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月蓝醒来后,执空大师也跟着醒了过来。
自然,众人不会忘了那句被当成救命稻草的“命魂未离”,执空嗯嗯啊啊了半天,只说,人有三魂,曰天魂、地魂、命魂,一般人身上只有命魂,若天魂地魂也在身上,就得道成仙了。
他那日卜得高月蓝应劫,但命魂未曾离去,也就是并无性命之虞。但此番卜卦乃妄自揣度天机,耗费太多心力,因此自己也昏迷了。
关河州一脸soga的表情,表示执空大师好腻害啊伦家真是好佩服啊……其他似懂非懂的人也点点头不再追问。
但深知执空蛇精病属性的徒弟车景,在关门放狗之后,威胁执空不说实话就再也不给喝酒吃肉,执空只好绞着衣角,咬着嘴唇一脸委屈——
“我是没算卦……但我早与你说过,我与那女娃娃心意相通,才知她有危险。但我说的那句‘命魂未离’,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她晕了我也晕了,她醒了我也醒了。这一切的谜团,都要等到找到龙族长生宫才知道。”
车景无力地摇摇头:“蓝蓝被相里下了移情蛊,本来无事,可偏生她体质特殊,移情蛊与血液,两者相遇,她体内已有剧毒,我担心……也许只有龙族长生宫中的蛊门、医门和封门才能有解决之道。”
“还有,”车景面色有点阴沉,“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记得把你的安置在黑蜂崖底之后就晕过去了,那段时间的记忆很模糊。而且,蓝蓝……她曾说过很奇怪的话。”
“什么话?”
“在瓷镇小院的时候,我受了重伤,蓝蓝说,我又一次离开了,还说,我眼睁睁看着她一次次那么痛苦,这到底什么意思?还有……我常常做同一个梦,在火海中,站着一个人,我看不清她的面目,但我知道,她就是蓝蓝。”
“这样啊……”执空略一沉吟,“我现在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得去长生宫找找答案。”
执空又摸了摸锃光瓦亮的脑袋:“离八月半还有四个月,你可准备好了?”
“小喽啰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就差——”车景扯出一个阴寒的笑,“那对父子了。”
执空抖了抖,他这么乐观积极的当代四有好青年……咳咳,老年,怎么会收了这么一个阴晴不定、心思深沉、没事爱绷着冰山脸装酷的徒儿呢?
要不是这个徒儿实在太有钱……咳咳,放眼天下,能让大师日日喝上一斤十八年女儿红,吃上十斤各种山珍海味的还不破产的人……除了他那不争气的徒儿,好像也没几个人了……
嗯,这么一想,还是挺划算的。
想着想着,执空大师眼皮一跳,侧耳听了听,对车景道:“景儿啊,爱徒啊,你的心肝小宝贝好像……摔跤了。”
话音未落,执空又打了一个哆嗦,车景已经冲了出去。
执空嘿嘿笑了几声,不错不错,速度又快了。
看来这段时间因照顾那小女娃耗尽的功力,不但都回来了,还浴火重生更上一层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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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进嘉莲殿后,迎接车景的,是一幅有点……香艳的图。
澡桶被打翻了,冒着热气的水流了一地,两个侍女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
高月蓝只穿了小衣,浑身湿透地跌坐在地,咬着嘴唇,肩膀一抽一抽的。
“怎么哭了?”车景心一疼,抱起高月蓝,把她放到床上,裹好被子,轻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回眸看到那两个侍女,他阴着脸问:“怎么是你们俩?小一小二呢?”
其中一个侍女抖着身子答:“奴婢……奴婢……今日是阿晨和含梦的旬休,明叔便叫我二人来……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殿下饶命啊……”
车景挑了挑眉:“你叫什么?”
那侍女几乎哭着说:“奴婢叫……阿蓝。”
“阿蓝?”车景诡谲一笑,“你也配叫阿蓝?王妃的名讳,岂容你一个贱婢呼来喊去!”
阿蓝猛地磕了一个响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阿蓝……嗬,本王有没有说过,王府上下,伺候王妃的人都得改了称呼,嗯?你的耳朵长着也没用,不如本王帮你处理掉,嗯?”
