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郡主遇袭的消息从内院流出,一路传播到府外,很快就在京城中传了个遍。
不过一个上午的功夫,王府门前已经被各式各样的马车堵得水泄不通,后来的人只得在巷子外就提早下车,带着随从和礼品徒步往王府里走。
上门来探望的女客们都被请去了前院的花厅中同王妃吃茶,而同来的小姐们则被留在了临水榭小坐,唯有几个与慕容蓁交好的千金小姐被准许入了慕容蓁的蘅芜苑探望。
徐怀瑾赫然在其中。
今日的她穿着一身杏黄色裙衫众星拱月般的走在最前面,她的容貌美丽如昔,神情倨傲的好像一只高贵的孔雀,直到踏进蘅芜苑的大门才稍稍收敛了神色,表情也突然变得温和起来。
与外面的嘈杂比起来,隔了三道门的蘅芜苑显然静悄得多。
里面来往服侍的婆子丫鬟也尽量将脚步放到最轻,软绵绵的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足可见被调教得有多严。
病中的慕容蓁只穿着蔷薇粉染花寝衣靠坐在十香浣花软枕上,一边喝着温热的血燕,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面前还略显稚嫩的徐怀瑾,暗暗揣测她如今的年岁。
弄不明白现在的自己究竟算是重生还是换魂,但毋庸置疑的是,在她还是徐素宁时,记忆中,被誉为皇室第一美人的昭华郡主早在十四岁时便病逝了。
如果几日前那场不退的高烧正是前世折损了慕容蓁的那场大病,那么刚刚躲过一场大劫的慕容蓁现在应当正是十四岁。
而比慕容蓁略大几个月的徐怀瑾应当是快要行及笄之礼了。
这个时候的萧煜还没有登上皇位,依然在东宫做着他的贤德太子。
真是沧海桑田,兜兜转转,她竟然会回到这样一个时间点。
慕容蓁不由多看了低眉顺眼的徐怀瑾一眼。
记忆中盛气凌人,永远用厌恶的眼神轻蔑的睥睨着她的尊贵长姐,如今正带着一脸恭顺的笑容站在床侧,笑意盈盈的随着众人一起同她轻声问安。
这个场景让慕容蓁觉得有趣得很。
凭着脑海中不多的记忆,慕容蓁从这些形形色色的大家小姐中认出了五军都督何昶的小女儿何漱玉,笑着让丫鬟给她搬来小杌子靠着她的床沿坐下。
有了这一个被准许落座的,其它站着人的表情瞬间就变得牵强起来,这其中笑得最牵强的莫过于据说是昭华郡主闺中密友的相府大小姐徐怀瑾。
何漱玉如芒在刺,笑着推辞道:“不必这样麻烦了,我们就是来看看你可是好些了,听说你受了伤可吓了我一跳,怀瑾还特意带了一根百年参王来给你补身,咱们约好了下月一起去城西看梅花的,今年的雪梅开得最好,郡主你可要早些好起来才是。”
慕容蓁笑着点头:“我记得与你说好去看梅花,不过怀瑾是谁?为何我脑中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的疑问让何漱玉不由一怔,在场的其余人脸上也变了颜色。
不说是滚下斜坡扭伤了脚,怎得还记不得人了?
被慕容蓁一句话推倒风口上的徐怀瑾不得不面带尴尬的走上前去,站在床前看着她温柔提醒道:“听说郡主受伤了,没想到伤得这样重。我就是徐怀瑾啊,现在可想起来了?”
慕容蓁无波无澜的看着她半晌,忽而笑了,唤她道:“怀瑾?”
徐怀瑾含笑点头,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
慕容蓁却飞快地道了一句:“我不记得你了,既然你说是怀瑾那便是吧。”
像是迎面被人扇了一记耳光一样,徐怀瑾美丽温柔的脸霎时变得煞白,一脸难堪的青白。
慕容蓁挥手示意她退下去,转头拉着何漱玉的手:“感觉有好些日子不见了你了,留下陪我说会儿话吧,其它姐妹们可以到风池阁去吃杯茶。”
徐怀瑾竟也被客气的请出去了。
明明从前昭华郡主同她更亲近些的。
在场的千金小姐们面面相觑,神情纷纷变得复杂起来。
徐怀瑾只觉得羞愧难当,心里又委屈得很,在几缕愈见嘲讽的目光中缓缓攥紧拳头,任由指甲深深嵌入了肉里去。
除了何漱玉之外,其它的小姐们在告退后纷纷随着丫鬟去了风池阁。
慕容蓁目送着徐怀瑾高挑漂亮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眼中的神色渐渐淡下去。
徐怀瑾,你也有今日这般难堪的时候?
