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大邺任何一个女子来说,安顺公主的名声都是如雷贯耳的。
尤其对于未出阁的女子,安顺公主堪称全大邺最佳的反面例子。
她实在是本朝最负盛名的荒诞公主,有着为天下卫道士们所不齿的爱好:收集面首。
据说她府上养着的面首不下二十人,各个美姿容,擅才艺,安顺公主与他们日日笙歌夜夜春宵,将礼义廉耻全然抛于脑后而不顾。
慕容蓁没想到安顺公主竟还送过一个俊秀的少年给昭华郡主做礼物,而昭华郡主竟然大大方方的收下了,还公然养在了身边。
慕容蓁只觉得一团无名的怒火从心底燃起来,脸色也一阵青一阵白的难看。
怨不得萧煜会是那副德行,这大邺的皇族也太肮脏不堪了些!
“元香,”她深吸了几口气才压住那团熊熊燃烧的怒火,几乎难以启齿:“我与那青鹄……可曾越线?”
“没有没有!”元香连连摇头。
“您只是喜欢青鹄的容貌,他的字和琴又不错,便留在身边侍书罢了。青鹄侍奉您读书弹琴时,奴婢和闻香都是在旁的,您从未单独和他相处过,他也一直住在外院,否则王爷和王妃又怎会容许您把他留在府中呢!”
元香脸上表情急切,眼神诚恳,不像是在骗人,慕容蓁不由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昭华郡主虽然荒唐的收下了这样一个美貌少年在身边,好在还懂得洁身自好,没像她姑母安顺公主那样做出什么鲜廉寡耻的事来。
虽然只是慌乱中的随意一瞥,但慕容蓁不得不承认,那个叫青鹄的少年,即便是沾染了半边血污的侧脸也足以让人印象深刻。
想必当初昭华郡主收下他,也不过是贪图一时的美貌。
这样美貌的一个少年,若是真死了未免也太可惜了些。
慕容蓁倒希望他是失踪了,至少还能让她以为这个少年是趁乱逃掉了,依旧活在这个世上,不属于亲王府的一个角落。
慕容蓁的手抖了一抖,滴落的墨迹顿时在宣纸上晕开了一小片,她垂眸看了一眼那被污染的字迹,示意元香换一张新的来。
新的宣纸很快铺陈开来,慕容蓁静下心来练了一副字,最后一个字写完时外面的风雪已然悄悄停了,冬日的暖阳倾洒在松软的新雪上,让那雪的轮廓里都染上了淡淡的金色。
慕容蓁收了笔,让元香去取件披风来,她想要出去走走。
元香心里惦记着要将那砚台个涮出来才行,劝慕容蓁少坐片刻,慕容蓁却不明白她为何执意要先刷一方砚台,难道晚刷一会儿砚台还会长腿跑了不成?
元香为难道:“郡主,那可是您从前最喜欢的一方砚台,又是上等的白玉所制,用完后若不及时清理墨迹,只怕墨色会渗到玉里去,若是您哪天想起来对这砚台的钟爱,只怕是要怪罪奴婢的。”
慕容蓁心中暗笑:真的昭华郡主已经死了,她再偏爱的砚台如今在自己眼里也不过是一方死物,有什么好珍惜的?
