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九思直直站着,一声不吭。
他背上已经被赵氏用竹篾鞭打了十余下,两指宽的肿痕高高隆起,渗出细密的血点。
杨五月跪在一边,同样一声不吭,十指紧紧陷在葛布裙里。
杨五月的父亲待在外面,屋里杨五月的母亲抹着眼泪,低低啜泣着。
竹篾划破空气,发出“飒飒”声,柯九思背上肌肉一紧,“啪”地又是一下。
赵氏又打了数下,垂下了手。她比柯九思矮了些,力气也比他大,停下来喘了会儿气,才开口问:“知错了吗?”
柯九思硬是不发一声。
赵氏又是一鞭,“知错了吗?”
“他该打!”
“呵——呵、你!”赵氏倒吸一口气,嚎啕了两声,“孽畜!孽畜!”
她扬起竹篾劈头盖脸抽了过来,杨五月扑过来抱住了赵氏的腰,“姨母!别打了!别打了!”
“都是你闹的!”杨母刘氏也大哭起来,“就该听你爹的话……早些卖出去!”
杨五月睁大了眼睛,身子微微打颤,“娘……?”
“你就呆在家里!明天就让你爹出去打听……”刘氏双目无神地瘫坐在地,“明天就让你爹出去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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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九思一瘸一拐奔跑在小径上,夜露沾湿了他的脚踝,冰冷刺骨。
杨五月被带回家关了起来,他则被赵氏锁在了内屋。
也许自己那天就应该把五月送回去,或许之后就先将亲定下来,而现在,五月则是一定要被送走了!柯九思咬牙,他的腰背疼得厉害,只是微动一下,就一大片火辣辣地痛麻感。
他没有能力救杨五月带她走,在柯九思从屋里逃出来后,他的脑子里就混混沌沌,只是凭着一股本能动了起来。
柯九思不知道自己走的是什么路,黑黢黢的山林静寂无声,只有草叶的摩挲声——这条路又暗又长,他却一点也不感到害怕。背上的每一条肿痕都像是提醒他再快一些、再快一些。
树叶哗哗地扬起声音,柯九思茫然地抬起头。
——椿树。
熟悉的屋内还点着灯烛,聚出一个端坐着的人影,透出纸门的光晕出一屋暖金,就好像是有了温度一般。
每一份肌肉动起来,都形成了难以忍受的疼痛。柯九思攀上椿树,蹲身掐住了自己的脚脖子。他屏了一会儿气,仰头深吸了几口,柯九思动了动发麻的小腿;平日里嫌臭的椿树,今天闻到却觉得舒服起来了。
无论今天怎么小心,发沉的手脚还是在屋顶上弄出了声响,柯九思已经快没有力气去想雪泪寒发现会如何了。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从屋顶一跃而下。
双胛一牵即痛,柯九思双手软绵使不出力,只靠下肢根本无法顺利着地。柯九思勉强用手撑了地,还是直接瘫滚在地,后背被石砾硌了几下,疼得他屈起了腰。
脚步声由远及近,柯九思撑地欲起,手却不听使唤,他觉得自己已经仰起了脸,可在旁人眼里也只是脸侧微微动了动。
浅绿色的裙摆已经立于他眼前。
“……九思?”
柯九思听到那熟悉的柔软声音,心中莫名安定下来,登时昏迷过去,人事不知。
沉香见他昏了过去,被吓了一跳。但她毕竟性情沉静,阻止了欲要惊叫的婢女清茗,吩咐其与自己一齐将人抬进屋去。
清茗看着那人一身血污,怪吓人的,犹豫着道:“……小姐,这人究竟是谁呀,来历不明就进了小姐的闺房,被家主知道了……非扒了奴婢的皮不可!”
“你先莫要声张,到时候我会亲自去老师那儿说。”沉香不以为意淡淡道,“清茗,你去给我拿些伤药来。”
“不行啊,小姐,这么晚了去问管家要伤药,管家一定会发觉的。”清茗摇了摇头。
沉香微微沉吟,又道:“那就去把我的药箱拿来,里面约莫还剩了些药。”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再去打盆热水,拿把剪子。”
听了这话,清茗便猜到自家小姐是要替那人亲自包扎伤口,不由撇了撇嘴。又瞧瞧放置在塌上不知死活的那人,看他衣着打扮就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更何况还是个男子!清茗嘴里嘟囔道:“公主!您万金之躯,怎可做这等杂事?把这人交给下人处置就好了,等他伤好再给他些银子打发走便是,公主何须污了自己的手。”
“清茗!”沉香微微蹙眉,语气中也不由带了几分严厉,“你要记住,这里没有什么昭阳公主,只有雪泪寒的嫡传弟子——君沉香。若是让有心人听见了,必要惹出大祸来。”
知是自己说错了话,清茗吓得立即噤声,“小姐……”
“好了,我并非在怪你。”沉香的目光缓和下来,低头看看塌上,虽陷入昏迷却仍紧皱双眉的柯九思,神色略带一丝温柔,“而且,九思也并非是什么来历不明的人。”
她的唇微微掀起一个美丽的弧度。
“他是我的朋友。”
清茗看看自家小姐的神色,又看看塌上的少年,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垂首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