没有人比曾经的徐素宁更了解这种滋味,到如今终于轮到徐怀瑾来尝尝这杯苦酒了。
徐怀瑾,前世你种下的这棵树,结出的果子滋味可不怎么好,届时,可别轻易哭出来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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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轮探望告一段落,慕容蓁终于有机会在养病之余梳理一下关于亲王府的讯息。
当今晋亲王慕容醇的父亲慕容存是先帝嫡亲的弟弟,当年五王夺位,先帝占得先机登上皇位,之后寻了各种理由将那些兄弟手足一并除去,最后只留下了这么一位未与他争夺皇位的嫡亲弟弟封了个富贵王爷。
老晋亲王目睹了手足相残的残酷,为保子孙后代长乐安宁,自请将他这一支的姓氏由国姓“萧”改为旁姓“慕容”,算是将这一支整个从皇族中摘了出来,以此表明不会对皇位有肖想之心。更姓后,当今皇帝果然对晋亲王府格外厚待,时常封赏不断,还赐了一枚赤金打造的免死金牌,以此告诫子孙后代都要善待晋亲王及其子嗣,并将“晋亲王”作为一个爵位,准许一代代世袭下去。
萧煜即位后更是积极拉拢,还将亲生妹妹嫁入亲王府以示亲近。
如今的晋亲王慕容醇有正式册封过的妃子两名,分别是正妃宋氏,侧妃庄氏,两人皆是名门之后。
除此外亲王府还有侍妾若干,姓氏各异,因为没有请封所以在府中统称为“娘子”。这些妾室中有一位孙氏和李娘子同其它人略有些不同,因为这两人各自为晋亲王生下了一个儿子,在王府的侍妾里算是地位最高的。
晋亲王府中的孩子不算多,王妃嫡出的只有嫡长子慕容准和昭华郡主慕容蓁。
庄妃早年有过一个女儿,夭折之后便再无所出。
孙氏的儿子名唤慕容冲,比世子慕容准小一岁;两个女儿一个叫慕容莹,另一个叫慕容芊,是慕容蓁的大姐和二姐。
李娘子的儿子比慕容冲还小两岁,叫做慕容冼,他还有个同胞妹妹叫慕容葭。
据说这两个娘子是府里斗得最厉害的两个。
除此之外的,其它妾室所生的女儿大多谨言慎行,比不得上面几位能折腾孙氏,便可忽略不计。
慕容蓁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冬日的天冷得人心都发颤,身下的炕烧得愈发暖和,连房里的花都给催开了,熏着橘皮佛手的屋子里暖得像是春日一般。
炕上摆着的小几上搁着几盘点心和瓜子,又铺着几张宣纸,她捏着一只小兔毫边听便飞快的往纸上记。
几日前御医来看过,推测她顺着山坡滚下去时可能磕到了头,虽然表面上没有严重的外伤,但内里有可能凝起了血块,这样的病例并不少见,由此引发的部分失忆也并非不能恢复。
一切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慕容蓁却有些等不及。
昭华郡主的记忆在她脑海中东一块西一块的残缺不全着,她急着想要找回遗失的记忆,便时常在养病之余想法子找人来问上一问。
这其中为她提供讯息最多的是一个叫元香的丫鬟。
元香是昭华郡主身边最亲近的婢女之一,从她口中问出的话来比王妃身边那几个嬷嬷要可靠得多,一来二去,慕容蓁便将晋亲王府中的情况梳理出了个大概。
不得不说,比起丞相府,晋亲王府的人要更多,关系也要更复杂。
丞相府中作威作福的不过一个徐怀瑾,徐怀瑾嫡亲的弟弟虚怀谦到还是个毛都没长开的毛头小子,下面几个庶出都如她前世的徐素宁一般半死不活,哪像晋亲王府这样,个个都蹦跶得这样欢畅。
元香是个善于观察的姑娘,对于这些人的脾性几乎称得上是了如指掌。
“郡主,您得在这几个人名字上画个圈,孙氏和李娘子生得那几位可都不是善茬,杜娘子的女儿倒是为人不错,可她的母亲却不是个好相与的,还有这个……这个也得圈起来,啊,这个最爱造谣生事,您还是圈出来别与她走得太近才好,免得吃了亏……”
慕容蓁依言将那几个问题户都给圈了出来,圈完之后扫了一眼那一个圈接着一个圈的宣纸面,不由感慨这晋亲王府里的良善之辈显然不怎么多。
元香给慕容蓁又添了一杯热茶。
“这些人怀着什么心思郡主心里明白就好,她们就算再能折腾,您和世子爷也是王爷嫡亲的孩子,嫡庶尊卑有别,只要郡主您硬气起来,他们有再多心思也不敢造次的!”
嫡庶尊卑,慕容蓁不由在心底感叹世事无常:徐素宁死了慕容蓁活了,峰回路转,当初她最为痛恨的四个字,如今却俨然变成了她手中的利器。
当初徐怀瑾仗着相府嫡女的身份就那般作威作福,如今自己是亲王嫡女,又贵为郡主,倒也想尝尝这嫡女的身份是如何高贵,又是如何能凌驾于众人之上的。
慕容蓁将宣纸晾干,叠起来放好,脑中却又想起另一个人来。
那个拉弓一箭便能射死一人的少年,他又是谁,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如今又身在何处?
元香脸上有几分说不出的复杂神色,直到慕容蓁皱起眉头,她才低头喃喃道:“当日郡主是孤身一人回来的,之后奴婢也没再见过青鹄,私下打听着,这个人似乎是……没了。”
“没了?”慕容蓁皱眉:“那究竟是死了,还是失踪了?”
“奴婢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死了,这些事外院的侍卫们应当最清楚,可您也知道这内外院的规矩,奴婢私下不敢打听太多,只是听说前几日安顺公主来看您,却被王妃给拦住了,最后只在花厅里坐了一会儿便走了,后来王妃就吩咐下去,不让人随意提起青鹄来。。”
元香的话里似乎还藏着话,这样一个年级尚轻就身怀绝技的少年郎,既不是府中的庶兄弟,又不是郡主护卫,失踪之后府中又是三缄其口不许任何人提起议论,未免太奇怪了些。
而且元香还提到了安顺公主,此事与安顺公主又有什么关系?
“看来郡主也是忘记了,这青鹄,是安顺公主送给您的……礼物啊。”她斟酌了半晌选了这个词,听在慕容蓁耳中却像是平地起的一道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