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奇迹。
会有奇迹的。
高月蓝在“死”了一个月以后,叶心终于再次探到了她的脉搏。
车景得知后,一言不发地走出屋外,望着石桌上那茶盏,也不顾这一月来它日晒雨淋有多脏,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
他说:“好甜。”
秦宋柯和纺竹高兴得相拥而泣,直到叶心一拳把秦宋柯打成了熊猫眼,他才放开纺竹,又一把拥住叶心。
叶心推开他,嚷嚷着恶心死了快滚开,他却不管不顾,把眼泪鼻涕都擦在了叶心价值不菲的紫袍上。
关河州看着几个年轻人闹,慢慢踱步到执空大师的房里,说:“看来我是年纪大了,见不得这种场面了。”
他眨眨眼,偷偷抹掉了眼角的湿润。
高月蓝的状况越来越稳定,脉搏,呼吸,心跳,十分正常,就和睡着了一样。
神奇的是,执空大师的情况也慢慢好转起来。
相里誉携洛苏茵来看望,燕清和华容公主有时也会来。
华容公主真是一个神奇的存在,她没什么公主的架子,看到秦宋柯如此紧张高月蓝,心里难过,却锲而不舍地往神捕司和钰王府两头跑。
燕清曾苦笑着跟她说:“公主,感情之事,最忌委曲求全,燕清不过一介青楼女子,身子卑贱,却自视有一颗高傲的心,只是爱情之中,总忍不住做些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的事来。也只有经历过,方才懂得,放手便是解脱。”
华容眨眨眼:“燕清姐姐,我不是很懂你说的那些,但是,你若是真的放手了,还来王府做什么?看见九哥的时候,你眼中那些痛楚又算什么?”
燕清无言以对。
天真烂漫的华容毫无保留地戳破了她的伪装。
她没有真的放下,只是后悔先前的卑微作态,让她在钰王心中最后一点可取之处都消失殆尽。
年少不知愁滋味的华容继续追求着秦宋柯,高月蓝恢复生命迹象之后,秦宋柯心情好了起来,对华容的话也多了起来,她不知道秦宋柯心底的愧疚,亦不明白身边陆公公的担忧,只是日日都会诚心祝福高月蓝快点好起来。
就这样,在一个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下午,高月蓝毫无征兆地醒了过来。
她没有像电视剧里一样,皱着眉说“水,要喝水”,而是自己撑起了身子,晃了晃头,车景端着刚刚熬好的药汁走进来,看见她竟自己坐在床上,手一抖便打碎了药碗,他趔趄地奔向她:“蓝蓝,蓝蓝……”
高月蓝歪着头问:“你是谁?”
车景那高兴得几乎炸裂的心,骤然紧缩,他颤着手不知说什么,却听高月蓝又问道:“这么黑,为什么不点灯?”
车景恍如从大熔炉里掉进了冰窟,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她眼前晃了两下,只看见她无神而呆滞的双眼。
是的,高月蓝醒过来了,但她瞎了,失忆了,变成了傻子。
她不认得车景,不认得秦宋柯,不认得叶心纺竹燕清,不认得任何一个人,包括她自己。
她曾是一个戒备心很重的人,但如今却睁大着无神的双眼,乖乖喝下每一碗极苦的药汁,因为车景告诉她,喝完药就可以吃糖。
秦宋柯说,高月蓝昏睡太久,大脑缺氧太久导致部分萎缩,智力和视神经都受到了影响,尚不可知是永久性的还是暂时性的,但现在,她就是一个心智十岁的瞎子。
叶心和关河州忧心忡忡地又开始忙着为她治眼睛治脑子,车景却说:“叶心,只治眼睛就好,让她忘了那些吧。”
忘了他对她的欺骗利用,忘了他对她的羞辱伤害。
叶心叹口气说:“我知道你不想让她再伤神,但是,一个心智十岁的小孩,根本不懂得爱情,日后她或许会依赖你,喜欢你,但终极不是男女之情,你把她当女人看,她却把你当朋友甚至父亲来看,你……真的能接受?”
