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弟,这是怎么了?”
车景匆匆行至宫门,却见太子车然携着相里誉在宫门口,他虽想使轻功早些到府里,但面对太子出声询问,也只好咬牙回答:“宫中有贼人化成太监模样行刺,多亏高捕头挡下一刀,否则今日我……”
太子面色一变:“快传太医!”
“最近的太医赶来也需三刻钟,不若我驾车将她送回钰王府倒还快些,府上凑巧有大夫。”
太子满口否定:“普通大夫哪有太医医术精湛?耽误些时辰总比让庸医经手好。”
车景眉目微微一凛:“那人并非庸医,九弟心中有数,二哥,还请行个方便。”
“这……”
太子美意连连被拒,显然是有些尴尬,此时相里誉上前一步,连连点了高月蓝周身几个大穴,道:“微臣已为高捕头点穴止血,钰王殿下还是赶紧将她送回府上吧,莫耽误了时辰。”
车景感激地看了相里誉一眼,其实在高月蓝被刺的那一刻,他已点住她周身要穴,方才相里誉的出手不过是虚拂而过,却给两方都有一个台阶下。
“如此,九弟就快去吧!”太子退后几步将路让出来,车景只一句“多谢”便疾步而过。
太子在原地拂袖而笑:“相里,你说九弟为何不肯让太医看诊?”
相里誉笑了笑,为何?
自然是因为怕太医诊出什么奇怪的病症来,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沉思一会儿道:“太子殿下应当也知,钰王曾向天下人宣称,此生只高月蓝一妻,再无妃妾,想必……”
太子了然一笑:“九弟风流成性,没想到竟突然转了性子,成了痴情郎。不过,他这二十出头血气方刚,难免冲动些,此时仍给姑娘护着名声,也算他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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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景又匆匆走出宫外一里远,确认身后再无暗卫,紧了紧怀中的人,身形腾空而起,旁边包子铺的老王只看到空中一道白光闪过,速度比箭还快,只当白日里看见了上天的祥瑞之兆,忙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钰王府嘉莲殿。
叶心皱眉看了一眼车景怀中仍昏迷的高月蓝,一把脉,没好气道:“这里没人了,别装了。”
高月蓝虚弱地哼哼了两声:“受这么重的伤,我还应该活蹦乱跳不成?”
车景紧紧捉着她的手:“蓝蓝,你……你没事吧?”
没等她回答,叶心鄙视地看了他一眼道:“屁事没有!关心则乱,装得这么烂你都没看出来,瞎了啊?”
车景朝叶心冷哼道:“还不快治伤!”
“你侬我侬的手都不肯放开,我怎么治?”
高月蓝忙把手抽出来,却牵动了伤口,要紧牙关没出声,只微微蹙眉,却还是被车景看见了,他略带斥责地说:“别乱动!会碰到伤口的,知不知道?”
高月蓝一边看着叶心给她包扎,一边向车景解释道:“在宫门口的时候我就醒了,可一听有太子在,就没睁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车景眯着眼睛,盯着她沉声道:“先前想为我挡剑,如今又为我挡刀,高月蓝,你要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才肯罢手?!”
高月蓝:“……”是她想的吗?是条件反射了好吗?
根本没过脑子就去挡那一刀了,不然这么狗血的事情,她高神捕能做吗?
高神捕干笑几声:“嘿嘿……小伤小伤,死不了的。啊对了!那个,你不肯召太医,非要带我回钰王府,太子会起疑心的吧?”
车景摇摇头:“不会,有相里在,况且最近你我之事传的满城风雨,二哥自然知道为何。”
电光火石之间,高月蓝就明白了一切,咬牙切齿地瞪着车景:“你该不会是说,怕太医诊出未婚先孕的事来?”
“这样对你的名声不好。”车景露出一个俘获万千少女芳心的微笑。
“老娘的清白啊啊啊……”
叶心好笑道:“得了吧,你在造化谷就没有清白了,怀孕是迟早的事。”
高月蓝一噎,想反驳却又住了口,这两只没脸没皮的东西,跟他们打嘴仗简直是自找不快。
“说说吧,今天怎么回事?小妮子怎么受的伤?”包扎完,叶心问道。
高月蓝叹了口气:“今天我们进宫去找一个叫小德子的太监,现在已经可以确认,当年是他救出了小霜。在他面前说了几句小霜的坏话,他就恼羞成怒,抄家伙要揍人了。”
车景冷哼道:“若不是不能暴露武功,我定叫那太监……”
叶心翻了个白眼:“行行行,你就算不用武功,干巴巴踹他一脚,他一准吐血身亡。就你那劲儿,力拔山兮气盖世。”
“经过这事,小德子会被灭口吗?”
