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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敬礼清净微妙风 本是明尊心中智

山门内外剑拔弩张,姚家亲兵以劲弩射住来犯之敌,使红巾军不敢上前一步,然而山下马匹尽皆落于敌手矣。副将杨可世拱手作揖道:“赵官人但请安心,贼兵虽众,山门却极狭促,正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我等以劲弩拒敌,料敌一时间亦难得寸进。”赵豫点头道:“有劳杨将军。为今之计,先拒守一时,待寻得姚将军,再作计议。”赵豫又问那寺中的住持道:“长老,此间可有其他上山的途径么?住持道:“不瞒施主,我这鸡冠山颇为险峻,便当的上山之路,就只有眼前这一条,若是不论险峻陡峭、棘刺丛生,从后山缓慢攀援,也是能够到得了山上的。”赵豫点头道:“看来守住山门是第一要着,而后山亦不可不防。”清儿的神情颇为凝重,而阿遥却正眉飞色舞地向下观望。待赵豫等人说完,阿遥道:“不就百十个毛贼吗,等阿遥烧一阵毒烟,全给他们熏死在山下。”赵豫斥道:“小姑娘忘了怎么答应大哥哥的?此刻敌意未明,不可妄加杀戮,更不能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阿遥小嘴一撅,道:“不好玩!大哥哥说阿遥是下三滥。不高兴了!”说罢坐到一旁的山石上。“生气了?”赵豫笑问,坐到阿遥身边,又道,“大哥哥也是为了阿遥好,杀戮太多,有损阴德,况且这里是佛门重地,大哥哥可不想让阿遥进那阿鼻地狱,大哥哥希望阿遥生生世世,都是这么样一个快快乐乐的好姑娘。”阿遥看赵豫说得真切,才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有亲兵扶着平仲来到此间。待看那姚平仲时,只见这位铁骨铮铮的硬汉竟是面如死灰,一粒粒豆大的汗珠挂满额头;只因肌肉僵硬,行走不便,竟要两名亲兵架着,才勉强走来。赵豫、清儿见状都大吃一惊,赵豫急切问道:“大哥这是怎么了?乍看症状像是中毒。”平仲哆嗦着双辱,勉力点了点头,道:“着了……奸人的道。”两丈开外的阿遥见状竟“咯咯”地笑了起来。阿遥道:“黑炭头,此刻很是不好受吧?”平仲转眼看到阿遥,竟气得青筋暴跳,指着阿遥道:“好你……个妖女!拿命来!”便要上前拼命。赵豫一把抱住平仲,道:“大哥,有话好说,此间定有误会。”指指阿遥,道:“这小丫头叫李牧遥,是我的小朋友,一定是她得罪了大哥,等我叫她为大哥解了毒症,再好好陪个不是。”转脸斥责阿遥道:“小姑娘怎么总叫大哥哥头痛呢?再叫这样闯祸,大哥哥可不要你了!还不快过来,替你姚大哥把毒解了!”阿遥不服气,气嘟嘟地说:“阿遥又没有总是闯祸,大哥哥夸大其词。我替他把毒解了还不行吗?再说了,是这黑炭头先骂我爹娘,我才要教训教训他的。”说罢,走近前来,抽出一根银针,在平仲身前比划了几下,瞅准了下手一扎。平仲吐出一口紫血,身上的症状遂逐渐消退,坐在地上兀自喘着粗气。

