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后,乾帝留下了洛承欢,又召了相里誉进宫。他品了一口今年的新茶,听不出情绪地问:“方锦一事,你们翁婿二人怎么看?”
洛承欢腿一软险些站不稳,正想着该怎么回答,却听相里誉道:“方锦保护公主不力,理当重罚。”
方锦……保护公主不力?
莫不是指华容公主前几日从马上跌落之事?
那是公主自己顽皮,非要边骑马边射箭,还不准人近身保护,才从马上跌下。不过,借此处理了方锦,也是好处一桩,毕竟若是留着他……后患无穷,无穷哪。
洛承欢稳了稳身子,沉声道:“正是。”
“如此——”乾帝手一挥,“赵高,宣钰王。”
赵高低下头,领命而去。
大殿内随后陷入了死寂。
乾帝悠闲地品着茶,相里誉面带微笑,恭敬地站着,洛承欢看看自己的女婿,再看看自己的老板,觉得自己这么大年纪真是活到狗身上了,乾帝还未说什么,他便如此慌乱,万一钰王祭出方锦,一口咬定是他指使的,难不成还以首撞柱血溅当场?
哼哼,简直……是个不错的主意哪!
由于退朝没多久,钰王没走远,两刻钟后,车景就到了宣政殿。
跪拜之后,就听乾帝问道:“老九,最近在忙什么?”
车景不动声色地答:“回禀父皇,儿臣近日正着手调查离郡匪患。”
“哦?说来听听。”
“儿臣两日前方接手此案,具体情况尚不明确,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些贼匪占山为王已有十年之久,离郡百姓深受其害。”
“十年?”乾帝挑了挑眉毛,“既已如顽石十年之久,为何不见郡守呈奏折上来?”
“离郡百姓多次前去县衙报案,却不知何故,每每石沉大海。”
“离郡的郡守……是于途吧?好一个不知何故,好一个石沉大海!”乾帝腾地站起来,抄起案几上的杯子摔得粉碎,“官匪勾结,好大的胆子!”
洛承欢和相里誉一撩外袍咚地就跪下了,洛承欢抖着胡子喊:“陛下息怒啊!”
“息怒?你叫朕息怒?!在朕的眼皮底下,一郡之守与山匪勾结,欺压百姓,狼狈为奸,十年之久竟无人上达天听!此等大辱,竟还叫朕息怒?!便是你们这些言官,贪生怕死,明哲保身,无人敢说话,更无人敢剿匪,今日若不是老九,你们还算打算瞒朕多久?啊?!”
洛承欢冷汗涔涔,他也是今日才知离郡官匪勾结之事,这乾帝一发火便迁怒于他,实在、实在是……你大爷的!
离郡与帝京之间隔了一府三郡,又不是什么特别富庶的地方,他怎么知道这什么山什么匪啊!
那个什么狗屁郡守于途……啧啧,怎么感觉有点耳熟啊……
他稳了稳心神,把头磕地嘭嘭响:“老臣有罪。”
乾帝哼哼了两声,挥挥手道:“罢,罢。”
复而又说:“老九,这两日你别的事缓一缓,先去离郡,把这群贼子给朕好好治治!”
车景继续冰山脸回答:“儿臣遵旨。”
“差点将正事忘了,”乾帝叹口气道,“赵高,方锦现押何处?”
赵高躬身道:“回陛下,关押在刑部天牢,有三百东梓军重兵把守。”
乾帝对车景道:“朕方才已拟了手谕,你拿上,去找禁军统领常均训,当初方锦欲杀你,便由你亲手结果了他。若嫌脏了手,便叫常均训动手。如此,也算予你一个交代。”
车景道:“儿臣谢父皇隆恩。只是,方锦自有律法处置,儿臣不可为了一己之仇动用私刑,因此斗胆恳请父皇收回成命。”
乾帝几不可见地笑了笑:“老九,你和老五有时候真是像,固执得很,罢,罢……不说他,不说他……”
大家都默不作声,此刻相里誉却掩嘴咳嗽了一声,乾帝看了他一眼,缓口气道:“老九啊,太子几日前还与朕商议新立太子妃之事,朕想着,你今年也二十有四了,还未曾立妃,王府之中,怕是连个妾室也没有吧?”
车景双眸一眯……该不会要乱点鸳鸯谱了吧?
谁知乾帝却道:“相里誉与你同年,去年也娶了妻纳了妾,你这个风流倜傥的钰王,怎的府中空空?”
“父皇取笑儿臣了。”
“随你如何说罢,既你已有心仪之人,便为你与那高月蓝赐婚吧。”
车景浑身一震,赐婚?
赐婚!
是他日想夜想做梦都想的赐婚!
车景呆愣在原地,原本以为高月蓝如今的状况,赐婚会难比登天,谁知乾帝如此轻而易举就赐了婚,这这这……
相里誉略带担忧地看了车景一眼,嗯,阿景的定力怎么越来越差了,听到如此消息也会泄露情绪?
因着华容公主的殷勤探视,高月蓝如今又盲又傻的状况,可谓是天下皆知,乾帝可不是喜欢成人之美的人,他这样做……目的何在?
