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了几日伤,每天忙于应对车景时不时的发情,高月蓝几乎要再次缴械投降。每日秦宋柯都会来钰王府看她,顺便带来一些纺竹的消息。
对纺竹的监视也有好些天了,却发现她每日活动的范围实在有限,除了神捕司,就是东街的岱子胡同。
在神捕司里,每次华容公主来时,纺竹都有意无意地讨好她,而在岱子胡同里,纺竹每次去的都是一个绸缎铺子,但据秦宋柯的观察,那个铺子——是溪客堂的据点。
高月蓝支着下巴懒洋洋地问:“你说,纺竹她要查什么消息呢?”
秦宋柯道:“我有一个猜想,她接近华容,也是想进宫。”
“既然我们先前就怀疑她是彩石那十个小组的人,所以,她进宫应该不是想飞上枝头变凤凰,而是打探什么消息,或是进行什么计划。”高月蓝点点头。
“嗯,没错。怕被察觉,所以先下手为强,这也是她杀死梅兰菊三人的动机之一。”
“我的伤还在结疤,车景肯定不会放我出去,你先探探纺竹的口风,最好能确认了她的身份,告诉她,她想干什么,我们特别行动队管不着,也不想管,但如果碍着我们了,就只能不客气了。”
高月蓝叹了口气继续说:“毕竟这一路来她从未伤害过你我,不到万不得已,别兵刃相见。”
秦宋柯应了声,又嘱咐了高月蓝几句好好休息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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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春,外头的寒意已不似冬日般刺骨,秦宋柯抬头,从指缝间望着和暖的阳光,唇边绽出一个笑。
月蓝啊月蓝,你总说你没心没肺混世魔头,其实还是不忍下杀手。
秦宋柯回到神捕司的时候,正好看见纺竹也从外面回来。
“纺竹,你这是从哪儿回来了?”
纺竹笑道:“是秦大哥啊,今日是初十,东街有把式表演,我也去凑了个热闹。”
“把式表演?没想到你对这些也感兴趣。”秦宋柯笑道。
“倒也不是,只是新春,神捕司没什么事,我就随意上街去逛了逛。”纺竹道。
秦宋柯转了个身,背对她道:“东街的岱子胡同,听说有一家绸缎铺子不错,左右这几日也无事,纺竹不妨和我一道去看看?”
纺竹面色微微一变:“这……”
“你别多想,我是半路出家的捕快,以后在神捕司,还要你多多关照。”说罢,秦宋柯欠身一礼。
纺竹笑了笑:“不敢,相互关照就是。”
午膳过后,纺竹竟主要提出下午和秦宋柯去岱子胡同,神色自然,未见任何可疑。好似上午那微变的脸色,只是因为秦宋柯唐突的邀请。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信步而至绸缎铺子,无论秦宋柯说什么,纺竹的话总是恰到好处,滴水不漏。
但秦宋柯的内心却更为沉重了——太过正常,也是一种不正常。
他一直知道,纺竹是一个极有分寸的人,但就是太有分寸了,好像一切都经过深思熟虑才采取行动,表现出来的深沉丝毫不像一个十九岁的姑娘该有的。
这样的似是而非让他很不舒服,即使面对车景那双深渊般的眸,他也不曾如此困惑过。
他知道来到此地后,身边除了月蓝再亲近之人都不可信,却还是觉得——对纺竹的重视太迟。
他查了车景,查了叶心,查了燕清,最后才去查纺竹,前三者的身份,除了对外宣称的以外,是一片空白,这再正常不过,因为这三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有不为人知的**炸天身份。
可纺竹的资料与之相比,实在太过普通了。
父亲是屠夫,母亲是绣娘,在她七岁时双双死于瘟疫,而后纺竹被帝京一个镖局收养,后来这个镖局的大当家赌光了所有财产,她无家可归之时凭着一身尚可的武艺进了神捕司。
秦宋柯还查了收养她的那个镖局,并没有虐待苛责于她,因而,生成如此深沉的性格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除非——纺竹已不再是纺竹。
车景和燕清都看不出纺竹脸上有人皮面具,那么剩下的可能性,就和秦宋柯的老本行有关了。
“魂穿”——这个听起来很玄幻很玛丽苏的词,其实它要成功的几率很低,条件也很多。只有知晓时空交错的规律,才能找准机会实现魂穿。否则,命魂被困在时空夹缝中,会或因魂离肉体太久而成为孤魂野鬼,直至消散。
要说这么巧,有个知道时空规律的人,碰巧魂穿到高月蓝亲近之人身上,秦宋柯是打死也不会信的。
这也是之前他和高月蓝怀疑,纺竹是彩石另外十个小组的人的重要原因。
——只是,她到底是谁呢?