“为了不叫大哥哥生阿遥的气,阿遥可要把话说清楚咯”,阿遥道,“是这个黑炭头先骂阿遥是个有爹生没娘教的野丫头,阿遥气极了,才要给他点儿颜色瞧瞧的。阿遥只不过使了个火蚁钻心的小咒,也就是胸闷气短,痛痒难当一阵,几个时辰便就消停了,死不了。不过是教训教训他,看他以后还敢胡乱骂人不?”“姚大哥不会无缘无故地骂你”,赵豫道,“从实招来,姚大哥骂你之前,你对他做了什么?”阿遥双手扯着自己衣角,一只脚拨弄着地上的石子,嗫嚅道:“阿遥,阿遥看那黑炭头在练剑,阿遥逗他玩儿来着,谁知道他火气恁地大。”“哼!”平仲气鼓鼓地坐在地上,道,“说你是野丫头,难不成还冤枉你了?”“你……”阿遥刚要计较,早被赵豫拉开。“果然便是误会,俗话说得好,不打不相识,一个是我大哥,一个是我妹子,阿遥,今后你可要敬你大哥三分,不可再这样无礼了。”阿遥一百个不情愿地点点头。清儿道:“都是自家人了,不要为了些许小事纠缠不休。此刻最重要的便是解这被困山门的燃眉之急,否则,时日一长,大家都得死在这里。”平仲道:“弟妹无需忧心,侍你大哥休息片刻,便带着儿郎们杀下山去,百十个毛贼,在我姚平仲眼里,屁都不是!”“大哥休要轻敌”,赵豫道,“我在明教军中略有时日,对明教披甲形制颇有了解。看这批红巾身缚甲片可知,来犯之敌当是教中精锐,不可小视。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敌人一定有备在先。”平仲“呼”地站起身来,道:“以贤弟之见,我等是否要坐以侍毙,束手就擒咯?”赵豫笑道:“大哥息怒,听我把话说完。”赵豫凭栏眺望山下之敌,道:“敌数倍于我,为今之计,一是退,但无路可退;二是进,但敌众我寡。当此之际,擒拿敌首,可不战而屈敌之志。”正说话间,山下有人喊话,道:“山上的人听着,我等所欲,姚平仲耳,若其自缚来投,尔等皆可全身而退,如若不然,定将踏平这鸡冠独峰。”平仲听罢暴跳如雷,大喝一声:“拿枪来!”接过亲兵递来的杨绘的银枪,一边对着山下怒斥:“山下贼众听着,尔等若要见尔姚爷爷,亟可自缚上山来见,若是等尔姚爷爷下得山去,明年今日便是尔等祭日。”赵豫也掣了根木棍,随平仲往山门而去。姚家军十数亲兵个个摩拳擦掌,准备杀敌。

未走几步,便有寺中僧人跌跌撞撞跑了过来,道:“大,大事不好,明教从后山杀……杀过来了!”平仲听罢冷笑一声,也不慌张,分派十名亲随以神臀弓死守山门,保卫女眷,自己则领着余下部众并赵豫等人便要往后山而去。清儿与阿遥皆不愿留守此处。赵豫道:“也罢,我与大哥奋力拼杀,护着你们就是;况且阿遥也会拳脚,足以自保,留在身边,总归是放心一些。”于是一干人等奔向后山。

双方在竹林中撞面。趁着月光,借着火烛,赵豫打量来将——原来大水冲了龙王庙,为首的两位明教将领不是别个,正是自己绿林中的好友,孙喜、孙庆两兄弟。来将也看到了赵豫的形貌,吃惊不小,双双倒头下拜。双方将士皆愕然。赵豫扶起二将,三人热情相拥,十分熟络。赵豫向平仲道:“大哥,这是我在江宁的好兄弟,哥哥叫孙喜,弟弟叫孙庆。”又对孙家兄弟道:“这便是我的结义大哥姚平仲。”孙喜作个揖,笑道:“适才多有冲撞,还望姚将军勿要怪罪,我等不过是一试将军胆魄,其实并无恶意。”孙庆道:“请将军借一步说话。”平仲屏退左右,孙喜亦命部下回避。孙庆这时才恭敬地双手递过一把佩剑,问道:“将军可识得此剑?”待看那平仲时,只见其泪水早已夺眶而出,颤抖的双手接过宝剑,兀自不能言语。孙喜道:“我等此来,实奉了郑魔母的旨意,来请姚将军亲赴帮源相见。”清儿看到只片刻的工夫竟化干戈为玉帛,内心欢喜,情不自禁地握住阿遥的手。阿遥也不言语,只是怔怔地看着清儿。只听平仲道:“既是如此,二位将军请到寺中暂坐,先歇歇脚,喝杯清茶,一切从长计议。”孙喜道:“好,既来了,也不怕耽误这一时半会儿。客随主便,姚将军请!”一行人等和和气气回庙中议事。

