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车然刚下马车,便听到樾王几次三番的刁难,此时再不阻止指不定这个鲁莽的五弟要做点什么出来,忙快走几步,沉声道:“五弟,休得胡言!本宫方才在马车上都听见了,是你先挑事,相里誉才出声阻止。今日便到此为止,快开席了,随皇兄进去吧。”
樾王无奈,只得跟上太子,临走时还恨恨地瞪了车景一眼,因相里誉是太子的人,他不好太过,只冷冷扫了相里誉一眼,但眼里的不爽显而易见。
在原地的车景和相里誉对视一眼,两人眸光微闪,一瞬而逝。
相里誉不紧不慢地跟在太子身后,青衣随风而动,风仪更胜一旁蓝色衣衫的樾王。
车景则慢悠悠地走自己的路,雪色锦袍素雅高洁,在一干盛装中间反而更为瞩目,他脚步极稳,轻浅而规律。
远处一辆装点豪华的马车中,祺王车尔抿着唇问道:“六哥,你怎么看?”
谙王车亭懒懒地倚在马车壁上,摇摇头:“说不好。”
祺王皱眉:“嗯?”
谙王闭着眼睛道:“老五有勇无谋,不足为惧,只要平时多留意着,他翻不出大天儿来。但是太子和老九都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中间还有个相里誉,他和太子不一定是铁板一块,所以啊,我们先按兵不动,看看再说。”
“六哥,你为何这么在意九弟?他即使再能算计,这十多年未曾入朝,朝中没有一个他的人,如何能成事?空有一身武功,也无济于事。”
“老八,你看事情还是太浅了。桃花剑谱虽然被相里誉找了回来,可贼人畏罪自杀,这理由未免太冠冕堂皇,说谋反就谋反,说通缉就通缉,说赦免又赦免了,此等大事,处理起来就跟过家家似的,你不觉得奇怪?”
祺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错。这么些年,我照六哥你的嘱咐找人盯着九弟,他平时太过正常,除了喝酒找女人什么也不干,可我看他周身气质,根本不像是沉溺酒色的人。”
谙王“嗤”地一笑,摆摆手道:“他的武功不知道有多高,你派去那几个人顶什么用?自然是他想让你看到什么,你便看到什么罢了。”
祺王又是一叹,谙王笑着拍拍他的肩:“走吧,别迟了宫宴,太子傅说那可是大不敬。”
宫宴设在长乐殿,此时皇子公主、后宫嫔妃和一干大臣都已到齐,偌大的宫殿乌泱泱的都是人。
尽管人多,说话声还是极低,想来众人拘谨着不敢放肆,偶有几个小皇子小公主声音大了点,便被母妃训斥要轻声细语些。
吉时一到,皇帝带着近身伺候的内侍现身,只见他一身明黄色龙袍,虽人到中年,但日日锦衣玉食,身材样貌皆保养得不错。
他的脸称不上俊,却极为威严,尤其是那一双眼睛,轻飘飘毫无情绪地扫人一眼,便能叫人腿肚子打颤不敢直视。
众人皆齐齐见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乾帝车行天在龙椅上落座后,随意一挥袖子。
乾帝端起酒杯,笑道:“这一年来,众卿辛苦,今日既是除夕,大家都随意些,朕在此先敬众卿家一杯。”
大臣们纷纷战战兢兢地站起来,高声喊道:“天祐明古,吾皇万岁!”
除夕宫宴正式开始,丝竹管弦响起之时,舞女纷纷涌入,即使寒冬腊月,依然穿得单薄,窈窕玲珑,身姿曼妙。
“父皇,今夜守岁,有红包吗?”
大臣们不敢喧哗,即使大兴歌舞,长乐殿里仍是闹中有静,因而如此清脆大胆的声音响起时,众人齐齐向殿中上座看去,一身华丽宫装,年轻明亮的脸庞,正是华容公主。
华容公主母妃早逝,她自小教养在卉贵妃膝下,因性子好动,较之其他规规矩矩的公主尤为特别,乾帝对其也纵容一些,纵容到为其设立神捕司玩乐,纵容到她剪了自己一头青丝也没舍得关进宗祠。
今日的乾帝,似乎心情很好,一改之前威严气势,显得更为亲切和蔼,他对着一脸期待的华容笑道:“好好好,朕给十四包一个大红包!赵高,去包些红包来,所有未及冠及笄的皇子公主们,都发一个。”
一直立在皇帝身边的大总管赵高应了声:“喳。”转身便要离去。
“赵总管等等!”华容忙喊住了赵高,转头对乾帝道,“父皇,我不要银子,您准我出宫吧!”
卉贵妃一惊,忙拉住华容,轻声斥道:“十四,不得放肆!你身为公主,怎可随意出宫?”
华容甩开卉贵妃,抱住乾帝胳膊撒娇:“父皇,就答应儿臣嘛!”
乾帝挑了挑眉:“想出了宫去哪儿野?”
华容撇撇嘴道:“不是野,是去神捕司破案。父皇,你还不知道吧,神捕司的三个捕快都被杀了!”
