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伸长脖子往大殿门口看去,只见黑幕般的夜空下,十丈之外有一个白色的小点。
华容嘀咕了一句什么,提着裙子跑到殿外,没几步却又停下了。
随后便听到她有些颤抖的声音:“执空大师!”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谁都知道,执空大师在五年前就圆寂了。
名满天下的执空大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据说,他的武学造诣已达巅峰,是千百年来第一个,也是至今唯一一个达到造化境之人。
不止武道,大师更能铁口直断,堪破天命,有缘之人方能得其一卦,千金难求。
泽坤八年,当今天子乾帝入帝京郊外妙法寺祈福,方丈执空大师为天子解卦,只言四字便令天子躬身行礼,奉为上宾。
乾帝欲封国师,却被执空婉拒。
然而乾帝并无恼怒,只是不断扼腕叹息。
此后凡有大事异事,乾帝皆亲往妙法寺请教,而执空给出的答案,也从未让人失望。
明古国所有人都对执空大师十分尊敬推崇,泽坤十九年,大师圆寂,帝京百姓自发为其戴孝,乾帝亦率百官和后宫为大师吊唁。
而五年后的今天,泽坤二十四年的除夕夜,执空大师又回来了!
是诈死,还是死而复生?
尽管从科学角度上讲,前者的可能性远大于后者,但对于明古国所有人来讲,他们显然更能接受后者。
诈死——欺君之罪不说,执空大师这样的高人根本不屑于使用如此手段,倒是死而复生这种听起来玄之又玄的事情,更可能发生在大师身上。
虽然心中已有了计较,但众人依然期待着执空大师给出一个解释。
车景面色不改,宽大袍袖下握着的酒杯却几乎被捏碎。
他清楚地记得,五年前,执空留下遗言,在其圆寂后将尸身封入黑蜂崖潭底的冰棺内,那冰棺自成一体,封棺后绝不可能从外开启。
再者,呈放冰棺的石室需要极深厚的内力才能打开,彼时他不过真境后期,在打开石室门后,他几乎耗尽了所有心力。
至于公开在妙法寺火化的尸体,则是李代桃僵。
这一切,都是他独自完成的,绝不可能有错。
车景死死盯着执空的脸,他确信这不是人皮面具,也不是长相极像的另一个人,这就是执空大师——
他对执空,太熟悉太熟悉,即使隔了那么远,也不可能认错。
这么说,当初执空并没有死?
可他确实没有呼吸,没有脉搏,不可能是假死,是确确实实地圆寂了。
那么,剩下的可能就是——死而复生。
车景被这荒唐的念头惊得一颤,他心中一凛,看来该寻个机会,当面去问个明白了。
众人心思各异,却都不过须臾一瞬间,可就在这极短的时间内,执空已经进入了大殿。
文武百官自恃有些武功的,竟无一人看到执空大师是如何进殿的,不过眨眼功夫,从殿外十丈到了皇帝座前,需要何等快的身法!
“参见陛下。”
执空缓缓躬身,沉稳的声音响起,众人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明明是平静的语调,听来却颇有空灵之感,让人联想到瑶台仙境九阙长生宫。
有几个年纪大的文官摸着胡子暗自忖度:莫不是执空大师已经成仙了?
位于上首的乾帝惊讶了半天,此刻终于缓过神来:“大师不必多礼,快快平身!”
“谢陛下。”
执空闻言挺直了腰,他穿的不是普通的土黄色僧袍,也没有华丽的袈裟,而是一袭素净白色僧袍,宽袖长襟,胸前挂一串七宝念珠,陡生不食人间烟火之感。
乾帝看得又是心头一惊,疑窦丛生,直接问“大师你不是圆寂了吗”太过突兀,只好换了个委婉点的问法:“大师为何此时现身?”
执空道:“阿弥陀佛。世间万物,生死有命,老衲阳寿一百又七,此乃定数,本该于四年前圆寂。但老衲曾卜得一卦,泽坤二十五年,天有异动,若按命数,老衲已逝多时,无法为陛下解忧。因而老衲逆天改命,奏报九重天阙,将最后一年的寿命封存,如此,才能在五年后的今日醒来。”
在场众人无不讶然,心想大师到底是大师,还能这么干,先死四年,再活一年,然后再死。
大师的这番说辞虽然离奇,但也合情合理,毕竟大师身上就没发生过不离奇的事。
乾帝看起来有点难以接受,消化了老半天,才说道:“大师如此为国,实乃明古之幸哪!不知大师所言的‘天有异动’,是指什么?”
“回禀陛下,老衲醒来不久,功力尚未恢复,无法得知更具体的情况,请陛下允老衲一些时间。”
“这是自然,大师可万万要保重身体啊!不知这逆天改命,可对大师有何不利之处?”
执空微笑:“逆天之事,必受天谴。老衲圆寂后,魂魄将被打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众人又齐齐嘶了一声,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这些诅咒般的字眼,执空大师竟微笑说来,这为了国家鞠躬尽瘁的赤诚之心,这坦然面对死亡的宁和心态,大师的境界果然高!
就在百官感慨万千的时候,车景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老头又在胡说八道了。
认识执空十六年,损人利己的事儿他没少干,可对自己不利的事他是一件也没干过。母猪上树了他也不会下地狱,还永世不得超生?
车景的嘴角微微抽搐,用眼神把执空千刀万剐了八百遍:死老头,竟然骗了他这么多年!
执空大师无视车景看似冷漠实则杀气腾腾的眼神,表示了“自己死不足惜关键是国家不能有事愿为陛下死而后已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赤诚之心,悠然落座。
乾帝转头道:“赵高,吩咐御膳房,给大师做一桌上好的斋饭。”
赵高领命而去,走了一步又被执空大师喊住了:“赵总管不必麻烦,老衲只一杯清茶,敬吾皇江山千秋万岁。”
赵高忙去泡茶,却又被执空拦住,只见执空随手拿起一只空酒杯,袖子微微一拂,那酒杯竟已盛满了茶水,一片青翠欲滴的茶叶漂浮其中,他举杯对乾帝遥遥一敬,随即一饮而尽。
乾帝愣了愣,大笑道:“好!大师真乃奇人也!”
众人又被大师空手变出茶水给震惊了,对大师充满了敬仰之情,看来大师真的得道成仙了!
只有车景此刻想伸手扶额:死秃驴年轻时候在杂耍班子待过,这等把戏竟然敢在乾帝面前玩,不知道该说他太蠢呢,还是太过自信。
原本稀松平常的除夕宴,因为执空大师的突然出现而不平常,注定了泽坤二十五年,也将是不同寻常的一年。
命运的齿轮已隆隆转动,信命的小心翼翼按着轨迹前行,想要逆天改命的正走向未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