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尹墨香将笛子递与沈婉儿，“快试试吧！”
春华也笑道：“都说采女笛音极佳，奴婢也想领略一番。”
沈婉儿微笑地接在手中：“也不知吹奏哪一支曲子好。”
尹墨香笑道：“太高明的曲子，我等也听不来。姐姐就随便吹奏一支民间小调，让我们过过耳瘾便好。”
春华也连连点头。
沈婉儿想了一会儿。说起民间小调，倒忽然想起《望月》来。那时满心指望，要在中秋夜宴上吹奏，却不料在观柳渡就被人听去……最最好笑的是，她这里因怕横生枝节，便要换曲，可到头来，与她在观柳渡相和的那人竟然就是皇帝。
本是一桩好事，却因自己而错过了。
心念一动，手上已然动作起来。双唇缓吐气息，十指轻盈起伏，那被压抑了多日的曲调悠悠扬扬地飘转出来。
此时的皇帝，正向凝云阁走来，猛可地，听这一曲笛音溢出，正是他魂牵梦萦的，霎时顿住脚步。高有忠等也不觉一怔，很快也听出端倪。
高有忠忙去瞧皇帝的脸色。便见皇帝两只眼睛定定地看向凝云阁，脸上又是惊喜又是茫然，竟似不知还能再听到此曲一般。
高有忠自是知道，这是沈婉儿的杰作，忙有意提醒道：“陛下，可要过去瞧瞧？”
皇帝恍然惊醒，也不多说一个字，径直迈开步伐，大踏步地赶去。到得凝云阁，几个守在门前的宫人、内监俱各吃了一惊，忙要行大礼，早被高有忠在后面使了眼色，便都闭紧嘴巴，匆忙让到一旁。
皇帝直入无人之境一般。他如今满心都是这哀婉缠绵的曲子，谁也看不到。
他静静地停在了沈婉儿的门前。
皇帝不动，高有忠等便也不敢动。
短短的一支曲子，却仿佛有了生命，像一个怀乡思亲的女子正垂首闭目，黯然而坐。在皇帝的心目中，那女子的面容不知不觉间，就化作沈婉儿那张清丽、安宁的面容。他好像已然看见她，正独自在一片青烟笼罩的柳树间，悠悠地拂弄着一支笛子。
他听得痴了、醉了，只恨这回没有带着笛子，不能如同上一回，再度相和。
一曲终了，沈婉儿慢慢放下笛子，只握在手里，爱惜地抚弄。
尹墨香和春华也听得入神，缓了一会儿，才笑出来。
尹墨香喜道：“真好听。听得人心都跟着颤动起来。”一会儿又道，“我这心里淡淡的，都似乎有些酸涩。像是想家，想爹娘了呢。”
春华也陪着静了一会儿，终是笑道：“墨香姐姐，天色也不早了，一会儿晚膳就该送来了。我们还是收拾一下，好侍候采女用膳吧。”
尹墨香这才想起，补笛子用的一堆东西还没收拾，便也笑了一笑，和春华一起动起手来。
两人拾起皂角膏、胶块、小刀，端起铜盆向门口走去。尹墨香吱呀一声开了门，便和春华一起大吃一惊，目瞪口呆地愣在那里。
皇帝就立在门外，视线也没从她们身上停留，便一脚走进房里，直直地向里面去了。高有忠见她们还愣着，忙朝她们用力地挥挥衣袖。尹墨香和春华这才又惊醒过来，忙不迭地一起踏出门外，由着高有忠急急忙忙、又小心翼翼地将门关上。
沈婉儿还低着头，一味抚弄笛子，听见有轻微的脚步声，还道是尹墨香或者春华回转。
“我原不指望这笛子还能修补好的。”她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喜悦道，“虽不值什么钱，可也是我家里人的东西。有它在我身边，就仿佛家里人也都在我身边。”
轻轻地叹一声道：“这宫里再大再好，人来人往也热闹，却总也比不上家里安安静静的几个人。”
沈婉儿又静了一会儿，还是听不见来人出声，不免心生疑惑。抬头一看，便就此怔在那里，任凭手里的笛子滑落在地。
皇帝就站在她数步之遥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然而那双眼瞳乌黑的眼睛，却沉沉的、深深的，仿若有激流在暗中涌动。
“陛下……”
沈婉儿的心脏狂跳起来，跳得连两边太阳穴都在砰砰作响。双手不能自已地颤抖，她下意识地紧紧揪住衣裙的下摆。
这一刻，他的心里，她的心里，都是情生意动。
皇帝不说话，沈婉儿便也没有说话。两个人谁也不动，只静静地，你凝望着我，我凝望着你。
然而说也奇怪，分明没有说过一个字，也没有动过分毫，却仿佛有千言万语，都在这静默里融会贯通了。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皇帝先动了。他慢慢走上前来，拾起滑落在沈婉儿身前的那一支笛子，就在她面前坐下。
数步之遥又变作咫尺之间。
独孤元嘉淡淡地道：“原来是你。”
沈婉儿：“……”
“你既是这般反应，”独孤元嘉道，“想必业已知道，朕就是观柳渡边，与你笛音相和之人？”
到得此时也不必再去掩饰。也许，她也并不想再掩饰。
沈婉儿强忍着一颗狂乱的心，直捷而简短地回道：“是。”
独孤元嘉定定地看着沈婉儿的眼睛，轻声问道：“你从何时起知道的？”
沈婉儿也目不转睛地看着独孤元嘉的眼睛：“就在陛下临幸过后的第二日。”
独孤元嘉似笑非笑地抿着嘴唇轻扬了一嘴角，不知是喜是怒：“原来从那日起，你就已知道了。”
“是。”沈婉儿略一犹豫，却又道，“只是……”
独孤元嘉眉尖悄悄一挑：“只是？”
沈婉儿：“在那之前，妾身就已有所怀疑。”
独孤元嘉：“那是何时？又是因何而起？”
沈婉儿：“就在中秋的第二夜。陛下醉了，问妾身可会这样一支曲子，便亲自轻唱了一段。”
独孤元嘉隐约有些印象，但已不真切。问道：“你是怎么答的？”
沈婉儿眼睫微一颤动，依然据实以答：“妾身回道，妾身孤陋寡闻，着实不曾听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