乾帝双目一凛,那表情太过细微,以至于近在咫尺的华容都没有注意到,他随即笑道:“既然十四开口了,父皇哪有不准的道理?只是有一点,不准闹事,还有,让方锦跟在你身边,你的安危最紧要。”
大臣们又齐齐一惊,方锦可是乾帝的贴身侍卫,这都派给了华容公主,这位公主可谓深受恩宠啊。
不知情的大臣惊的是乾帝对公主的纵容,知晓方锦刺杀车景一事的洛丞相、太子、樾王等一干人惊的却是另一件事——
方锦不是被车景废了武功吗?难道没被灭口,还为皇室效力?
此时,丞相洛承欢的心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数月前,他得到方锦刺杀车景失败的消息之时,便知道是被人算计了,立即着手灭了方锦的口。总算处理得及时,皇帝虽然怀疑,但没有找到证据。
这段日子以来,洛承欢一直在调查此事,他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皇帝也不会相信,樾王能有这样的手下,在皇帝身边潜伏多时不被发现。所以即使没有证据,一旦皇帝的怀疑到了一定程度,洛承欢将必死无疑。
如今乾帝竟让方锦前去保护华容公主,这究竟是何意?
同样心惊胆战的还有樾王车轩,他明知自己是冤枉的,却因对方行事滴水不漏而无法洗脱嫌疑,此事已经令他焦头烂额。
若是方锦被灭口,死无对证倒还好,毕竟也没有证据直接证明是他做的,可现在听乾帝的口气,方锦还活着,万一方锦一口咬定是他指使刺杀之事,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樾王看了谙王和祺王一眼,他二人虽没什么反应,但眼中看好戏的意味是显而易见。
他又看向太子和太子傅,两人正推杯换盏,没有丝毫异常。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车景身上。
当事人车景却像没听到皇帝说的话一样,慢慢品着酒,目光冷淡。
他目力极好,自是看到了华容提到神捕司时乾帝表情的变化,想着高月蓝曾和秦宋柯说过的“韩泽”,心中发笑,只觉得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华容公主道了谢,欢天喜地跑了下去。
年幼的皇子公主们拿了红包,嬉笑玩闹,在大殿内窜来窜去,后面跟着亦步亦趋的宫人。
后宫妃嫔正姐姐长妹妹短地上演宫斗大戏,大臣们你敬我我敬你地交流着感情。
酒过三巡,长乐殿不像方才那样气氛庄重,渐渐热闹了起来。
看似极为正常的宫宴,却因乾帝刚才那一句话,数位有心人再也无法轻松起来。
比如樾王车轩,心里翻江倒海了半天,决定先下手为强,端着酒杯走到车景面前道:“九弟,先前在宫门口,五哥脾气冲了些,现在给你陪不是了,五哥敬你一杯。”
车景面如冰霜,站了起来:“不敢,当是我敬五皇兄。”
“一样一样。”樾王一仰脖子饮净佳酿,笑道,“听说九弟这一番离京,认识了不少红颜知己。”
红颜知己?那泼皮女人也算?车景在心里默默否定了这种说法,表面不动声色地说:“皇兄是说神捕司的高捕头吧?不过顺路,一同返京而已。”
“哦?”樾王声调一扬,显然是不信,“九弟,你我兄弟,你就别找说辞了。谁不知道钰王风流,玩腻了那些莺莺燕燕,换个女官,滋味儿不错吧?”
车双眸刹那间一黑,眨了眨眼,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冷淡疏离,轻声道:“我还未饥不择食到玩这种女人。”
车景冷冷的态度令樾王有一瞬间的尴尬,不过他马上恢复了正常,故作关心道:“听过九弟在途中遇刺,可曾受伤?刺客抓到了吗?”
“小伤而已,无碍。至于刺客……”车景顿了顿,看了皇帝一眼,缓缓道,“他逃走了。”
樾王脸色霎时一白,车景看向皇帝那一眼无非是想告诉他,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你就别装了。
他虽心知肚明,面上却不能说破,轻咳一声道:“此等贼人着实可恶,九弟若是抓到了他,定要狠狠处置一番。”
车景吐出毫无温度的四个字:“这是自然。”
一番交锋下来,樾王半丝便宜都没占到,却仍不知收敛,话锋一转,想从女人下手:“九弟,你和那位高捕头交情不错吧?她是不是有意接近你,有何目的?”
白袍下摆有一瞬间的无风自舞,立即又恢复平静,车景淡淡道:“堪堪相识,不甚了解。”
樾王自然不知道,车景已经对他几次三番提到高月蓝时的出言无状十分不满,方才竟不能控制怒意,致使真气外泄掀起了白袍的下摆。
樾王习武,却不过真境初期,根本没有注意到这样的细节,而是继续说:“九弟,你如今圣眷隆恩,难免有人打你的主意,你可不能……”
“阿弥陀佛。”
突然,一个庄严却又空灵的声音在长乐殿响起。
明明声音不大,却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长乐殿占地百丈,显然这声音是借助极为深厚的内力传来,才能充盈在殿里的每个角落。
当众人都茫然四顾寻找声音来源时,车景面色倏地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