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禅院的大部分时光是安静而平淡的,好在楚荆并没有不习惯,寺里的那些与慧明一样身份的少年,在见到她时,都是避开她的眼睛,庄严肃穆地顶个礼,因为,他们知道,她是亦空禅师的贵客,不能怠慢。唯独慧明,什么都不顾忌,看见她能直视她的眼睛,有时还会跟她聊上几句。他的眼睛很深邃,嵌在了雪白的皮肤上,格外地显眼,看人的时候,有柔和的东西一点一点漫过眼眶,纯真的灵魂毫无掩饰地裸露在她的面前。偶尔还会害羞,低下头,两只眼睛只盯着楚荆时常外露的脚趾头。
她向他走过去,偷偷地看他秀气的眉目,趁着清晨新鲜的空气,长长地吸了一口,事到如今,她已不相信什么浪漫的事了,那段失败的情感给她最好的礼物就是让她知道了什么叫做自作多情,她对男人的希望彻底被摧毁了,她用手去捂住那颗冰冷的心,空气里开始降温,她的那只手开始冷却,结霜。她把它贴在了身上卡其色的大衣上,就藏在宽边围巾下面。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他的出现给了她一份春暖花开的感觉,但,她敢肯定,那不是爱情,至于是什么,她自己都说不清楚。那只冰冷的手开始随着上升的温度变得暖和起来。她冲他露出了洁白的笑容,就如那独自开在山谷里的白百合,小小的花朵,柔软的花瓣,花芯带着温润的色彩,散发出淡雅的光泽。然而,她却不知道,她的那个笑容,在多年后的很长一大段时间里,一度成为了少年的全部动力,它指引着他在挫折中坚强,在困境中也能坚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那是一种不可摧毁的梦的力量。
少年在走廊尽头拦住了她,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小小的手指里夹着一只再简单不过的白色风筝,这幅画面是那样的梦幻,它霸道地挤走了楚荆心中的悲伤,也钳住了她如死灰一般颓丧的心,她忍不住说:“风筝真漂亮。”
听了夸奖,少年向前移了一小步,自觉地收起大胆的目光,只见他看好风向,边跑边扯动着细线,为了不干扰他,楚荆退在了一边,仰起脑袋,长长的马尾辫垂在后背上。看着风筝越飞越高,她开心地笑了起来。看到她笑,少年发现自己有点喜欢上了她,而能为自己心仪的女孩子做点让她开心的事情,他觉得生活中有了期盼,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大声地对她说:“我喜欢你。”但是,他知道,这样表白反而会吓跑她。所以,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她微笑,不禁想,如果每天都能这样度过,那样该有多好啊,他顿时对未来的日子信心满满。
看到风筝只剩下一个黑点的时候,少年把线绳交给了楚荆,楚荆很快乐地接受了,这时,他才发现,她脸上有两个酒窝,浅浅的,而且,今日,脸颊两侧有了淡淡的粉红色,比刚到寺的时候健康了。楚荆一直看着天上那晃晃悠悠的风筝,没有注意到有人正看着自己。他这眼神,旁观者一看就明白了,十八岁的男孩子,是动了心了,风筝借着风飞上了天空,他的愿望也随之飞了起来,他也仰起脑袋,一脸的虔诚,双手合十默默祷告,楚荆想不到,这里的人长久地吃斋念佛,大部分都是心如井水,再难有波澜。可,这个少年,竟然还有憧憬,还有想要的东西。这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她冲他一笑:“慧明,你在求什么?”少年正值青春年华,可他却半点都不会说浪漫的话,当他看到楚荆的第一眼,就把她当做是一个美丽的情感符号,虽然,当初,她的泪都不是为他而流,当,她的出现,已经完完全全打乱了他的生活,他年轻的心有些慌张,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对未来有了梦想。
楚荆猜想他不会告诉她,果然,他红了脸,沉默了。二月末的阳光,照得他两颊微红,就像两朵红云,笑容再次爬上了楚荆的脸庞,她发现,那场失败的感情也并不是那么难忘,而这个世界上,表白被拒绝的人也绝对不止她一个,只不过,她依旧爱着林嘉南,他是她整个的年少时光,她决定,把对他的未了余情变成秘密,变成少女心事,从此深埋在心底。这也难怪她哥哥楚越说她是鬼迷心窍了,就算是吧。
从那日开始,两个人便开始有了更多的交流,慧明做完早课,楚荆就会约他去附近的小树林散步,但是,两人一直都保持着一定的身体距离,没有像平常情侣那样,手拉着手走了一路。每次散步结束,慧明都会对楚荆说:“明天,我们就再在这里见面,如果我迟到了,估计是寺里有事耽搁了,你不用再等我了,直接回禅院吧。”
交流的内容,不外乎天气,家人,以及寺中的生活,楚荆与他还讨论《诗经》里的部分章节,这时候,慧明的话就多了起来,因为,自他七岁被领到寺中,亦空禅师就开始对他们这些孩子教授四书五经,而楚荆的父亲就是学校的语文老师,她自幼耳濡目染,多多少少也念了不少的“关关雎鸠”,楚荆觉得,慧明在文学上很有天分,因为,交流中他都能讲出自己对诗文的理解,听到楚荆夸奖他,他开心地笑了,笑容分外的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