得在此间偶遇赵豫,孙家兄弟自是喜不自胜。一路上,赵豫便问孙家兄弟:“尔等竟如何到了青溪,入了明教?”孙庆道:“不瞒赵哥哥,自那一日辞别哥哥之后,我兄弟俩原想南下入闽,躲得越远越好。没想行至越州地界,竟在林子里遇着明教与官军交战。一战下来,官军死伤不少。我兄弟想,明教好生了得,又是咱穷苦人的朝廷。我俩本就是躲官军去的,现在遇着了官军的克星,那还躲什么?索性就入了教。加上我俩于刀枪棍棒上颇有些个能耐,圣公又当用人之际,几仗下来,我哥便做到了殿前都虞候,我是副都虞候。前些日子我等随圣公据守杭州,后因粮断援绝,便保着圣公退回了睦州帮源峒。”赵豫又问:“郑魔母何许人也?”孙庆又道:“我明教*****她是明教在江南的最高长老,早年在明州崇寿宫大云光明寺事魔”,接着孙庆压低了声音道,“魔母便是姚将军夫人妙姑的生母。此番我等奉魔母教旨而来,请姚将军入见。所呈宝剑即妙姑之佩剑。”听完这些,赵豫恍然大悟。孙庆又继续低声告诉赵豫:“其实魔母还遣了另外两个心腹,去往平江府请杨士焕大人。此刻杨大人怕是也在去往帮源的路上了。我等皆知魔母的心意,明教不久长矣,恩爱夫妻最后一叙,他日便当阴阳两隔了。”

平仲、赵豫并孙家兄弟依次坐定,有执事僧人奉上茶水。待闲杂人等离开,孙喜道:“魔母侦知姚将军轻装简从,来这宝鸡山上做法事,便命我哥俩领了兵马,间道来至此间,欲请姚将军入我峒中相叙。将军万勿推辞。魔母说,‘若此番错过,怕再无来日了’”。“此刻童贯那十五万人马已围了帮源,尔等从何而出?”平仲问。“童贯只是堵了门岭,我等自有间道出入”,孙庆笑道。平仲哈哈大笑,道:“尔等携我而去,便不怕我记取尔等密道,将来率军沿此攻入吗?”孙喜亦笑,道:“届时,自然是要委屈将军。将军须服了药,于昏睡之际,才由我等送入。”平仲收住了笑容,正色问:“我凭什么相信你?”孙喜指了指平仲手中佩剑,道:“就凭这个。”平仲默然良久,问:“尔等何来此剑?”孙喜道:“当日老马识途,妙姑的青骢马驮着她缓缓向帮源而来,遇上我教巡弋支应的小队,便救回峒中去了。彼时妙姑尚存一息。”平仲霍地站起身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孙喜,问:“尚存一息?”孙喜亦点头起身,随后叹了口气,道:“伤口包扎完好,佩剑系于腰间,曾有人义施援救。只可惜迎回峒中之后,妙姑身体极弱,便再也支撑不住,撒手仙游了。枉费了这位仁人义士的苦心啊。妙姑这两日便要下葬,魔母希望将军能见妙姑最后一面。”平仲听罢,又生生跌落椅中,神色游离。谈话再也无法为继,众人便都散了,各自下去休整。

清儿默然良久,道:“哥哥,我有些头晕,能不能陪清儿出去走走?”赵豫点点头,对阿遥道:“好妹妹,你在这里照看着姚大哥,我陪你嫂嫂出去走走。”阿遥嘟着嘴,不情愿道:“大哥哥怎么不也陪我出去走走?”说罢头也不回地回客房休息去了。赵豫只得苦笑着摇摇头,叫福伯与杨可世照料一下平仲,自己则与清儿一道,来到竹林里。

