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捏在手中的那枚月神石光华乍起,涛浪似的神辉卷起铜棺浮出石井,随着沉重索链“哗啦”闷响,棺盖“咯噔”一声开启,皎白的月华泄进来。
“师尊,这蚩尤棺也不过如此嘛,除了井下的引灵巫,此地还有什么蹊跷值得您继续逗留?”
“宋祁”凝重沉吟:“蚩尤棺并非你表面看见的这个样子,还有‘麒麟蛊’虽然逃了出去,但是只要这铜棺的‘十二女巫精神印记’没有磨灭,它就会一直吞噬生灵,延续着养蛊的使命!”
出了铜棺,绮眠解下裹发的周子巾,一瀑青丝拍打在黛色玉背上,轻灵出尘,只是恬淡地过于冷漠。
“宋祁”一直看着自己的爱徒走远,才宝相庄严,两手拇指相触,面生慈悲,抑扬顿挫地念起《无量寿经》中的第十三品经文:“无量寿佛,寿命长久,不可称计。又有无数声闻之众,神智洞达,威力自在,能于掌中持一切世界……三千大千世界所有一切星宿众生,于一昼夜,悉知其数。假使十方众生,悉成缘觉,一一缘觉,寿万亿岁……譬如大海,深广无边,设取一毛,析为百分,碎如微尘。以一毛尘,沾海一滴,此毛尘水,比海孰多?不可尽知尽明,佛亦错,笑发菩提大愿……”
虚空落下金色莲花花雨,莫名禅唱附和,沉寂的蚩尤棺突然震动,棺内亮起一阵刺眼白光,数十个散发着黑雾的土瓮齐齐散布在一座座白光法阵中,土瓮周边堆着蚕豆大小、残破腐朽的黑色硬壳子,一条条悚人的紫背蛞蝓、红头蜈蚣、六尾金蚕、人面蛾、花眼钱串子等毒物的一动不动地附着在土瓮上,万分瘆人。
“红尘之毒,凝聚一身,不作神龙作麒麟,九黎之怨,何时能消?人之初,性本善,万物亦如此,希望我没有白念这段经文。”两手合掌,脑后生圆月佛光,一个个繁妙文字组成的“卍”字飞入土瓮中,四周法阵却是没有阻挡。
棺内两方身影席地而坐。
“宋祁”左手一抓,绮眠打入老鬼神舍内的白狮符文洇灭,陶俑似的老鬼才算活过来。
一声长长呻吟后,老鬼断断续续地骂起来:“释迦啊,释迦,论算计,你们这一脉基本都是稳胜一筹,佛爷我今日认栽!不过……咳咳,你我也算同出一教,竟然以真言咒术害我,是不是太过了,坑杀同门,就不怕金册上记你一笔?”
“宋祁”表情要多平淡就有多平淡:“此话从何说起?”
老鬼双手按着胸口,一通咳嗽,黢黑的血丝挂在嘴角,身体如同陈旧的风囊费力地抽着气,“日……****家的比丘尼!你们这脉还是这么厚颜无耻!我呸,青楼前面立牌坊的德性,不知道那群整天敲鱼念经的徒子徒孙知道他们的祖宗这般下作,会作何想法!……”
“我确非释迦……”
老鬼的双目遭业火燔噬,如同瞎汉,气得“嗤嗤~”狂笑起来,干哑的声音透着无限愤懑:“我……我****的佛像跳海!我眼睛虽然瞎了,但是神识未失!九密的‘者’字密当初只传给了你,你的佛术一出,谁人不知?其次,方才你对我施展的红莲业火更是你的拿手好戏,现在你还想否认不成?嘿~”
“宋祁”两眉拧到一起:“一阐提虽可成佛,可是如此妄惑不断,五戒不守,度化起来确实不易!”
“我……”老鬼气得七窍生烟,喋喋不休的声音戛然而止,眼前这位竟还想着度化他!
“释迦老贼!要不是佛爷我道行受损,日日受‘麒麟蛊’那小鬼蚕**血,哪有你在此说道的份儿?”
眉头徐绽,淡然的地宣了句佛号“阿弥陀佛!”
“诸佛刹土皆授于西,算一下渊源,系出一门,当初乱象未定,师妹顾虑大局,东行化佛,可惜只出了一位大悲阐提,你们十七人虽受佛印,却多者成魔。”一声喟叹:“你修炼的是阿鼻镇魔道吧?不想她给你们点燃的神舍佛灯到底还是被被魔念所乘,我门既然欠汝等一阐提一场因果,今日便让你观我之菩提花,得见净土诸佛,祛汝双目蒙尘,重燃灯火!”
老鬼溢血的双目艴然圆睁,大声叫道:“你是佛母同门?她现在在哪里?!”
“三千年前她花开彼岸后便不知所踪,你要寻她,怕是万难。不过,她因尔等之故留有道伤,虽被强行压制,终归有瑕,我今日欲替她了却这段因果,你可答应?”
老鬼似乎陷入久远的回忆,怔怔不言。
好一会,才戚然答道:“她……她都过了通天河了?当初她挥剑斩掉我们大好头颅时,是多么的决绝!……也对,不断红尘三千丈,怎会渡劫?……呵呵,白璧无瑕,才配得起佛母的绝代风华。好,我答应,自此,我一阐提一脉与你剑佛门两清了!”
“宋祁”微讶,心道:“师妹竟然连我门此等秘事都告知了此人?好!那你好好一观我之菩提花,日后花开凡尘,金册之上亦可算我筏喻一功。”
东方渐渐露出一瞥鱼肚白,朝霞满天。
道行没被那麒麟蛊吸食之前,他也只是触摸到了这一境界的门槛,更别说修行到那临门一脚,虽自诩天资即使比起释迦也不遑多让,但是像他这种散修,没有师门先贤的感悟遗注、旁通术籍,靠自己,要很长的路!
看着这眼前隐隐散发剑音神威的四寸青莲,能有如此机缘近观,心无波澜那是假的!
顷刻,心潮渐渐平复。
这朵道花,如碧水凝珠,通体青清,静静盛开在半空中,数百剑瓣,层层包裹,青辉流淌,时有剑啸;虽仅有四寸,凝神细观,花中另藏一个剑气纵横、道则铸佛的世界!祈祝声、诵经声伴随着虚空中密集穿梭的描纹青剑,好似一卷泣咽河山、万里跌宕的佛经古画,恢弘震撼。
老鬼渐渐入定,三刻悄逝,双目中浮现淡淡白色花影……
“上根佛性,不错。有意思,竟意于白曼陀罗,一念之别,成魔成佛?”
那朵青莲逐渐隐去,老鬼也从坐禅中醒来,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双手合十,朝着“宋祁”谒首一礼:“多谢筏喻尊者成全。”
“呵呵,无妨。以你之悟性,一念花开之日不远矣。不过,道途漫漫,最终能否花开彼岸还要看你自己的机缘!”
老鬼应是,此刻他已然褪去魔性,虽外表仍然狰狞,却不失佛家的宝相庄严,唯独双目仍瞽。
“你双目虽受业火煅灼,此刻借目中生花之力应可复明。”
“双目尚有红尘封锁,不如以心看三千世界。”
“呵呵,倒是我落了下乘。因果既解,你我的缘分也就尽了,离去吧。”
老鬼点头,又是一礼,“缘起,缘灭。彼岸,相见!”
“宋祁”看着老鬼渐渐消失在清晨的橘色霞光中,仿若看见当年白袍草笠、背系佛面剑,只身渡漠的自己,不禁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