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抿着唇掀开柯九思身上的短衫,粗麻摩擦着淤肿,有些渗出血水的地方已经和衣服粘在一起,沉香的手指微颤,用力捏了下自己的食指,起身拿了矮桌上的小花刀。
矮桌上修剪整齐的栀子发出香甜气味,只一朵离矮榻近的,虽然花朵饱满,但花茎被斜切过大,竟是连上面的叶子都切去了大半,已是修废了。
沉香点了风炉,将花刀放进釜里烧了。她屋里伤药不多,多是治风邪、烫伤的,寻了半天也只找到一小盒消肿化淤的药膏,还是当时雪泪寒罚跪时留下的。
她和清茗都不谙药理,不敢同时煎几帖给柯九思吃,摸着柯九思的头烫起来,挑了降热的吩咐清茗去煎了。
柯九思的上衣已不能穿,沉香小心一点点掀开来,遇上粘着厉害的,就用花剪绞出个窟窿。
就算是这般轻柔,柯九思还是被疼醒了,倒吸一口凉气就要起身,沉香察觉他醒了,用手按住他肩上没伤的地方,“九思,先别动。”
柯九思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衣服被褪了大半,淤肿全露了出来,他一时有些尴尬,怎么糊里糊涂就跑了过来,让沉香看见这副狼狈样?他随即又想到关着的杨五月,心里一阵发闷,更想要坐起来。
冰冷的花剪贴在背上,沉香微微抬高了声音:“九思,别动。”
柯九思又趴了回去,他心烦气躁,又带着窘迫,只好把手臂横在了下巴下。花剪剪开上衣,偶尔碰到了肿痕,激得他发出闷哼。不远的风炉处扬起蕴蕴水汽,沉香又叮嘱一句:“不许动。”
沉香端着小刀的柄杓,又跪在他身边,微烫的手巾覆上去,柯九思轻哼一声,沉香依旧仔细擦过去,然后小声道:“忍忍。”
柯九思还未反应过来,又一个热的东西贴了上来,迅速撕开了残余的粗麻,割开了淤肿处。
“嘶——”
柯九思的脸唰的惨白,豆大的汗珠立刻滚了下来。沉香的手不停,马上又割开一处,挤出脓血。柯九思低下头,死死咬住牙关。
等沉香做完,柯九思已经出了一身冷汗。沉香又以热巾给他稍擦了身。找到的药膏并不够用,沉香也不好出去要,只好先挑了看上去重的地方涂。可一眼看去,柯九思背上青紫一片,沉香紧了下握着药膏的手,最后用手指尽力全抹了薄薄一层。
她端坐在一旁,静静看着柯九思喝下那碗药,只留了碗底的药渣子,才垂了眼开口。
“九思,发生什么事了?”
柯九思感觉全身发凉,身上五感一瞬间变作一片空白,宛如一盆冷水劈头倒下,连身上的疼痛都一并冻住。
稀里糊涂就带着一身鞭痕来到沉香这,说是最狼狈的一次也不为过;曾经还对着她说今后的梦想,却是连杨五月也无法护住。
更别说,这是自己母亲打的。
难堪。
他想起左乾侮辱杨五月的话,捏紧了手指。
五月的事也是他自己一手造成。
如果当时我送她回去了,如果那天之后我先定下亲……五月呜咽着说想离开的哭声仿佛又响了起来。
柯九思的视线移向一旁的药碗,在乡下,伤药也是贵重的,多数人生了病,一般头疼脑热都是咬牙挺过去;他此刻脑子昏沉的厉害,根本抬不起来,只看的到沉香放在膝上的双手。
那双手十指纤长秀气,地炉的火还未散,火光拂在手背上,暖暖的珠玉般的颜色。她留下一点指甲未剪,即便很短但也还是整理的干干净净,看不出藏着什么脏污,显得手指更加好看。柯九思不由得想到自己的手,如果指甲短,里面总是会有些黑黑的,虽然留长了会干净些,可他又不愿,觉得那样显得妖气,每次用剪刀硬要往里多剪些,几次都出了血。
就算是找镇里最娇气的姑娘,手也未必比得上沉香的好看吧?看不出疤,也找不出茧子。
沉香这样的士族小姐,被雪泪寒关着,除了有些寂寞,又怎样呢?吃穿不愁,凡事都有人照顾准备,也许在她那根本想不出会有父母会因为生计卖掉自己的儿女吧?
柯九思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去想,但那些恶意的想法却在脑中翻腾着,让他变得暴躁不已。
——不一样。
我们是不一样的。
告诉你又如何?不告诉你又如何?你根本不曾想象过这种事吧?你根本无法理解这些事吧?
“九思,不能告诉我吗?”
水滴声令人烦躁无比。
柯九思强撑起身子,“说了你也——”
沉香正看着他。
她的眼睛还是那么干净,干净到一下子堵住了柯九思的满口恶气。
“我并不是什么都不懂。”仿佛是看懂了柯九思在想什么,沉香抓住了柯九思的手指。
虎口处的皮肤并不如看上去那般幼嫩,像是裹着一层翳,拇指食指中指的指节后都有凸起的茧子,特别是右手中指一侧还有一个茧,只是并拢着看不太清楚。
“我并不是生活在深闺中的富家小姐,并不是对事情一无所知。也许帮不上你,但至少可以做那个倾听的人。”
柯九思因为鞭伤发起了高烧,讲到一半就倦了,后面的事情沉香也能猜到七八分,也止住了他让他休息。
柯九思很快熟睡过去,只是极不安稳,几次都想翻身,却又因为背后有伤疼得哼声。他脑门上冒出虚汗,呼气声又粗又重,沉香本想让他好好睡觉发汗,看他这样又煎了药推醒了柯九思。
她看着柯九思喝完药又要睡过去,正欲离开,柯九思忽然睁开眼拉住她,“沉香,你去哪里?”
沉香俯身,把他的手塞回薄被,“我去找老师,老师在京城时有些人脉,若是留一名女婢,兴许还是有些法子的。”
“什么?!”一听到事关杨五月,柯九思声音顿时拔高了。
“你先休息,若是可以,我马上回来告诉你。”
一瞬间的激动过去,柯九思又犹豫了,“沉香你要怎么去说?你和五月又不认识……那老头也不认识我们……”喝下去的药已起了效,柯九思强忍着睡意,眼皮却快合在一起了,“那老头会不会又罚你?”
柯九思听到沉香模糊着回答说“不会”,然后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