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他依旧记得她那清丽的容颜。仿佛,此刻,她就站在不远的机舱门口,从那里探出那扎着马尾辫的脑袋,向此处张望着,看他回过头来,笑着对他说:“小家伙。”是的,在她眼里,他永远是一个十八岁的小家伙,永远也走不进她的世界里。
他很想大声地呼喊出她的名字,以此来强调,他与她一样,是成人了,只不过,比她小了三岁而已,不能因为三岁的年龄差距,她就此认准了,他是一个处处需要她照顾的小孩子。她与他的关系,不应该定位于姐与弟,她也不过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为人处世的方式方法都是和他一样的简单。但是,似乎她一直没有这样的观念。这多少让他有些沮丧。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那一个十八岁的自己,蹲在她看不到的路旁,看她从那扇熟悉的大门口走过,挎着一个白色的女士提包,上面还拴着一个史努比的挂饰。那一年,她正好二十一岁,开始像姐姐那样地照顾他。
凉生,我们的飞机快要降落在B城城北的机场了,他一阵迷茫:这就是他要等的新生活吗?他拉紧了楚荆的手走出了飞机,一路上,寸步不离地跟在她的身后面,在出站口,有小摊贩在卖糖葫芦,楚荆给他买了一串。
那时候,他觉得,楚荆是那样的年轻,他虽然比她高,但,什么都得听她的。他记得,在等公交车的时候,楚荆调皮地踮起脚尖和他比高,结果,只到他的肩膀,她笑着说:“啊!你好高呀!”那是他十八岁的时候,他偏执地以为他能代替那一个他,守着她过一辈子,而她,也会慢慢地喜欢上他,是女人对男人的喜欢,从此,他们两个人就像其他情侣一样,可以在街上相互依偎说笑。但是,后来,无论他如何地努力,都改变不了当弟弟的命运,这个结局让他时常迷惑,也时常很悲伤。多少次,他无助地看着楚荆渐行渐远的背影,觉得,他与她的距离,就像是他们两个人身高的距离,或许,她穿上高跟鞋,再踮起脚尖能与他一样高,但,去掉这些假象,那个身体距离还在,这是天生的,任谁也改变不了。不过,不是谁配不上谁的问题,是他们两个人根本就不匹配的问题。
一个人的时候,他也反反复复地问自己,佛说,不贪求,但,他要求的东西并不多呀,不过是她的一点温情,以及,能和她长相厮守的时光,至于这个城市给他带来的经历与惊喜,那全都是因为有了她的一堆附赠品。他多想她能把他看作是她的恋人,哪怕只有一小段的光阴,对他来说,也是足以温暖他一生的真实。他只想要得到她的爱情,那么卑微的姿态,他也愿意,只要一丁点儿就够了,这一整年的冬天,他都不会觉得冷了。
从他有记忆开始,他就一直住在寺里,亦空禅师爱他不假,但对他要求很严厉,一次,一个师弟被罚抄《大藏经》一百遍,来求他一起帮忙,他就背着师父答应了,被抓到后,两个人一起被罚跪在佛像前面,被要求好好地与佛对话,忏悔。等到见到亦空禅师,听他说一句:“我只要你们的实话。”那个师弟完全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面对惊慌失措的同门师弟,为了避免他遭受更严厉的惩罚,他硬着头皮,偷偷地用手戳了戳身边的师弟,小声但是坚定地说:“是我自愿帮他抄写佛经的,他没有来求我,与他无关。”亦空禅师相信了他的话,也没有再多加责问了,只是事后罚两个人各自抄《心经》一百遍。那是唯一的一次,他对亦空禅师说了谎。但是,这也怨不得他,谁让他们是同门的师兄弟呢?从小一块在寺里长大的,不是亲兄弟,但是,早已胜似了亲兄弟,自然应该有难同当。
所以,他能理解兄弟之间的感情,但是,他与楚荆,年纪相差并不多,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女之间,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这怎么会变成了姐弟之情了,怎么就变不成男女朋友的恋情呢?为了让他们的感情变一变性质,他也算费尽了心思。他甚至学那些社会上的小混混,在经过楚荆窗台前的时候,冲着里面吹响了口哨,犹如一个不羁的野马。不过,这个暗示没有给他们的感情带来多大的进展,反而带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就是楚父,他见到这种光景,皱紧了眉头,就像两道眉毛之间加了一把锁头,凹陷的眼睛里有一种很深很深的东西。于是,楚荆就站了出来,草草地穿上一件衬衫,披散的头发用黑色的牛皮筋扎起来,抱着一叠作业本走了出去,来到他的身边,用手指刮了一下他的鼻子,说:“知道你会吹口哨了,别卖弄了。”然后,把脸转向了父亲,轻描淡写地解释道:“爸,今天机构里的小男孩教凉生学习吹口哨呢,他学得可认真了,你看,终于学会了。凉生,跟我来,今天学生的作业很多呢,一起批改吧。”
楚父听完,也就没再追什么了,只是在他们的身后,用硬生生的语气唠叨了一句:“学什么不好啊,学吹口哨,现在的孩子真是的,都不学好。”随后又补了一句:“快吃饭了,别批得太久了,这吃饭时间耽搁得久了,对胃没有好处的。”
楚父曾是B城重点中学的语文老师,专门教国学,所以,行动做事一板一眼的,他见不得轻佻的行为,比如冲着女孩吹口哨,这点,楚荆与凉生都清楚。所以,刚才,凉生就像以前对亦空禅师说谎那样,心里慌乱得不行,幸亏有了楚荆解围。但,他心里有点小惆怅,因为,他的小阴谋没有得逞。她如何才能明白,与师兄弟在一起,无论再苦,他都无怨无悔,但,跟她在一起,无论再苦,他都觉得有春暖花开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