哦,明白了。
神捕司一开始就是为了供华容公主游乐而设立的,高月蓝和梅兰竹菊……应该都是乾帝的人吧。
赐了婚,就能名副其实地监视车景了。
乾帝真是打得好算盘。
可他也许不知道,物是,却人非了。
乾帝笑道:“怎么,不愿意?”
车景缓过神来,认认真真地磕了一个响头,“谢父皇成全!”
“先下了诏书,待离郡事了,便将礼补上。”
车景又磕了一个头,“儿臣遵旨。”
相里誉有些不是滋味地想,阿景好像很多年没这么恭敬地磕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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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钰王府后,车景久久抱着高月蓝不松开,他轻声说:“蓝蓝,等我回来,我们就可以成亲了。”
高月蓝歪着脑袋问:“成亲?”
“就是可以每天和我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可是……”高月蓝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我们现在不就每天在一起吗?”
车景叹了口气:“这不一样,成亲以后,就没有人敢打你的主意了。”
比如秦宋柯,比如……相里誉。
“哦……”高月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阿景要出远门吗?”
“嗯,多则半月,少则十日,我一定,一定会回来。”
在屋顶蹲着的聂一剑几乎吐血,离郡跟帝京隔着一府三郡,就算是猎阳这样的马王,一来一去也得五天。随行的三千东梓军骑的不过是普通军马,路上花个七天肯定是没跑了……
所以公子是要用三天铲除一个称霸十年之久的匪寨?
还是说,公子打算先派他和聂一刀去山寨杀个措手不及……
聂一剑哆嗦了一下,忽听车景唤了一声,忙闪身进屋。
车景帮高月蓝剥好一颗榛子,喂她吃下,轻声吩咐:“一剑,这些天你和一刀就守在王府,直到我回来。若是蓝蓝少了一根头发,我就把你和一剑关在密室里,再点上一根梅开九度制成的香。”
聂一剑下意识把手往后伸,觉得某个部位似乎有点疼……公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啊啊!
聂一剑满脸惊恐,“公子,您不带我和一刀去吗?那您的安危……”
“一剑,”车景抬手打断他的话,“你认为,以你二人的武功,能保护我什么?”
聂一剑默了默,随后说:“喏。”
他退下后,车景捏了捏高月蓝的鼻子,宠溺地说:“好吃吗?”
“唔……没有芡实糕好吃,也没有桃花糕好吃。”
车景笑道:“等我回来,再做给你吃。”
“哎哎哎,男人下什么厨啊!”
人还未至,先闻其声,车景挑眉道:“夫妻之乐,你羡慕啊?”
叶心一记白眼,“真恶心。”
复而又说:“听说你要去离郡剿匪,我寻思着,你这么不中用,要是不来看你最后一面,怕是日后见不着了。”
车景冷冰冰道:“承你吉言,我十天就回来了。”
叶心挥手道:“得得得,你就放心去,小妮子这里我给你看着,聂家那两个大爷你就带去吧。那个离郡的匪寨我去过,就是当初抓了小妮子的雷鸣寨,他们人很多,个个剽悍能打,尤其是豺狼虎豹四个当家的,全都不是省油的灯,要铲除不是件容易的事,多带两个人能帮上不少忙。嘉莲殿附近我布了二十个溪客,五个真境后期,十五个真境中期,执空大师也在,小妮子能出什么事?”
车景皱眉,满是担忧地看着高月蓝不语。
叶心阴阳怪气地叹了口气,又说:“别瞎操心了,你还是多想想剿匪的事,早一天回来,你也早一天能和小妮子成亲。”
“离郡有多少溪客堂的人?”
叶心想了想道:“也不算很多,不过离郡驿站有我的人,而且离郡的溪客都归他管,你到了以后直接找他,要是雷鸣寨也有溪客的话,事情应该会顺畅许多。”
“嗯,”车景点点头,“保护好蓝蓝,不然,本王就撤走在溪客堂的所有银两。”
叶心一听就炸毛了:“哎你这是感谢的态度吗?再说了,你不就有溪客堂一半的钱吗,难道我还怕了你了?!”
车景朝屋顶喊了一声:“一剑,去将我八年来在溪客堂的本利都撤……”
“噌——”
叶心瞬间拔出银晃晃的宝剑,护在高月蓝面前,“殿下,您看我这样行不?”
车景阴测测地笑了笑,“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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钰王殿下与三千东梓军,浩浩荡荡摩拳擦掌,准备来一发古代版乌龙山剿匪记,乾帝陛下在城楼上十八相送挥手致意——
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
东梓军热泪盈眶——
陛下好!为陛下服务!
丞相大人洛承欢却满头冷汗,因为他觉得离郡郡守“于途”这个名字怎么听怎么耳熟,回去一查才知道,十几年前,于途曾拜洛承欢为“一字之师”,当初洛丞相也只是呵呵呵呵就过去了,不曾放在心上。
如今离郡出了官匪勾结之事,要是乾帝气大了迁怒于他洛丞相,那可怎生是好?
一旁的相里誉面不改色,内心却是……这老头子也查到了吧?
于途啊于途,你实在干得漂亮。丞相的学生出了这样的丑事,着实是丢脸又丢眼,既是走眼,乾帝又怎会再相信丞相看人的眼光?
很快……就是春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