月朗星稀,月光下,一对知心爱侣缓缓地徜徉在竹影间,享受着命运中片刻的宁静。两人都不愿多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感受着短暂的幸福。因为他们知道,命运无常,下一个大浪或许就会将两人吞没。

林中有泉,泉水汇成溪流,淙淙作响。清儿道:“哥哥,清儿想坐会儿。”赵豫点头,扶清儿在一块青石上坐下。清儿微笑着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这个世界真美!”转头看着赵豫,只是微笑,不再言语。赵豫笑道:“哥哥老了吧?不再是过去的那个少年人了。”清儿摇摇头。赵豫又道:“哥哥知道清儿心中苦涩。若是太平之世,哥哥何尝不愿与清儿一道归隐林泉。奈何……”清儿道:“哥哥,清儿一直想,人生在世,也许并不都是为了自己而活着。就像哥哥,常怀忧国忧民之心,如果官家让哥哥去陷阵杀敌,哥哥定是不会顾惜自己的性命;而清儿没有那么大的志向,只愿意为了哥哥而活着,哥哥不在时,清儿也就不在了。”话说着,眼泪已禁不住滑过脸颊。“清儿的话,不知道哥哥是否明白,”清儿继续说道,“其实清儿早就知道爹爹并没有死,只是娘从小不愿提他,渐渐地,清儿也便不再提他,更不知他的下落,权当他死了。娘是他指腹为婚的正室,可清儿从娘那里隐约得知,他在南方为官时,便有了相好,应该就是适才孙二哥说的明教魔母吧。姐姐就是他们的女儿。后来,杨大人调知陇右,便依父母之命,回家娶了我娘,才有了我。清儿的印象里自小就没有多少爹爹的影子。而我娘,虽然她因为爹爹的薄情,终于郁郁而终,但清儿并不恨爹。因为清儿早已想得明白,这世上的感情,终归是勉强不得。正如清儿心中所爱,惟有哥哥一人而已,可见那杨大人用情专一,竟是个难得的性情中人。然而清儿却不愿去见这个爹爹。”说到这里,清儿已是哽咽难言。赵豫将清儿揽入怀中,道:“清儿不是不愿去见爹爹,其实清儿最是善良孝顺,清儿更希望能见姐姐最后一面。只是因为此刻帮源岌岌可危,此一去生死别离殊难预料,清儿是不愿为了自己的愿想干犯不虞。哥哥说的可对么?”清儿泪光闪动,兀自不言,便是默认了。

山中夜间寒凉,因此不多时,赵豫与清儿亦携手返回寺庙。

到得寺中庭院,见平仲正在习武,一杆银枪耍得呼呼生风。前刺时,左右翻飞、虚实兼济,声威咄咄逼人;横扫时,大开大阖、力盖千钧,气势磅礴万里。看到赵豫、清儿两人,平仲便收了招式,道:“贤弟、弟妹这么晚了还未歇息。”赵豫道:“清儿心有郁结,我携其外出散步,不想贻误了辰光,直至此刻方回。饶是如此,未能与大哥分忧,心中总是惴惴。”平仲淡然一笑,道:“不妨事,我亦是一时胸中阻梗,此刻已然好了。”赵豫又道:“难得月朗风清,叫人不忍虚掷韶光,想必大哥也是无心睡眠。适才大哥耍的好枪法!我俩正待观赏,不想竟搅扰了大哥。”平仲叹了口气,望着手中的银枪,道:“这把银枪是绘儿留下的。睹物思人。还记得去年,我军与夏国大战横山,我正率众与夏军杀得难解难分时,是绘儿纵马横枪,率奇兵自敌后杀出,才使我大获全胜。一袭白袍,一杆银枪,胯下青骢骏马,夏人闻风丧胆。自是,绘儿勇冠三军,赢得雪鹞子小将的美名。如今人去矣……”平仲摩挲着银枪,又道,“这枪也通得人性,耍着耍着,气血便格外地平顺,好像绘儿就在我的身边。”赵豫看平仲的眼圈红了,忙道:“我与清儿欲与大哥同赴帮源,以为哥哥分忧解愁,不知兄长意下如何?”平仲道:“贤弟弟妹的好意为兄的心领了。此刻帮源情势已危,尔等休要去了,以免旁生枝节。我一人成行便可。”赵豫还待争辩,平仲又道:“时候不早了,有什么话明早再议不迟。”又道,“弟妹也早点休息。”清儿回了礼。平仲收了衣物,抱了地上盛水的经瓶,提了银枪径自回房。

