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回道，妾身孤陋寡闻，着实不曾听过。”
“……”独孤元嘉的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恼怒。
沈婉儿看得清楚，也唯有静默以待。
独孤元嘉极轻微地抿了一下嘴唇，低低地道：“大胆。”
沈婉儿也轻轻地抿住嘴唇。
独孤元嘉马上知道了，她是怎样确定他便是笛音相和之人的：“之后，你去问了有忠。有忠告诉了你想要的答案。”
皇帝根本就没有疑问，沈婉儿也只有坦诚：“是。”又连忙为高有忠说一句，“是妾身恳请高内侍暂缓几日，由妾身自己寻个适当的时候禀明陛下。”
独孤元嘉：“是么？”
沈婉儿：“……”
独孤元嘉又问：“如果此次，朕没有恰巧转回，你打算欺瞒朕到何时？”
沈婉儿轻轻一咬牙：“妾身也还不曾想好。”
独孤元嘉微微蹙起眉头：“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若是换作别人，早就迫不及待地说个罄尽了。难道这不是邀宠的绝佳资本？难道……心中没由来猛地一跳：她竟不想邀宠？
沈婉儿微微地低着头，只是沉默。
独孤元嘉蓦地想起几次独处之时，沈婉儿看着他的眼神。他忽然很想知道沈婉儿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说。”他握紧了手里的竹笛。
虽只有一个字，也并不曾疾言厉色，却还是让沈婉儿听到了那背后的不容抗拒。
沈婉儿咬了一下嘴唇，终于也只有说了：“妾身是想说的，可又不能说。”
独孤元嘉：“为什么？”
沈婉儿抬起头，重新对上独孤元嘉的眼睛：“人生难得一知音。自打入宫之日起，妾身便从不曾奢望此生还能有人相知相和。想不到上苍垂爱，不仅有这样一个人，还正是陛下，妾身怎会不想说？”
“可是……”
沈婉儿的眼神微微一黯：“陛下毕竟是陛下。就使妾身说了，陛下也只道妾身邀宠罢了。”
独孤元嘉默默地看着她。
“还有，”沈婉儿接着道，“若是妾身不走运，陛下问起倘是旁人与妾身相和，妾身又待如何？”
独孤元嘉：“……”
沈婉儿淡然中带出一丝怅惘：“妾身着实回答不了。”
没料到沈婉儿所说，句句皆中。独孤元嘉越发默然，心中微微的，像有波澜在静静起伏。
两个人在无声中相互凝视。虽无言语，却谁也没有逃避对方的眼睛。
正觉一点一滴，似要静到极致，门外传来高有忠轻柔有度的声音。
“陛下，天色业已不早，是否要用晚膳了？”
独孤元嘉同沈婉儿俱是细细一震，终于从漫长的沉默里一起回过神来。原来窗外，夕阳的余晖早就消失得一丝也不剩了。
独孤元嘉轻声道：“有忠，传膳吧。”
晚膳用得也极为安静。高有忠领着尹墨香、春华从旁侍候着，便也不敢贸然发出声响。只是偷偷瞧着皇帝同沈婉儿的脸色，不喜也不悲，两个人都极为安宁。
收去晚膳，高有忠仍同往常一样向皇帝告退：“陛下早点儿歇息，老奴明早侍候陛下上朝。”
皇帝仍是不说话，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连高有忠也走了，尹墨香、春华越发没个主张。瞧着皇帝与沈婉儿的情形，像是不要外人在场，可要真走了，又怕他俩还是这般沉默以对。
尹墨香看看春华，春华看看尹墨香，只得由尹墨香上前一步，柔声问道：“陛下，晚间可要用些夜宵？”
独孤元嘉没甚兴致：“不必了。”
尹墨香只得退回，却又听皇帝补了一句：“问问你们采女想吃什么。”
微一抬头，正见皇帝又与沈婉儿四目相接。
沈婉儿想了一想，回道：“入秋以后，越发天干物燥。陛下又常为国是操劳，正要仔细身子。不若炖些银杏雪莲子，可好？”
独孤元嘉悄悄地抿了一下嘴唇，似是淡淡地道：“也好。”
见他俩总算说话了，又得清了吩咐，尹墨香、春华齐齐舒了一口气，忙一起退出门外。春华且去向尚食局传夜宵，只留尹墨香一个守在门外。
独孤元嘉道：“这件事到此为止。朕以后再也不会问了。”说着，拾起笛子递与沈婉儿。
自从那时，皇帝捡起笛子，便一直将它放在手边。
沈婉儿双手接过：“谢陛下。”
独孤元嘉微微眯起眼睛：“此事，当是你最后一回胆敢欺瞒朕了。”
沈婉儿心头突地一跳：“……”
独孤元嘉不觉眉头一挑：“嗯？”
沈婉儿想起《望月》之前，已有《春江花月夜》。但心念一动，又大大方方地应下了：“妾身遵旨。”
《春江花月夜》非是她有意欺瞒皇帝，实是周碧君冒功顶替。她如同皇帝一般，亦是被周碧君欺瞒罢了。
独孤元嘉又将她仔细瞧了一眼。只见那张清丽容颜上，俱是坦然安宁，方带着一丝假恼嗯了一声。
今晚，已不是沈婉儿初次承宠，然而却不知怎么的，竟是比初次承宠还要紧张。皇帝还不曾靠近，她的一颗心就已在胸膛里扑通扑通狂跳起来，状如擂鼓。额头、鼻尖上微微地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总想用力地喘上两口气，可看着皇帝隐含着笑意的脸，她便浑身颤抖地僵坐着，大气也不敢出了。
其实沈婉儿又何尝知道，皇帝也是莫名地出了一手心的汗。他本就是先帝嫡出的血脉，就是不入东宫，也比诸王地位不同。各色美人，早已见怪不怪了。可是今夜，倒仿佛头一回见到如斯令他心动的女子。他也说不清楚，原来明明也不觉得沈婉儿如何貌美。在这从来不乏绝色的宫里，至多也就是中上之姿。然而此时此刻，借着一点朦胧夜色，那清丽的面容却无声无息地渗透出千丝万缕的幽魅。尤其那一双眼睛，闪烁着繁星也似的点点光华，简直要将他的魂魄都吸引过去。
独孤元嘉不觉看着那双眼睛，情难自禁地笑起来：“你又这样瞧着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