秦宋柯所知道的人中,极少有如此深沉之人,能够隐忍蛰伏数月之久,行事滴水不漏。
绸缎铺子里,除了掌柜的,没有别的客人,秦宋柯缓缓摩挲着一匹蓝色锦缎,突然轻声问:“纺竹,你知道我来自哪里吗?”
纺竹愣了一愣,犹豫了一下道:“这……恕纺竹坦言,秦大哥从未提起,我也不曾问过,确不知道秦大哥家乡何处。”
“家乡?嗬,”秦宋柯突然怪笑了一下,“纺竹,你知道我说的不是家乡。”
“不是家乡?”纺竹秀眉一皱,“纺竹愚钝,不知秦大哥什么意思。”
“你怎么会愚钝?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女孩,比月蓝更让人难对付——我了解月蓝,知道她的性子和软肋,却对你一无所知,所以——”
秦宋柯突然转身盯着纺竹,双眼中闪着犀利的光芒,“你到底是谁?”
纺竹露出满脸的疑惑:“秦大哥,你到底在说什么?”
秦宋柯嗤笑一声:“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再装也没什么意义。反正月蓝说,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无论你要做什么,只要不碍着月蓝的事,随你怎么折腾,我们概不插手。但是你但凡存了一分捣乱的心,恐怕,就再来不得这间绸缎铺子了。”
他话音刚落,从暗处闪出两道黑影,那两人正是聂一剑和聂一刀,一个新晋真境后期,一个真境中期,两大高手,同时出手,在纺竹做出反应时,早已将一刀一剑架在了她脖子上。而那掌柜不知何时已消失无踪。
纺竹见已被制住,便不动声色地收回手中的暗器,冷笑道:“这么快就撕破脸了?”
秦宋柯冷声道:“说!你到底是谁?”
纺竹未曾答话,傲然一瞥,便转过头去。
秦宋柯脸色越来越阴,就在纺竹以为他要下什么指令的时候,他却突然一改阴霾,满脸灿笑:“我还不稀罕知道呢,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反正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纺竹忽的也宛然一笑:“你什么时候怀疑我的?我露出了什么破绽?”
“这剧情走向不对啊,怎么那么像狄仁杰和包青天啊。”
秦宋柯走到高凳旁坐下,摸了摸下巴,“只能告诉你,相比信任,我更习惯怀疑,所以,见到你的第一面就开始怀疑了,只是着手调查的时间迟了些。你的破绽嘛……确实少得可怜。你听得懂我和月蓝的谈话——而这些对话,正常人都会对其中的一些表示不解,你却听得水到渠成。还有,你曾失口叫过我和月蓝的名字,这和你的身份不符。”
“就凭这个?”纺竹挑了挑眉。
“这个确实没什么说服力,可是,”秦宋柯站起来,一步步走近纺竹,一字一顿地说,“你为什么要杀梅兰菊三人?”
纺竹愣了愣,忽然一笑,直视秦宋柯的双眼:“你很聪明,不过,你的聪明没用对地方。这世上人,心机之深,你根本不知道,你只是在自作聪明而已。我杀没杀她们三人无关紧要,但是,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难道高月蓝她不会怀疑吗?”
秦宋柯翻了翻眼皮:“何必有那么深的敌意?不管你是哪个小组的,大家好歹都是同事,不是吗?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几分,你也不用刻意挑拨我和月蓝的关系,要说这世上月蓝最信任的人,那一定是我。”
“是吗?”纺竹声线低沉,凑近秦宋柯,缓缓道,“那钰王呢?她和钰王相识不过数月,为何高月蓝选择他,却抛弃了你?”
秦宋柯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视线转向屋外:“爱情本就不关乎相识的早晚。”
“哈哈,哈哈哈……”纺竹突然放声大笑,那笑声仿佛翠珠落玉盘,秦宋柯听来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感受了到了一种奇怪的情绪,心底隐隐泛起凄惶。
他实在听得不舒服,便挥手示意聂一刀和聂一剑放了纺竹,纺竹仍旧大笑着,步履蹒跚地走出了绸缎铺子,消失在三人的视线中。
也不知是否秦宋柯的错觉,他似乎看见了她眼角闪烁的晶莹,那是一滴,执拗得不肯滴落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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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傅府。
依旧是一室的氤氲茶香,车景站在窗棂边上,白衣下摆随着晚风偶尔晃动。
相里誉靠在榻上,右手支着下巴,青色衣衫在茶盏散出的水汽中变得朦胧,只恍惚看见一截皓腕。
他凝视了一会儿车景,笑道:“阿景,你比以前,温柔了许多。”
车景回首,挑了挑眉:“我的温柔也不是给你的,你怎知?”