赵豫与清儿亦各自回房休息。半夜里,赵豫听到屋外隐隐有箫声,幽幽咽咽、如泣如诉。虽然吹奏者极力压低了声音,但习武之人耳窍灵光,赵豫闻声而起,听音识义,便知道清儿此刻心中悲苦。果然,透过窗绡,只见清儿端坐廊下,一曲奏罢,执起盘中水杯,酹于地而哭道:“愿姐姐早日托生太平人家,毋要再演刀兵故事。”又见那盘中摆放着两枚玉佩。看到这里,赵豫推门而出。但见清儿回头望着自己,眼中噙满泪水。此刻见到赵豫,清儿的泪水便如断了线的珍珠,簌簌地滑落下来。赵豫在清儿身边坐下,将清儿揽入怀中。此刻什么都不用说,两人都明白对方的心意。

祭罢杨绘,赵豫还是劝清儿早点休息,莫要耽误了来日行程。清儿点头应允。

第二天,赵豫来敲清儿房门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清儿睡眼惺忪地开了门,看到赵豫,便露出了笑脸,虽然眼睛有些红肿,却也别样的可人。清儿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哥哥,清儿起得迟了。”赵豫道:“不妨事。”“那,清儿得赶紧的,省得耽误了大家行程。”赵豫笑着摇摇头,道:“没有大家,就咱俩。”清儿不解。赵豫道:“大哥昨天夜里就随孙家兄弟走了。孙家兄弟托执事的僧人留下话说,前日帮源又打了一场恶仗,魔母遣人催促,故尔不及辞行。又道帮源终将不保。此生未尽之谊,来世再做兄弟云云。”清儿默然良久,又问:“阿遥妹妹却在哪里?”赵豫递过来一封书信,道:“自己走了,只留下这封书信。”清儿接过来一封朱漆封口的信函,取出尺书,展开一看,却是哭笑不得。只见阿遥写道:“大哥哥变了,不好玩了,这里越来越不好玩。阿遥走了,以后再找大哥哥玩吧。山风冷,大哥哥别着凉。”清儿叹了口气,笑道:“小丫头爱上哥哥了。”赵豫笑道:“这话却是从何说起呢?小孩子不懂事,闹着玩儿的,这不,如今觉得不好玩了,便走了。清儿莫要多心,自打哥哥下定决心要娶清儿为妻,心中便再没有第二个人!”清儿笑笑,道:“哥哥,清儿并非气量褊狭之人,况且清儿也知道哥哥的好。”赵豫点点头,站起身道:“清儿,事不宜迟,咱收拾一下,赶紧追上姚大哥。”“嗯”,清儿答应着,两人简单收拾了行囊,带了干粮,拜别寺中僧人,便要下山。临行时,寺中照客道:“此前姚施主嘱咐,特将马车留给二位施主。马匹系于山下路旁拴马桩上。”两人谢过照客,出了山门。果然,马车在山下候着。赵豫道:“谁说姚大哥是粗人?亟亟临行,还想到要给咱俩留下马匹。”

赵豫扶清儿上了马车,自己驭马。清儿问:“哥哥可识得去帮源的路径?”赵豫道:“前些日子我与阿遥曾到帮源走过一遭,识得一条小路可以进峒,大哥及孙家兄弟想必也是沿着此路出入。若非如此,门岭险峻,又是激战正憨,便插翅都难进得去哩。”清儿喜道:“既是如此,清儿便安心了。”