车景苦笑道:“上天垂怜,让她醒过来,我已是感激涕零。原本打算,即使是守着一具尸体,我也要守一辈子,何况,她如今就在我身边,看不见又怎样,心智十岁又怎样?我要她安好,更要她属于我,不管什么感情。”
他从袖中取出那枚鲛珠递给叶心:“你拿着吧,或许有用。她现在,已不再需要它了,以后,也不会再用到。”
叶心胸口突然闷闷的,原来车景什么都知道,他本就是拿这颗珠子来保住小妮子身体不腐……
该是怎样的不甘不舍,让他日日守着一具尸体等待奇迹?
等来了一个不算完美的奇迹,但也总比就这样死了好。
======
相里誉和车景依旧在朝堂上步步为营,原本懵懵懂懂的纯臣党开始蠢蠢欲动。
这两个人精,一步步瓦解了太子一党原有的势力,表面上看起来却是钰王和太子在对抗。
相里誉作为太子傅,每每提出一些很有建设性的良策,让车景失去了些许羽翼,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太子还没怀疑到相里誉头上来。
太子殿下还没怀疑太子傅,飞真倒先怀疑上了。
自从高月蓝中毒之后,相里誉来钰王府很是频繁,花了很多时间去找灵丹妙药,再加上风云变幻的朝堂斗争,他还身兼现任武林盟主,管着一大帮子江湖上的事,虽有手下南风打理着,但他也不能完全做个甩手掌柜。
这七七八八加起来,相里誉时常忙到彻夜不归。
飞真虽然不知道相里誉人在哪儿去干了啥,但是老这么夜不归宿,嘶……难不成外头有人了?
难不成是入云阁哪个不长眼的敢勾引她家老爷?
哇呀呀,这还得了?
飞真二夫人气得脸上的粉都飞了八斤四两半,跺着脚当了一回名侦探飞真。
哎呀呀,相里老爷的闺房……呸呸呸,卧房,飞真撅着屁股,这里嗅嗅,那里闻闻,上边摸摸,下边敲敲,没有发现任何含有女性特征的东西。
她失望地一屁股坐在房间外面的门槛上,默默反省自己这种兴奋的捉奸心理是个什么鬼。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结果来,飞真便起身四处去走走,这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个偏院,嗯,就是高月蓝住过的那个。
自从相里誉在饭桌上提起,那个表妹已经回老家去了,至今已经一个月了呢。
等等!
一个月?
一个月!
飞真二夫人的亲亲老爷,就是从一个月前开始频繁外出夜不归宿的啊!
难道,难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飞真喘着粗气,她感觉自己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她家老爷肯定是把那又丑又土的乡下表妹安置在别处了!
说不定还买了座气派的大宅子,每天给她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买奇珍异宝,玩鸳鸯双飞……
这这这怎么能行?!
飞真跌坐在地上,嘴里不住喃喃着:“怎么办,怎么办,我知道了这么多,老爷会不会……会不会杀我灭口?天哪,我,我呜呜呜呜……”
飞真在地上自己哭了个天昏地暗之后,决定振作起来,重新再来,今天是个好日子来来来来……
她拿上私藏的银两,又利用二夫人的身份压榨了穷苦劳动人民的血汗钱之后,终于凑够了一百两,孤身一人跑去了东街的岱子胡同绸缎铺。
自从纺竹与秦宋柯在绸缎铺撕逼之后,这个秘密据点就变成了公开的溪客堂连锁分店。
飞真二夫人扭着细腰来买消息,却巧遇了孟侯府上的三小姐孟元明,两个女人聊了几句,发现都是为了心爱的男人而来,于是相见恨晚一拍即合话家常。
付了定金,孟元明还多次警告柜台小哥“这次消息要是再出错本姑娘就拆了这铺子”,两人相携袅袅而去。
虽然相里誉和车景是明面上的政敌,但飞真和孟元明都是不问政事的深闺之人,聊也聊不到朝堂上去,反而没觉得不妥。
屡战屡败的孟元明决定屡败屡战,再次登门钰王府,但是得找个理由啊,飞真双眼一转说:“不如这样,你先找个人放风筝,待到它飞至钰王府上空,便剪断线,让风筝落到王府内,再上门去要回来。”
孟元明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不可。那风筝上载的可都是放鸢之人的晦气,怎好叫它落到钰王府里,钰王殿下光风霁月,怎可沾染上晦气?”
