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素宁感觉自己像是被雪压了一冬的梅花,随着冬雪的融化,正在慢慢的苏醒。
一缕湿意正顺着脸颊滑落,在空气中渐渐变得冰凉,最终顺着腮滴落下去。
徐素宁整颗心也随着这滴陌生的液体跌落下去,陷入了莫名的恐慌中。
没有眼珠的人,怎么还会流泪?
她猛得张开眼睛,直刺入目的白光几乎要将她的眼珠刺穿,不适的酸涩使得眼眶中顿时积蓄起一片水气,随着她下意识的微微阖眼,泪水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将眼前渲染的一片模糊。
有人从后面将她的大半身体紧紧拥在怀中,一件白狐狸毛披风盖在她身上,周遭是滴水成冰的冷。
这是一个狭小的山洞。
“别怕,先不要出声。”身后的人在她耳边悄声低语,声音静得像是月夜落雪。
微微扣在她身前的手指骨纤长,根根莹润如白玉一般,是一双极其秀气的少年的手。
徐素宁扭过头去,只看见了一个瘦削却又不失俊逸的下巴,她再想努力转过头去,那双手却已经悄悄的覆住了她的双眼。
“郡主,不要看,我现在的样子很不好看,会吓着你。”
郡主?他叫她郡主?
徐素宁脑中一片不知所终的茫然,却还是嗅到了那一阵浓过一阵的血腥气。
身后的少年低低咳了一声,她明显感觉到后颈上溅上了点点温热湿意。
“他们找来了。”
如叹息一般无奈的低语在耳边响起,徐素宁感觉身后的人动了动,先是自己站了起来,然后扣着她的手腕将她也给拽了起来。
久违的站立让徐素宁禁不住双腿一软,几乎是踉跄着往前摔去,又被一只手极快的拉住,反身撞在了一个不算健硕的胸膛上。
撞击的疼痛让两人都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几乎在同时,少年已经将手上的刀刃送了出去。
一声利器刺入肉中的顿响清晰地传入徐素宁耳中,走进来的那人几乎是连哼都没来及,顷刻间便成了刀下亡魂。
少年拉着她的手放轻了步子往山洞外走,脚步错乱间,徐素宁不小心踩到了那横死之人的尸身之上,汩汩流出的鲜血几乎将她的绣鞋染了个通透,脚底粘腻的湿意让她觉得一阵阵的恶心。
走出山洞,青天白日下皑皑白雪将漫山遍野都染成了素白,几具尸体正七零八落在这一片素白之上,身下嫣红的血在这样的布景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乱枝丛生的山坡上有纷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近,隐隐的还有高低杂乱的人声。
“在那里!”
“杀了他们!”
“郡主,往前跑!”她蓦然被推开老远,下意识的踉跄跑了几步,才想起回头看那个少年。
他不知从哪里捡来一张弓,此刻正比这一支箭将弓满满拉起,对着遥遥追来的人“嗖”一下射出去。
对面顿时惨叫着倒下了一个,剩下的人脚步明显乱了不少,却依旧来势汹汹的向这里冲来。
蓬乱的头发,穷凶极恶的表情,身上挂着兽皮和兽骨做装饰……这些人是杀人如麻的山贼!
少年又稳稳射出一箭,回头冲已然呆愣的徐素宁高声道:“顺着山坡往下跑,不要回头!”
徐素宁回过神,转过身发疯一般的向前跑去。
双脚踏在地上的感觉这样陌生又如此熟悉,周遭的景物从她身侧飞速的向后略去,徐素宁心跳如雷,额头一侧的大筋随着剧烈的奔跑动作“突”“突”“突”的直跳,胸口憋闷的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却越跑越快,就像是已经将奔跑当成了本能,完全不知要怎样才能停下来。
“那里有人!”有马蹄声向她靠拢来,渐渐的越来越多的马蹄声在四周响起,以她为中心渐渐逼近。
此起彼伏的吵杂人声,兴奋的彼此传递着讯息:“是郡主!快回去禀报王爷,郡主找到了!”
“郡主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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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素宁是被小心翼翼抬入王府的。
因为惊慌失措,她失足从斜坡上滚下去扭伤了脚踝,身上也被干枯的枝桠挂出了几道不深不浅的外伤。
饶是这样的小伤,晋亲爷还是不放心的寻来了四五个医士住进了府上,隔了不过半日,皇宫里的御医也来了,看过徐素宁的伤势后干脆在王府中住下了。
徐素宁在床上躺了两天,感染风寒使她一直高烧不退,明明难受得连眼都睁不开,意识却一直清晰的很。
这两天里她“想起”了很多事,就好像脑子被什么生生劈开,强行写入了一段完全陌生的人生。
徐素宁。
慕容蓁。
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际遇在她脑海中纠缠,像是光与影的穿梭,真真假假诡谲难辨,让人分不清哪一段是虚幻,哪一段又是现实。
昏昏沉沉睡到第二天深夜,随着三更鼓声渐渐远去,折磨她数日的高烧突然像是潮水一样奇迹般的退去了。
霹啵的灯花乍响声惊醒了一直在梦境中沉浮的徐素宁。
睁开眼的那一瞬间,那些缠绕在身上的挥之不去的隐痛,和如枷锁一般的沉重感竟像是薄雾一般烟消云散而去。
她只觉得全身上下都是一种不可言喻的轻松舒适感,就好像是重新活过了一回。
鬼使神差的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绕过在床前打瞌睡的丫鬟,赤着脚直走到妆台前,迟疑片刻,她伸手一把掀下了菱花镜上罩着的镜袱。
镜中立刻映出了一张巴掌大小的精致小脸,柳眉杏眼,高鼻红唇,虽然稚气未脱,却已隐隐看得出风华。
徐素宁忍不住凑到镜前去,一袭乌黑的长发随着她俯身凑近镜台的动作柔柔垂下,散发着淡淡的桂花油香气,流动着丝绸一般的华丽的光彩,将镜中人愈发勾勒的美轮美奂。
这是谁?
这不是她。
这……是她?
徐素宁颤手轻抚着那美丽的脸庞,生怕一眨眼镜中的脸就会如风干的秋叶一样瞬间枯死,那双顾盼生姿的美眸又会变成两个黑漆漆的窟窿,流着脓水和血水,痛得她恨不得死去。
指下的肌肤细腻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温软而真实,无声的告诉她这并不是梦。
徐素宁突然用双手捂住脸,紧咬着嘴唇痛哭出声。
这就是命运吗?
在历经了那样多的痛苦折磨后,老天终于肯对她垂怜一次。
冷宫弃妃徐素宁死了,晋亲王嫡女慕容蓁却活了过来。
徐素宁死死的掩住唇角,将口中的呜咽之声尽数咽下,眼泪却再也忍不住得簌簌落下。
从被剜了眼睛之后,她再也没有这样痛快的哭过,那样肆意的流泪,就好像流出的不是眼泪,而是隐藏在心底浓重得化不开的悲伤。
萧煜,你可料到会有今日?
被你温情脉脉的欺骗,利用完后毫不留情的推开,冷眼放纵你宠爱的女人肆意折磨的徐素宁——以这样的方式重新活过来了。
这一世,终于轮到你尝尝,死生不能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