马车行出大路便无用武之地了,两人只好弃了马车,沿着赵豫记忆中的山间小道,艰难前行。赵豫道:“哥哥背着你走吧!”清儿笑着摇头,道:“山路险峻崎岖,一人尚自难行,哥哥若背着我,得多受多少辛劳。清儿虽然文弱,却是能吃得苦,些许山路,倒也难不倒清儿的。”赵豫虽然心疼,却也只能随着清儿的意。两人日夜兼程,饿了便啃些干粮,累了就休息半晌,清儿咬牙坚持,绝不喊累。终于在半夜里,赵豫找到了那间曾与阿遥共度半月的小木屋。莺飞草长,小木屋几乎被野草淹没。好在月朗星稀,赵豫细心查找,才没有错过这个所在。赵豫对清儿道:“这里距峒中已经不远。咱走了一天,不妨先于屋中歇息半宿,等天亮了再进峒中不迟。”清儿满口答应。

两人进到屋里。清儿道:“这木屋像是有人来过,还简单收拾了一下。”赵豫看到那张木头床上还摆了一个破罐子,罐子里插了几枝野花,野花清翠新鲜,仍像刚刚采摘的一样,最早应是下午才摆上的。赵豫自语道:“这是孙家兄弟采置的野花?我看不像。莫非阿遥也往峒中去了?”清儿道:“哥哥,这里看似没有危险。”赵豫点点头,道:“此间人迹罕至。哥哥曾在这里养伤半月,都未曾见过有人。”于是赵豫让清儿在木床上躺下,自己靠床而坐,各自闭目休息不提。

不多时,赵豫惊觉,透过小屋破败的木窗看出去,远处火光摇曳,有人声由远而近。清儿也醒了,两人的手不约而同地紧紧握在一起。

来人走近时,赵豫才看得分明。原来是一队明教巡更的军士,领队的军头并一位白衣公子骑着骏马,士兵们抬着两顶肩舆。

白衣系橙色头巾,显然是皇族。赵豫哂笑道:“这俩爷还真个会享受的,已自骑了马,却还备下肩舆,难不成两者换着骑坐?倒难为了手下当兵的。”清儿嗔道:“都这个时候了哥哥还有心思开玩笑。”赵豫道:“不妨事。别说只有十来个人,便再多一些,你哥哥也全不放在眼里。”清儿笑道:“哥哥倒是学会了姚大哥的口气。”两人皆笑。

只见那军头毕恭毕敬对一旁的白衣公子道:“殿下,前面是一座木屋,老太太所言不虚。”白衣公子点头道:“赶紧去查看有无客人踪迹。”“得令!”那军头翻身下马,举了火把,带着三个手下径直向小屋走来。

赵豫护着清儿,凝神聚气,一场恶战一触即发。就在赵豫即将冲出去的一刹那,来人皆手握喉管,瘫倒在地,看似痛苦难当。不远处白衣公子以下,尽皆颓然倒地。只有那位公子,坐在马上,惶然四顾。

赵豫跃出小屋,捡起地上的钢刀,制住那军头。一场恶战消弭于无形。

白衣公子见此情状,仍旧安坐马上,岿然不动,口中念念有词“善哉,善哉!贪魔以此五毒死树,栽於五种破坏地中,每令惑乱光明本性,抽彼客性,变成毒果。是暗相树者,生于骨城,其果是怨;是暗心树者,生于筋城,其果是嗔;是暗念树者,生于脉城,其果是淫;是暗思树者,生于肉城,其果是忿;是暗意树者,生于皮城,其果是痴……”赵豫在一旁听得暗暗称奇,待那公子诵完一通经文,上前问道:“公子是何许人?在明教中是何等身份?说与我听,不必害怕!”那公子看赵豫面容和善,又有女眷相伴,显然不是匪帮,即含笑点头道:“我乃圣公之子,姓方名豪,明教中净风光明使是也!”举止彬彬有礼。赵豫道:“我听那明教教义,劝人向善,修行于身,功在世人,善莫大焉。”那公子道:“明界善土,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俎。官人心地明澈,深通理义,善哉,善哉!”赵豫笑道:“不敢当”,又道,“我等深入明教重地,其实并无冒犯之心。只是听闻贵教先逝妙明长老即日便将入土为安,我俩皆长老亲眷,此来参赞葬仪而已。”