“叫旁人拿去洗吧,一方砚台而已,又不是天下难寻的至宝,我何必要记恨你。”
慕容蓁抖了抖身上的海棠粉面白狐里大氅便跨出门去,元香见之忙跟上去,到门口时正遇上来添香的丫鬟,慕容蓁便随口吩咐了她顺便将书桌上的那方砚台给洗了。
那丫鬟是新来蘅芜苑的,唯唯诺诺倒也乖顺,只是办事不稳妥,因而平常有什么细致活儿元香绝对不会分到她手里去。眼下听到郡主要让她去洗砚台,元香不由在心中暗暗求菩萨保佑,千万别洗出什么岔子来。
结果她们还没走出蘅芜苑内院的门,那个叫小朱的丫鬟便一脚跌在了廊下,手里小心翼翼捧着的那方白玉砚台顿时变成了一地碎块,溅出的墨色将门口的新雪染得一片污浊。
元香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觉得心猛得就跳漏了一拍,一旁的慕容蓁却呵呵笑起来。
小朱摔倒的表情实在有趣的紧,她本就生得有些呆,这一跤摔下去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似得,似乎还不相信自己会摔得这样干脆还带声,爬起来时又是一副呲牙咧嘴表情,等到看见元香瞪向她的眼神时,又收敛了表情变成了一副不知所措的委屈样,原本就普通的五官随着表情的变化全然透出一股傻气来,让慕容蓁想起前世凝云宫里那个一个冬天能摔倒二十几次的小宫女来。
她的心情莫名好起来,不由拍了拍一旁正用眼睛杀人的元香,对那个呆头呆脑的丫鬟道:“把这里收拾干净了。”
小朱听明白她话里没有算账的意思,不由露出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来,忙跪地谢恩,蹲在地上开始捡碎片。
等到慕容蓁从外面转了一圈回来,廊下已经没了那凌乱的墨迹和小朱笨拙的身影,慕容蓁攥着手里一束长长的梅花枝走过那片墨点犹存的雪,脚下突然被硌了一下。
元香在一旁气得跳脚:“我就知道那丫头办不成事儿,一点碎片都扫不干净,回头我就让人把她撵出蘅芜苑去,这样笨手笨脚的哪能留在这里伺候。”
慕容蓁把那片几乎和雪色融为一体的莹白碎片捡起来,碎片触手并没有太锋利的刃,上面有微弱的凹凸起伏,借着日光才能看清上面刻着的一个淡淡的“恒”字。
慕容蓁随手把捡来的碎片远远的扔向了院子一角,碎片没入松软的雪里,顿时便没了影子。
她低头摆弄了一下手中犹带雪色的折枝梅花,精致的眉眼在梅花香气中变得缱绻生姿,几乎让元香看呆了。
为什么她总觉得,郡主从受伤回来之后,就一日比一日变得美了?从前只是容貌上的精致,可眼下……郡主身上却有种说不出来的韵味在悄悄滋长着,就像是含苞的梅花,只等盛放那一日到来,就会在一瞬间绽放出摄人心魄的瑰丽色彩来。
“元香,你看用什么样的瓶子合适?”
元香从思绪中抽身,敛了心神思索片刻,恭声道:“不如用那只水晶松竹梅小瓶?”
慕容蓁笑:“那你亲自去找出来吧,也省得又是我那样心爱之物,日后想起来要肉疼的。”
元香也被她说笑了,从她手里接过折枝梅花:“这个是不打紧的,郡主若是不信,大可去摸摸看瓶底有没有字。”
她语气欢快,似乎这是她们主仆间再寻常不过的玩笑。
慕容蓁微微愣了愣,回味着这句话,渐渐的神色便有些不对劲了。
等元香端着蓄了水的水晶瓶回来,厢房里已经不见了慕容蓁的影子,元香将瓶子搁在临窗的小几上,兀自到书房去寻人,果然看见了正站在书桌前拿着一柄宫扇出神的慕容蓁。
孔雀蓝羽扇微微流淌着紫蓝色的光华,随意动一动,便又是一道美丽光影的交错,慕容蓁的注意力却不在那绚丽的色彩上,而是手中的扇柄。
象牙白的扇柄上微微有凹凸感,亦如方才被她一时玩心起掷入雪中的那片白玉残片,也是刻着一个端方俊秀的“恒”字。
除此之外,书桌上搁着的这些她搜罗来的物什,无一不是刻着这个字,或是在底端,又或是在一角,全然都是不易被人察觉的隐蔽之处,如此悉心的隐藏只能说明一点:若非这个东西见不得人,就是送这些东西的人见不得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人送东西的目的见不得人。
“元香,这些东西都是谁送来的?”慕容蓁的声音有些阴沉,听得元香心中一紧。
怪不得郡主让旁人动了那方砚台,原来郡主连这些都记不得了吗?
“回郡主,这些都是经六小姐手送来的,可……有什么不妥?”
慕容蓁冷笑:“若是从前倒也无妨,只是眼下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有些事便同从前不是一个心思了,有些东西从前能入眼,现在看着却有些烦了,尤其是来路不明的东西。”
元香额头隐隐有冷汗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