“直觉。”
直觉,直觉……
去你娘的直觉!
当初扮成九黎,秦宋柯认出来了,也说是直觉!
你们这一个个,倒是剔透得很,了解得很啊!
高月蓝紧紧握拳,几番起落才让自己冷静下来,问纺竹道:“你是来找人,还是来杀人?”
纺竹浑身一震。
不知为何,她忽然记起那日,叶心对她说了自己的身世。关河州怎么说也是害死他双亲的人,虽是无心,但……
她捂住心口,终究不能如叶心那般豁达,忘不掉那蚀骨的痛,沉重的恨!
纺竹眼神忽的变凌厉:“既是找人,也要杀人!”
高月蓝冷哼:“你找到了又如何?你要说什么,做什么?你杀掉了又如何?你的心再也不会痛了吗?”
纺竹拍案而起,怒不可遏:“你只管说就是!我要说什么做什么,轮得到你来教!”
高月蓝眼中已有隐隐的泪花,她轻声道:“好,好……我说。”
想过无数次,会在何种情境下说出这个秘密,却不想,是这样的心酸。
高月蓝烹了莲心茶递与纺竹,道:“故事很长,茶是苦的,很配。”
她缓声说:“那日在太子傅府,我发现了一个秘密——方锦私会洛苏茵,他们二人有私情。方锦走后,我又折回去看了洛苏茵,发现她正在喝药。她放下药碗,往窗外看,她的瞳孔……是彩色的。那一瞬间,她身上所有的筋脉都凸起,全变成了彩色。我知道,我见过……这是普通体质强行穿过时空隧道,所造成的后遗症。这也是为什么洛苏茵体弱多病,时常喝药的缘故。”
纺竹的瞳孔猛然一缩,手中的茶盏打翻在地,滚烫的茶水烫伤了她的手指,她却呆愣当场,不能言语。
高月蓝掏出帕子替她擦去,又从纺竹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笑说:“你还是这样的习惯,随身带伤药。”
她边擦药边继续说:“那时候,我紧紧咬着嘴唇,害怕自己控制不住发出声来。终于,她的瞳孔和筋脉恢复了正常,她走到一个下人的房间,在床下打开暗格,取出一个铜盒,解了锁,却又拿出另一把钥匙。我又跟着她,走到另一个下人的房间……就这样,她走了三个房间,取出了三把钥匙,最后,她去了京郊的妙法寺。在妙法寺的后院,她挖出最后一个铜盒,用最后一把钥匙打开了盒子。我看到了一块颜色发黄的出生牌,上面写着——韩豫。那一瞬间,我什么都明白了。”
纺竹木然地动了动眼珠,喉中干涩,“真……真的吗?”
“我骗你干嘛?”
高月蓝看着眼前失态的女子,突然觉得很好笑,定定地看着她,“我几乎要忘了,为什么我姓高,为什么你叫K姐……是吗?高坤女士。”
苦心孤诣努力许久,却还不如一个偶然,便知道了全部的真相。
为什么乾帝和韩泽长得一模一样,为什么豫坤宫是皇城里的禁地,为什么纺竹在查泽坤元年的孤女……
因为乾帝就是韩泽,纺竹就是高坤,而韩泽和高坤的女儿,就叫韩豫!
纺竹,不,是K姐,仍在震惊之中,她颤声道:“我的女儿……她,她真的还活着?”
“是的,她还活着,她叫洛苏茵,现在就在太子傅府。”
说完后,高月蓝凄然一笑,“我给你半柱香的时间冷静一下,我该告诉你的都已告诉你,接下来,希望你能回答我的问题。”
在这半柱香时间里,纺竹紧紧闭着眼,没有疯狂地追问高月蓝,亦没有冲到太子傅府去,看起来非常冷静。
一切都如高月蓝想的那样,K姐从来都是个看不透的人。
她能一边平复情绪,一边思索事情的来龙去脉,判断方才那些话的可信度,最后做出决断。
很快,纺竹睁开双眼,眸中已平静得未起一丝波澜。
高月蓝见此,喝了一口茶,用一种毫无温度的语调说:“什么抓捕韩泽,什么彩晶石失窃,通通是骗我的。在来到这个时空前,我的上一个任务,碰巧抓到了真正的乾帝车行天,你找了这二十年,终于有了线索,你迫不及待想要找到韩泽和女儿,却又不好公开违规,于是你想到了,你需要一个人帮你完成。你不给我任何准备和反应的时间,就迫使我来到了这儿。”
而且,用彩晶石做了手脚,在隧道里,碾碎了她所有的武器装备……因为,K姐不能留下击毙韩泽的机会,一切都要等她自己来结束。
纺竹点头:“说的全都对。”
“那么,K姐,我只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了——为什么选我?为什么你一定要把我卷进来!你要利用我做什么,预见未来吗?既然抓捕韩泽只是个幌子,那么彩晶石应该在你手里吧?你想要去何时何地,还不是你说了算!到底为什么要把我扯进来,为什么!K姐……我,我……什么事情,都要有命才来谈,可是现在……我本就体质特殊,又被下了移情蛊,我离死期不远了!”
高月蓝越说情绪越激动,最后站起了身,抖着手指向面无表情的K姐。
至此,十分冷静的K姐竟然苦笑着说:“什么预见未来……月蓝,关于你的异能力,我要告诉你的是,你无法长时间离开彩晶石,否则会死。彩晶石也无法长时间离开你,否则会失去穿梭时空的能力。你就是彩晶石,彩晶石就是你。”
“什……什么?”
高月蓝怔住了。
纺竹看了看她,心中暗自叹息。够聪明勇敢,却还不够沉稳冷静,彩石这么多人,她最是幸运,却也最为不幸。
纺竹继续说道:“女娲补天,炼就五色巨石36501块,用36500块五彩石将天补好。这剩下的一块在天台山历经千万年,外表日渐破碎,灵气却聚成了另一块石头——这就是彩晶石。万物皆有灵,五彩石的灵气聚成了彩晶石,彩晶石的灵气又幻化成了人形。”
“那天,我把你从垃圾场里捡回来,彩晶石蕴育出的灵形就进入了你的身体。我眼睁睁地看着,却无法阻止。”
高月蓝突然笑了,笑得白齿森森:“好,好,女娲补天用的石头,来头还真大啊。K姐,我要你用韩豫的性命发誓,你没有骗我。”
纺竹眼中仿佛有什么破裂,浓重的哀伤爬上眉头,她的声音好像飘在九霄云外,很轻,很轻——
“我若骗你,韩豫不得好死。”
“好,我信你,我信你了!”
高月蓝骤然大笑出声,抬手擦去眼中隐隐的泪花。
她转身疾步离去,生怕再多留一秒,就会失控。
K姐,二十年,你养我二十年,也骗我二十年!
我怪你怨你,却不会恨你,你也不过那一缕执念而已,我们都一样,一样的……
我终归,当你是母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