正说着,躺在地上中毒的明教军士们俱都聚于赵豫及清儿脚边,伏地道:“这位大爷,这位奶奶,小的们无甚罪愆,还请大爷和奶奶恩赐解药,解除我等痛苦,我等好送大爷和奶奶入峒啊!”众人把赵豫和清儿说得满脸茫然。赵豫问:“是谁将你们整成这样的?”军头愕然,问:“难道不是这位蛇精奶奶么?”说着怯怯地指了指清儿。“蛇精奶奶?”赵豫更加茫然。那军头解释道:“事情的来由是这样的。之前,有一位白发老太太,声音嘶哑,但面目慈祥。老人家在路上拦住太子爷及小的们,说有二位贵人造访此间,叫我等速速恭迎入峒,若是晚了,或有不甚恭敬之处,便有性命之忧啊。”军头以衣袖拭了拭额上汗珠,继续说道,“老太太叫我等须在一个时辰之内找到此间,向大爷和奶奶悔罪,请二位赦宥我等过往的罪愆,并将二位妥帖地送至魔母府中。否则,否则这位奶奶是蛇精化身,会隔空施法,定叫我等死得难看。爷,我等也只晚到了些许辰光,烦你还请蛇精奶奶饶恕小的则个。”清儿听罢,哭笑不得。赵豫道:“定是阿遥所为。可阿遥什么时候变成了老太太?老太太,婆婆,莫非……”就在这里,军头一干人等症状消退,身体平服,于是俱都伏地拜谢道:“蛇精奶奶恩慈,谢奶奶不杀之恩!”那刘将军则叫人速速将两顶肩舆抬过来,恭敬地说道:“请大爷和奶奶上轿,我等定当尽心竭力,护送二位入峒。”

赵豫与清儿起初仍自推辞,但一众人等哪里肯答应,唯恐自己不够恭敬,缺了殷勤,以至蛇精奶奶不肯全力施法,解除各人体内毒灶。方豪也笑着劝道:“我见郎君及夫人面善,当是有道之人,既如此,便坐得这肩舆的,既然大家如此恭敬,两位又岂可拂了众人的好意?”赵豫这才点点头,对方豪道:“殿下以诚侍人,十分难得,不瞒殿下,我与内子来自良善人家。在下江宁人氏,姓赵名豫。”

方豪点头道:“那便请公子及夫人上轿,我等速速进峒吧”一众军士分作四队,由刘将军指挥,两两轮换,一路上小心翼翼、殷勤备至。赵豫见方豪文质彬彬,风度儒雅,一路上,便与其谈古论今,始知方豪颇有学养。谈到江南的明教,方豪便向赵豫讲解明教之制。方豪道:“据史籍记载,明教始于武后延载元年,由西海大秦国人拂多诞传入中土,‘明教’是我中土对摩尼教的称呼。摩尼教讲的是‘二宗三际’,二宗指光明和黑暗,亦即善和恶,三际则是指初际、中际和后际,即过去、现在和未来。话说唐代宗宝应元年,回鹘牟羽可汗协助唐军攻克洛阳,很快,史朝义兵败自尽,安史之乱便结束了。而牟羽可汗在洛阳结识了睿息等四位摩尼高僧,并于次年将他们带回了回鹘。四位高僧劝说可汗信奉摩尼,从此,摩尼教成为回鹘国教,反过来给予我中土更大的影响,不但在长安,还在荆、扬、洪、越等州相继建立大云光明寺。其后又在河南府和太原府建寺,明教在中土的传播至此盛极一时。到了宋朝,明教于两浙一带颇得民心,因而两浙成为中土明教的本根之地。我明教之制,圣公之下,有光明法师护法,左右分净风、善母光明使。孤王不才,忝居净风光明使之位,你们要找的郑魔母,即善母光明使。净风、善母以下,有金、木、水、火、土五明子,掌五路教军。金明子为御营总管方五相公;木明子征东大将军方七佛善能用兵,号称军中小诸葛;水明子俞道安待人宽厚,乃我教中大儒;火明子裘日新裘道人深孚众望;土明子方肥心机广远,领丞相一职,坐镇帮源。说到明教教义,本来就是扶贫助弱,普天下皆兄弟,导引众生摒除魔业,重归光明净土。”赵豫听方豪娓娓说来,对明教便有了大致的了解。两人言语相投,渐渐地也就互生好感,自然地谈吐无忌起来。说到道君一朝,两浙人民受花石纲之苦深矣,因而明教大盛,杀脏官,济贫弱。方豪说:“圣公一呼万应,公开与朝廷为敌,以至于一度攻下六州五十余县,部众百万。实非圣公之力所为,宋廷自坏其身,以至有痈疽之痛也。”赵豫深以为然。