“放心吧,我有安排。”车景揉揉高月蓝的脑袋,柔声道,“你先睡一会儿,剩下的交给我。”
“皇宫里有你的人?”高月蓝脱口而出,随后又自嘲一笑,“也是,殿下韬光养晦了这许多年,自然非我等宵小可比。”
“高月蓝,你非要如此阴阳怪气地说话吗?你不信任我,我不怪你,是我一步错,步步错!可你今日为了我挡这一刀,却还要找借口否认你的心意吗?!”
“咳咳……你们两口子吵架,我先回避。”
叶心见势不对,连门都懒得开,嗖地从窗户翻了出去。
沉默了片刻,车景缓缓坐在床前,执着床上那人瘦弱的手,慢慢说:“五年前,师父叫我留意一个叫高月蓝的女子。我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从那时便开始监视她。在我看来,她姿色平平,极为普通,这几年里什么也没做,对师父的吩咐,我也甚为不解。直到五个月前,她护送桃花剑谱坠入崖底,醒来后却失忆了。我知道,她不是失忆,她……已不再是原来的高月蓝。”
高月蓝听得心惊肉跳:“你知道?你知道我不是……你……”
车景吻了吻她的发心,温柔地说:“是,我知道,不管多么令人难以置信,但上天给我送来了一个新的高月蓝,她将成为我的妻子,我一生的挚爱。”
高月蓝有一瞬间的恍惚,然后嗤了一声:“你的妻子?你的挚爱?可惜啊,我是个冒牌货。”
“蓝蓝,我从未对之前的那个人动过心,我心里眼里,有的只是你。”
“那个人?是那个‘高月蓝’,还是燕清?啊不对,应该叫小霜。”
车景微微叹了一口气:“先前是我不对,我利用你调查桃花剑谱,也想知道你到底有何秘密,以至于让师父临终前还百般嘱咐。只是……”
他苦笑一下,“没想到,我一日日不受控制地在乎你、想你、念你。我这二十多年来使了无数诡谲手段,演了千百场戏,唯有对你这一颗心,是真的。”
高月蓝看着他,眼眶一酸,几乎落泪。
他的眼神那样真诚,他的眉目那样清晰。
如果这只是一场梦,高月蓝啊高月蓝,你会选择长睡不醒吧。
再怎么伪装,依然无法忘记曾深深爱过他的俊朗,即使利用和欺骗,现在……仍深爱。
她有气无力地垂着头,车景只当她不信,急急解释:“钰王府的人是我杀的,但碎尸一事非我所为。当时情势所迫,我别无选择。”
高月蓝看了他一眼:“相里誉真正选择的人是你,对不对?当时,是他逼你走上夺嫡之路的,对吗?”
车景默了一会儿,木然点头:“他掐好了时间,先诱我回去,只给我半炷香的时间考虑,我说无意相争,他却告诉我,一炷香之前,他已派人冒充钰王府家丁,向京兆尹报案,说钰王府一夜之间被血洗。而且,钰王府的井里被下了剧毒,就算我不动手,这些人也必死无疑。我没有办法,只好出手。可最后……相里又叫了一队人马来碎尸,我才知,他并未下毒,也并未报案,这一切,不过是为了逼我……”
“相里誉他……实在是……”
高月蓝愣愣地听着,他一早设局出手相救,又当上武林盟主,笼络江湖力量,知他运筹帷幄准备万全,却未想到如此狠辣冷厉。
“这一百九十一人,不能白死,走到最后,这些人的死才有价值。”
价值……
在这个世界里,所谓的价值也只是踩着他们的尸体,好离那宝座近一点吧?
她陡然心里钝钝的,不知说什么好,沉默之下,气氛陡然尴尬了起来。
车景半拢着高月蓝,慢慢摩挲着她的头发,明明是万分温馨的画面,她却觉得浑身不自在。
或许……
是明明告诉自己不要再信他,却被他短短几句话又动摇了心神。
可是怎么办呢?
再一次和他在一起,如果……如果再一次被骗,还能承受吗?
憋了半天,高月蓝受不了这连心跳声越来越快都听得一清二楚的静谧,只好开口问道:“那个……你刚刚在宫里,就真准备被小德子刺一刀了?”