“阿景,你实在太没劲了,”相里誉无奈摇头,“除了对高月蓝还会说几句好话,你能不能也分我一点温柔?”
车景冷然一笑,并不作答。
忽的,一个黑影便从房梁上倒挂下来:“主子,南衣会对你温柔的。”
车景瞥了他一眼,对相里誉道:“相里,你何时也把他收了房吧,太子傅夫人知书达理,想必会很高兴多个妹妹的。”
南衣气极,从上面翻身下落,对着车景吼道:“我才不要当那个女人的妹妹!”
相里誉面无表情:“再这样,就把你送到华容公主身边去做侍卫。”
“我不要!我才不要!主子让我去那个羊癫疯女人身边,还不如阉了我!”
车景踱步到墙边,取下一把佩剑扔给相里誉:“相里,我觉得这个建议不错。”
南衣捂着脸颊飞一般跳到相里誉身边:“啊啊啊!主子救命啊!钰王殿下太可怕了嘤嘤嘤……”
……这种奇葩的性格到底是怎么养成的啊。
相里誉无奈扶额,谁家的侍卫是这德行啊。
“南衣,你退下吧,我和阿景有正事要谈。”
“哦。”
南衣闷闷地应了一声,默默走到窗边,一步三回头,眼中含情脉脉,这小媳妇样是闹哪样……
还有,明明有门为毛一定要翻窗啊……
相里誉整了整丝毫没乱的衣袖道:“南国那边已经准备好,明日各党之中,我们的人便会连本上奏,阿景,你是在一旁看热闹呢,还是一道玩玩?”
车景乜他一眼:“我还是当个看客好了。”
复而又说:“桃花剑谱一事,父皇定会疑心,现在不会对你怎样,但日后难说。”
“乾帝也肯定知道,桃花剑谱一事有问题,此事涉及皇室颜面与权威,怎可让一本剑谱抹了帝王的面子?他心中疑虑,不会对人提起,早叫方锦着手去查了。”相里誉道。
车景皱眉道:“方锦到底怎么回事?”
相里誉笑答:“此事嘛,还得多谢我的夫人。”
“方锦是洛承欢的人,又不是洛苏茵……”车景说到这儿顿了顿,“你是说,方锦对洛苏茵……”
“没错。”
车景又问:“所以你利用方锦对洛苏茵的私情来威胁他?你何时知道此事?又是何时开始筹谋?在瓷镇小院里,你就知道我没有废了方锦?”
“阿景,”相里誉苦笑,“别把我想得那么神。方锦此人,我已经盯了很多年,他有任何异常,我只需稍加推测,便知事情如何。他回来后看似内息全无,实则是你独门的封穴手法。当时他来刺杀你,你不废他,肯定也是想放他回来,再次引起乾帝与各皇子、朝臣的猜忌,我怎能辜负你一片好意?”
车景冷声道:“现在已经够乱了,再搅下去,对江山无益,若是华风国与铁侯国因此存了几分心思,到时候可不好收场。”
相里誉正色道:“放心吧,我再阴诡,也不会拿明古江山去赌,这场角逐,会很快结束。”
车景阴测测地看着他:“你提前动手,我还来不及和蓝蓝成婚,便被你推到风口浪尖,如今局势乱成这样,无论如何也不好再叫父皇赐婚……”
“执空大师回来了,我再不动手,你又变卦了怎么办?”
……车景抽了抽嘴角:“我是那样的人吗?”
相里誉无比真诚地点点头:“是。”
复而补充:“无论樾王、谙王还是祺王,甚至乾帝,都不及你神鬼莫测。”
“太子傅谬赞了。”车景嗤笑一声,“我怎及你心思深沉?这么多年,你算计我怕有上百次了。我常常在想,若不是你要从我这里取用巨额银两,你是不是会把我也杀了?”
“阿景,我和你这么多年的交情,你还信不过我?我纵使杀了全天下人,断不会动你一根毫毛。再说了——以你的武功,除了关河州和执空那样的高人,还有谁能杀你?”
车景凄然一笑,没有答话。
空有一身武技,不若换她一分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