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坤二十五年正月十七,五皇子樾王被削去爵位,抄家封府,樾王府一干人等全部流放。
因仍在正月,乾帝仁慈,特`赦二月再行刑。在宫中的樾王生母齐妃也被打入冷宫,此生不得再面圣颜。
樾王的罪名,是谋逆。
据说,年前,樾王府的一个家丁离奇死亡,其家眷察觉有异,便去查了真相,却在无意中揭开了一个惊天秘密——樾王在暗室中私藏龙袍,这个家丁恰巧看见,便被灭了口。
乾帝得知后震怒,亲自带着一千东梓军驾临樾王府,果然搜出了龙袍,当即气得用宝剑削去了樾王的玉冠。
樾王哭着喊冤,却被乾帝一脚踹地吐了血。
夺嫡之争,龙袍案宣告了樾王再也无望坐上最高宝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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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海乡县县令吴大贵,他曾追杀过蓝蓝,但只是邀功心切,应与五哥无关吧?”
相里誉好笑地看了一眼车景,道:“无关也是有关。别忘了海乡县是谁的地盘,樾王的生母齐妃家乡漠郡,与海乡县仅一河之隔。乾帝多疑,看破不说破,最喜阴诡之术,想必他的暗卫早已调查过了。吴大贵此人极善阿谀奉承,与樾王党自然有所勾结,纵使截杀高月蓝一事确实与樾王无关,但乾帝又真的在意吗?帝王杀人,从来不需要证据。一念所起的,不过是心中那一点猜忌罢了。”
车景沉默了许久,他想到了很多,想到过去和现在乾帝对他的猜忌,却无法对相里誉说出口。
过了很久,他才轻声问:“龙袍案终究太过牵强,即便五哥性情鲁莽,此举性命攸关,得不偿失,父皇必定不会尽信,你可还有后招?”
“自然。”相里誉抬头看车景,“阿景,我要去天牢探望樾王,你……一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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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南片专司关押皇亲国戚,已许多年没有关押人了。
车景和相里誉进去的时候,只听到火把噼里啪啦吐着火舌,偶尔远远传来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
为了掩盖武功,两人不得不放重了脚步声,啪嗒——啪嗒——的声音在幽长走廊中回想。
阴冷,潮湿,却又宽敞,空荡。
这厉字号牢房关着的正是昔日风光无限的樾王车轩。
囚服肮脏,发髻散乱,他听见脚步声,颓丧的面上终于一喜,连滚带爬地挪到牢门边上,死死抓着木栏,大喊道:“父皇,父皇,儿臣是冤枉的,父皇……”
待二人终于站定于他面前,他猛地住口,死死盯着二人,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颤着声问:“你们……你们来做什么?”
相里誉微微一礼:“樾王殿下。”
樾王瞪着他:“太子傅相里誉……你,你们……我知道了,你是老九的人!你居然……是你们陷害我的!”
“是。”相里誉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你们,你们……咳咳咳……”
樾王气极,见他承认,急火攻心,竟一时猛烈咳嗽,说不出话来。
车景嗤笑一声:“五皇兄怎可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相里誉奇怪地看了一眼车景,他知道车景虽为人阴晴不定,却绝不刻薄,现如此嘲讽,八成是樾王先前触到他霉头,记仇到如今。
“你这个野种!就凭你也妄想皇位?你母妃是狐狸精,到处勾引人,你这个狐狸精生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呃……”
樾王指着车景大骂,怒发冲冠,唾沫横飞,相里誉无奈摇头,伸手在樾王身上一点,樾王便再也发不出声音,只能大张着口,手足无措地瞪着二人。
相里誉拂了拂衣袖又说:“樾王殿下,你再如此口不择言,恐怕连二月也等不到,便要命丧此地了。”
他说罢看了看车景,一身白袍净身玉立,依然是冷漠的样子,才稍稍放下心来。
“今日我二人来见你,就是要告诉你,我和钰王殿下是一条船上的人。”
“殿下可还记得那海乡县县令吴大贵?若是殿下忘了,下官给提个醒,他冒进贪功,派兵剿杀高月蓝却失了手,数月前,我的下属路过那里,便去他家坐了坐,可我的手下实在太不小心,落了些东西,偏偏这些东西又与殿下有些关系。
还有,方锦此人,樾王还记得吗?殿下曾设计他去刺杀阿景,可惜失败了。当时阿景也身受重伤,不是打不过方锦,而是因为对一个女子的承诺。不过这样刚好,即使别人怀疑,也会认为钰王的修为不过真境中期。”
相里誉说到这里顿了顿,“至于龙袍嘛……五年前,我的府里有个护卫爱挖坑,埋些稀奇玩意进去。谁知偏生就有这么巧,他每日挖一点,挖着挖着,便挖到了殿下你的樾王府下面,他觉得很不好意思,当面道歉又怕被责罚,便送了殿下您一件龙袍聊表歉意。事后他又回填了暗道,还望殿下您,不要怪罪了。”
樾王听到此处,已是眼疵欲裂,他额头青筋暴起,呼吸急促,只晓得死死盯着相里誉,他万没有想到,一桩桩,一件件,竟全是相里誉的陷害!
五年前,相里誉已和钰王一个鼻孔出气,可当时,钰王不过是一个有名无实的闲散王爷!
车景此刻淡淡望着远处,他的心中也很震动。相里誉用了五年时间,只用一个人,每日挖一点,挖了一条五里长的暗道,将一件龙袍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到了戒备森严的樾王府。
这样的耐性和深沉心机……
却又听相里誉道:“我与阿景同来,代表的是太子和钰王,我们都不在乎外头如何议论,事实上,他们议论得越多越好。而樾王殿下你——可不要一时冲动,做出什么里应外合逃狱的糊涂事来。”
此话语气带着揶揄,樾王再傻也听得出相里誉话中之意,他要彻底激怒乾帝,连彻查的机会都不留!
苦于被点了哑穴,他虽习武却不过真境初期,自然无法冲破穴道,只能费力地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
相里誉见话已说完,衣袖一拂,解了樾王的穴道,樾王顿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他奋力踢打着牢门,心如刀绞。
他的心沉到了无底深渊,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他的父皇,乾帝车行天,正在气头上,近日绝不会再召见他。
他同样能肯定的是,在父皇打算召见他前夕,会有一群“忠心的下属”前来劫狱,他们会气势汹汹地把事情闹大,彻底将他送上西天。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樾王忍不住哭出了声,又忍不住笑出了声,凄厉的嚎叫在阴暗牢房中回荡,斗了二十几年,却输给了他最看不起的九弟钰王!
他不甘心,不甘心!
可他却又突然平静下来,因为这不是终点,还有太子,还有谙王和祺王——车景,最终会死得比他还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