“嗯。”车景吻上她额头,轻轻回答。
“有必要装到这份上吗?你能废了方锦,他们必然知道你武功不弱。”
“不弱是没错,但究竟强到如何,他们心中没个底,毕竟方锦只是真境中期的高手,三百府兵便可围困,五百府兵必定歼灭。但现在方锦又重新出现,太子、三王、丞相都难辨其中真假,这个节骨眼上,更不能展现实力。”
“现在的方锦,和原先在小院刺杀你的方锦,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车景淡淡一笑:“自然都是真的。”
高月蓝眯了眯眼眸:“你没有废了他?他是你的人?”
“他是洛承欢的人。”
高月蓝:“……”贵圈真乱,这种绕来绕去的计谋还是交给政客去想吧……
撇了撇嘴,她继续问道:“你是用内力封住了方锦的丹田吧?时日一久便会慢慢恢复。他倒也聪明,不戳破,诈死逃过一劫。只是他再回皇帝身边,是什么意思?”
乾帝留着方锦,是为了试探洛承欢和各方人马。他毕竟做了这许多年帝王,疑心很重。难道,是他召方锦回去的?
车景唇边绽出一个笑:“这……也许该去问另一个人。”
看他没有说下去的意思,高月蓝默默吐槽,这些人说话老是藏一半露一半,简直逼死强迫症……
“哦对了,以前,陛下他……有没有奇怪的地方?比如说,嗯……他突然转了性子?”
车景皱了皱眉:“为什么这么问?”
“不说拉倒。”
“……没有。自我记事起,父皇就一直是这样的性子,多疑,寡情,什么事都用以权衡之术,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棋子。”
高月蓝沉默着,执棋之人若过执于棋,反倒……会被困于棋局呢。
“月蓝,月蓝!你们放我进去!月蓝你没事吧……”
门外秦宋柯已经叫了好一会儿,看车景一副间歇性耳聋的样子,高月蓝咽了咽口水,小心地问道:“那个……能放宋柯进来么?”
车景回答地很干脆:“不能。”
“那我出去。”高月蓝掀被子下床。
“又想尝被点穴的滋味了?”
看着车景修长的两指,高月蓝咬牙切齿:“你这是非法拘禁!”
“嗯。”车景微笑点头。
!!!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我不跟他单独相处,你旁听,总行了吧?”
“一炷香。”
车景话音刚落,就有小厮端上来一个香炉,炉子里插了一支正在燃烧的香。
高月蓝瞄了一眼就炸毛了:“这香这么细,还这么短,你能不能再无耻点?”
“能。”车景再次微笑点头。
……她举白旗投降:“行行行,快点放宋柯进来!”
片刻后,秦宋柯风风火火地跑进门,看见车景在一旁悠闲地喝茶,愣了一愣,走上前道:“月蓝,你怎么样?”
“我没事,你那边查的怎么样?”
秦宋柯皱了皱眉:“你胸口怎么受的伤?遇到什么事了?”
高月蓝看了那香已燃过三分之一,心急地拉着秦宋柯的手道:“真的没事,小意外而已。你有没有查到什么?”
秦宋柯略有疑虑地看了看车景,高月蓝道:“甭管他,就算他出去,也能听到,你就说吧。”
“我以前看过韩泽的档案,但没什么特殊的,就没留意,只记了个大概,刚才进宫我见着了乾帝,他的容貌、身材、声音都符合特征,见到我的时候却没有异常反应。你也知道,我不会运息,所以无法确认他的气息是否被彩晶石认可。”
“那气味呢?”
秦宋柯咬唇想了一会儿:“当时隔得太远,而且身边有太多其他味道,我实在没办法闻出来。”
高月蓝耷拉着脑袋:“还是一无所获吗……”
“也不全是,”秦宋柯道,“这几天我一直在查梅兰菊的案子,有别的收获。”
“什么?”
“在她们三人的尸体上,大腿中部直到脚跟的部位,”秦宋柯比划了一下,继续说,“衣物都有轻微的磨损,是拖拽形成的。”
高月蓝道:“应该是凶手拖动尸体时留下的。”
秦宋柯也点点头道:“没错,根据拖拽痕迹,可以判断出凶手的大致身高和力气大小。在大腿中部都有痕迹,说明凶手的腰弯得很低,力气也不大。也许是个瘦小的人,也许是个驼背。”
高月蓝秀眉一皱,瘦小的人,驼背……再加上毫无挣扎迹象和她们脸上的表情,难道……
在一旁安静旁听的车景突然开口道:“梅兰竹菊,少了一人。”
秦宋柯和高月蓝对视一眼,难道真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