阿蓝不住地磕着头,额上已鲜血淋漓。
被窝里的高月蓝伸长了脖子,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说:“阿景,我……我能记住他们的名字的。不信,我说给你听,小一叫阿晨,小二叫含梦,小三叫曼易,小四叫……叫……”
车景快步走回床边,把高月蓝的脑袋又按回去:“记那么多做什么?你只要记住我的名字就好。”
高月蓝乖巧地点点头:“嗯,阿景。”
车景突然心情变得很好,他转头对那两人说:“去找明叔领了这个月的银子。”
那两个侍女如蒙大赦:“谢王爷不杀之恩!奴婢这就离开王府!”
高月蓝觉得鼻子很痒,耸了好几下才打出一个喷嚏来,又惹得车景一阵心疼。
“阿景……”高月蓝皱着眉,无神的双眼里隐隐有泪花闪烁,“我……我很可怕吗?为什么我脱了衣服,她们两个会大叫?我……”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车景紧紧抱着她,他该怎么解释?
她身上那些蜿蜒可怕的伤疤,她背上那一道狰狞可怕的刀痕,正是因为这一刀,让相里誉把移情蛊种进了她的身体……
“阿景,我冷。”
车景柔声道:“我帮你把湿衣服换下来。”
拉开被子,看见湿透的小衣紧紧裹着她微微发颤的躯体,玲珑有致的曲线展露无遗。
车景双眸一深,呆愣着,久久没有动作。
“阿景?”高月蓝歪着头问。
“你……你真是……”
车景喃喃着,突然转过头去,对着远方深呼吸了好几次,许久才转回头,眼中燃起的欲火此刻已平息,双眸之中只透着深邃。
车景烦躁地摇了摇头,叶心说的没错,他看她是心爱的女人,她看他却是朋友,兄长,甚至父亲,如果再有类似的状况,他会不会克制不住……
那时,又会对她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阿景,我……我……”
高月蓝欲言又止,车景轻轻揉搓着她的发,轻声问:“怎么了?”
“今天,秦宋柯来看我了……你别生气……”
车景苦笑:“我不生气。”
“你,你不要像上回那样打他,我,我……”
“不会的,不会的。”车景轻轻说着。
那个秦宋柯……你们相识十几年,所以即使失忆了,看不见了,你还是会担心他吗?
那么……我呢?
你对我的依赖,会一直如现在这般吗?
“阿景,”高月蓝突然伸手抱住了他,“我,我还没有洗好澡……”
车景一愣,喉结不自觉动了动。
虽是美差,却也太过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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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受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失去了冷静思考的头脑和洞察世事的双眼,高月蓝每日乖巧地等着阿景回来吃饭,抱着她睡觉。
白日里期盼着秦宋柯和叶心,还有偶尔来一回的华容公主和燕清,嗯,还有一个看起来很奇怪的人,好像叫什么……像鲤鱼?
哦哦,还有一个叫执空的和尚,他好奇怪,听叶心说,和尚应该是说着阿弥陀佛,吃斋念佛的人,可他却喝酒吃肉。咦,酒是什么?好喝么?反正肉很好吃的。
最奇怪的是,为什么感觉他很熟悉呢?我又没见过他。问了阿景,阿景说不用理他。
既然阿景说不用理,那就不理好了。
还有一个叫飞真和孟……孟什么来着?她们也来过几次,阿景好像不喜欢她们,每次都不让她们和我说话。
既然阿景不喜欢她们,我也不喜欢好了。
对了,前两天秦宋柯说,他查了很久很久的桃花剑谱,那只是一本名不见经传的剑谱,直到剑谱被劫案以后,它才名震天下。
不过……这个桃花剑谱是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屋外院子里的桃花倒是开得好好看呢。阿景有时候会摘几朵给我玩儿。
说起阿景……哎呀,怎么还没到傍晚,好想阿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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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女心心念念的阿景,此刻正在和相里誉探讨生命的真谛——譬如说,太子这人过于谨慎,不好打倒啊。
相里誉摆弄着盆景里的兰花,慢悠悠地说:“对付太子这种人,无凭无据的嫁祸是行不通的,只能从他的错处下手。”
车景抬眼看他:“这么多年,我还未曾见过二哥有何可拿来做文章的错处。”
“没有错处,本就是错。乾帝自负英名,尚不能尽善,太子若是完人,他还如何教诲自己的儿子?作为君主和父亲,他的面子又往哪儿放?”
“你的意思——要捧太子?”
相里誉点头:“阿景,需劳你授意一些外臣,时不时夸夸英明的太子殿下。”
“那你呢?”