飞真一笑:“正是如此,才非得把风筝要回来不可呀。”
追夫二人组立刻行动,半个时辰后,两人小心翼翼地登门钰王府了。
一个是太子傅的二夫人,一个是孟侯府上的三小姐,看门的不敢耽误,忙进去通报了管家。
管家明叔抖着胡子一脸郁卒,这个孟三小姐上回不是来过了又狼狈地回去了吗?怎么又来了?这种百折不挠的精神真是令老朽钦佩啊……
当然了,这也从侧面说明了,这个孟三小姐她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如今府上还住着一尊大佛呢,这个高神捕,王爷可是爱惨了她,万一出了什么岔子……
明叔两眼泪汪汪地望天,钰王殿下啊,您倒是快回来啊。
正想着,却见那飞真和孟元明二人已经跑进了王府。
对,没错,是跑进来的。
左边那个一边跑一边说:“你你你你不是中毒死了吗?”
右边那个一边跑一边说:“你你你你不是老爷那乡下的表妹吗?别以为戴了面具我就认不出来了,你当时就穿的这身衣服!果真是乡下人上不了台面,又丑又土!”
明叔想死的心都有了,这一个两个都说的什么啊,全犯了自家王爷的大忌。
宝刀未老的明叔一个箭步冲上去,挡住了两人:“两位两位,慢些走,小心玉体啊!”
刚刚从后院散步散到前院来的高月蓝,扑闪了两下大眼睛:“是明叔吗?”
明叔快步走到高月蓝面前,随手拿出一根竹竿递到她手里:“姑娘,您要出来怎么不叫俩使唤丫头呢?这万一摔了可怎么办?您要是不喜欢人陪着,好歹拿根竿子探探路,殿下怕您不方便,整个王府里,每五步都放了一个篓子,里头啊,都插着好多竹竿,您随手就能拿到。”
高月蓝笑着,歪着头道:“谢谢明叔,我知道了。”
明叔忙摆摆手:“不敢不敢,姑娘可别谢老奴,要谢啊,您得亲自谢王爷去。”
“你说阿景啊……”高月蓝顿了顿,“我会谢他的。”
飞真听得一头雾水,脱口而出:“她瞎了?”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看管家对“乡下土表妹”如此恭敬,她说得这么直接,肯定得罪人了。
果然,和颜悦色的明叔顿时阴了脸:“二夫人,姑娘是王爷的掌中宝心头肉,您还是慎言的好。”
飞真不服气地瘪瘪嘴,嘁,钰王再风光,能比得过太子?
她可是太子傅的二夫人,往大了说,是太子的师娘!对着这么一个来路不正的女人,她凭什么客气?
孟元明却被管家那一句“掌中宝心头肉”激得浑身发颤,死死咬着嘴唇,脸色煞白,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高月蓝拿着竹竿点了点地,又问:“明叔,家里来客人了吗?我能帮上忙吗?”
明叔眯着眼睛笑:“姑娘不用费心,老奴会处理好的,小八和小九也该回来了,姑娘回房吧,一会儿就能吃上糖葫芦和糖人了。”
高月蓝扔掉竹竿拍了拍手:“明叔真好!”