“我嘛,”相里誉顿了顿,“去拜会新的准太子妃。”
车景剑眉一蹙。
孟元昭……是那个孟元明的二姐吧?
一个往东宫跑,一个往钰王府钻,不入世的孟侯怎突然要蹚这趟浑水了?
相里誉突然笑了一声,车景奇怪地看着他,他便笑着说:“阿景,你实在当闲散王爷太久了。”
“当初洛承欢将女儿嫁与我,乾帝也是欣然赐婚。丞相与太子幕僚联姻,他还能坐得住,不过是觉得还未到收拾的时候罢了。且不说其他变数,纵使太子能顺利登基,这丞相,是洛承欢来当,还是我来当?什么太师国师,乾帝已废除多年,又岂会让后人复设?如今左右丞相都是洛承欢一手包揽,届时翁婿争权,真真是一场好戏。”
车景默了默,方才说道:“父皇最喜权衡之术,先作壁上观,再突下杀手。如此说来,他当初放过孟侯并非真心,此次,不过是借两党之争除掉他罢了。”
“乾帝这般阴辣狠绝,皇家宗室的男丁几被屠尽——断子绝孙的下场,这可是他自己选的。”
“哦?”车景挑眉,“听太子傅的意思,本王也不能活?”
相里誉缓缓摘下一朵兰花,在车景面前晃了晃,突然发力将它捏得粉碎,他说:“阿景,我是说,他的儿子都要死。”
“我知道了。”车景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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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太子殿下再小心,也会有疏忽的地方。
要说是错处,实在算不上,只不过是富贵人家的通病——铺张浪费。
这一日太子殿下出了东宫,来到宫外的别苑,也不知太子殿下是胃口太好还是胃口太不好,小厮拎着整整三大桶的剩饭剩菜,屁颠屁颠地跑去倒掉。
正巧有一书生走过,他顿时愤慨不已,虽然不敢上去指责,但出于仇富心理……呸,正义心理,他狂奔三条街,登高望远,含着泪花振臂一呼:“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街上的人先是一愣,然后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再然后纷纷涕泗横流,仰天长叹——
“苍天啊!”
“大地啊!”
“命运不公啊!”
“这都是百姓身上一刀刀剐来的赋税啊!”
“隔壁老王凭啥比我有钱啊!”
……
一时间,帝京竟然兴起了声讨贵胄官宦的狂潮,自负有才的人匿名写了讨伐的檄文,主题大致是——光盘行动,吃完光荣,浪费可耻。
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便传到了乾帝和太子耳朵里。
乾帝一摔茶盅,这些个小崽子,朕养着你们,你们还敢铺张浪费,给百姓话柄,从今天起,王公侯伯子男通通年俸减半!
乾帝气得抖了抖胡子:“赵高,今日这燕窝是哪个厨子做的?太甜,倒了,厨子打二十大板。”
太子修长的手指拨弄着如意珠,嗯……九弟真会钻空子,不过一介穷书生的疯言疯语,也能作这些文章出来。
车景看着相里誉优哉游哉伺候着兰花,琢磨这人怎能连这么酸的招都用上。
相里誉则是笑着给花浇水,嗬……纺竹这人,真是有趣,那日与她谈起,她随口一说的计策,倒也是奇招。
秦宋柯啃着馒头想,这不是唐代诗圣杜甫的名句吗?难不成那个书生也是穿越一族?
各路人马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或喜或忧,这一语惊人的书生也出了名,乾帝、太子、钰王,还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秦宋柯都在找他。
虽说地主阶级压迫穷苦劳动人民,但防民之口胜于防川,对于这种一不小心真相了的愤青,地主头头乾帝陛下认为,把他抓起来,要他承认这是仇富,是造谣,然后手起刀落,刀起头落,有再议者,形如此头!
这个一夜成名的书生很快被找到了,名字很正能量,叫路回峰。
不过,找到他的不是乾帝陛下,不是太子殿下,不是钰王殿下,更不是秦宋柯,而是被遗忘了许久的——祺王殿下车尔。
他押着路回峰雄赳赳气昂昂地跑到皇宫,义正言辞地说:“父皇,近日在帝京妖言惑众的,便是此人!”
乾帝笑眯眯地表示好孩子你真能干,袖中的双拳却已紧握。
偏生祺王不上道,一本正经地说:“多谢父皇夸赞!”
丞相洛承欢在心里默默叹气,祺王啊祺王,你何苦来出头。皇上都抓不到的人,被你先抓到了,你让皇帝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