明叔笑着叹了口气,把竹竿捡起来,重新塞到高月蓝手里:“姑娘……才是真的好。”
随后管家招来两个侍女,左青龙右白虎地护送高月蓝回去。
直到视线中不见了那抹玄色身影,明叔才转身,对二人道:“不知二位驾临王府,老奴有失远迎,还望二位海涵。”
飞真哼了一声,你岂止是有失远迎,人就站你跟前,也没见着你迎啊,倒是对那个瞎了眼的傻子客气的很,多大的人了,还糖葫芦糖人呢,嘁。
孟元明狠狠掐了自己一把,颤着声说:“您客气了……那个……高姑娘她……”
明叔摇了摇头:“姑娘福大命大,中了剧毒还能醒过来,不过,这眼睛和脑子……唉,不说也罢。”
飞真挑了挑眉:“她不是我家老爷的乡下表妹吗?为什么在钰王府里?”
孟元明扯了扯飞真的袖子,小声道:“她是神捕司的高月蓝。”
“什么?”飞真小脑袋一缩,“她就是让钰王甘愿只此一妻的那个狐媚子高月蓝?”
明叔稍有缓和的脸又变得雨夹雪,抖着胡子说:“二夫人,请您慎言!”
慎言,慎言,又叫她慎言!
那高月蓝不过一个来路不明的狐媚子,一会儿是老爷的乡下表妹,一会儿又是神捕司的捕头,现在又不清不楚地住在钰王府,说到底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她她她勾引了老爷不说,还敢勾引钰王,这这这不是给老爷难堪吗?!
飞真怒从心起,阴阳怪气地说:“得了,我不说了,行了吧。”
她瞥了瞥身旁正在伤心太平洋无法自拔的孟元明,对明叔说:“我们刚刚放风筝,不巧线断了,正好落到钰王府的院子里了。”
明叔雨夹雪的脸开始下起了冰雹:“老奴差人将风筝取来,二位先去前厅坐坐吧。”
飞真却上前两步拦住去路:“敢问钰王殿下可在府中?我们二人将风筝遗于王府内,恐带来晦气,若不亲自向殿下致歉,实在过意不去。”
明叔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这哪有过意不去的样子?
以车明大管家多年的经验,敏锐的判断力来看,她肯定是故意的!
他寻思着,王爷得天黑才回来,现在才刚刚过了午时,她俩要真等个一下午,还得找几个人伺候着,实在是费时费力又费钱哪……
正想着如何拒绝,却看见飞真已经拖着魂不守舍的孟元明在前厅坐下了。
恰好此时,秦宋柯和华容公主也来了,管家上去见了礼,便忙活自己的去了。
照例,秦宋柯和华容公主去看望了高月蓝,但她昏迷月余,智力体力都严重受损,二人也不敢多待。
华容孩子心性,看前厅坐着人,其中一个还是平日里不多见的孟侯三小姐,于是公主殿下裙摆一提,踩着小碎步就去唠嗑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秦宋柯一个大男人,当然选择走了。
至于走去哪儿……已经好久没看见纺竹了。
秦宋柯摸着下巴琢磨,月蓝生死未卜之时,纺竹急得不得了,也不像是装的,可月蓝醒过来之后,她却再也没来过钰王府。
这是为什么?
秦宋柯不知道,他百思不得解的神秘纺竹此刻正在黑蜂崖边,谈判。
相里誉摩挲着纸条,缓缓开口:“纺竹姑娘,约在下来此,有何贵干?”
纺竹不动声色道:“我知道你的目的,我与你合作。”
相里誉微微一笑:“我有什么好处?”
“你得到你想要的,只要在最后,把他交给我。”
“他?”相里誉挑眉。
“他。”纺竹盯着相里誉道,“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你恨他,我也恨。”
“哦?不知纺竹姑娘与他有何仇怨?”
纺竹转身,望着天边道:“聪明人是不会问这个问题的,相里大人。又或者——你怀疑我的能力?”
相里誉展开纸条,笑了笑:“姑娘略施小计便瞒过了南衣南枝和南国,将这纸条送到了我手上,姑娘的智谋可见一斑,在下不敢怀疑。”
“极好。”纺竹转过身来,她的笑容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