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已届市镇,此时天已大亮。镇上房舍栉比、人口繁庶,由于周遭有天堑屏障,此地俨然成为世外桃源。

方豪道:“我帮源峒中有民十万,两浙路及江南东路败回的军队,并峒中原有守军,又有二十万。此刻朝廷便有十五万大军围剿,一时也难奈我何!”赵豫道:“明教盛时,掩有江南六州五十二县,而今短短数月,却只能退守帮源一隅,个中得失,亦深可推究。”方豪点头道:“孤王亦以为近来明教所失甚多,奈何时局至此,只有勉力据守而已。”清儿满脸歉疚道:“若知哥哥不在朝廷军中,清儿便不会助姚将军长驱直入,攻取青溪了。”方豪略感惊讶,道:“原来奇袭睦州,攻取青溪,皆自赵夫人之谋”,继而又苦笑道,“虽如此,夫人何须自责,一切皆有定数。”赵豫心道“此人地位尊崇,却能宽以待人、胸襟坦荡,颇似姚大哥死去的妻子,明教之范,大抵如此。”

一行人来到馆驿,方豪本欲安排两人在驿中住下,转念一想,又对赵豫及清儿道:“馆驿是一般人居住的所在,赵公子与夫人乃人中龙凤,岂可混迹于此。再者,在下与赵公子颇为投缘,若能得与促膝长谈,不亦人生一大幸事?故而孤王有意请公子携夫人到宫中住下,在下便可常听公子教诲了。”赵豫恭敬答道:“哪里话,赵豫反得殿下教谕良多。”方豪很高兴,道:“那便说定了,二位先随孤王到宫中住下,今夜由孤王为二位接风洗尘。”赵豫点头答应。王宫离此不远,一众人等转奔东宫而去。

东宫不大,虽说是皇宫,但只瓦房数间,更兼装饰简朴。论布局、排场,远不如赵豫在江宁的元符山庄。方豪安排赵豫夫妇住在厢房,道:“二位一路劳顿,想必十分困倦,而在下也是一宿未眠,不若各自休息,晌午用过竿膳再商正事如何?”赵豫道:“该当如此!我等叨扰殿下一夜,十分过意不去。”方豪笑道:“不妨事。实不相瞒,孤王读书时,亦常自彻夜不眠,都习惯了的”。两人便欲与明教众人分别,各自休整。可那军头及其手下兵士可就不干了。军头陪笑对清儿道:“蛇精奶奶,小的们还未得打赏……”“打赏什么?”清儿仍自觉得好笑,这蛇精长蛇精短的,亏倒叫他们当真了。“打赏……解药。”“对,解药。”“蛇精奶奶,求赐小的们解药。”“什么解药不解药的”,赵豫道,“你们仍旧觉得哪里不舒服么?”“这……”军头摸了摸胸口,道:“倒是没什么不舒服,就是怕它再次发作……”清儿笑道:“小女子根本未对各位下毒,更没有作法。若众位叔叔伯伯不信时,我俩便住在太子殿下这里,但凡有事时,只管来找我便是。”赵豫亦如是说。方豪道:“许是一场误会。想必只是一时的急症,此刻已然痊好了,各位就不要难为赵公子及夫人了。”众军士等觉得三人说的都在理,心道:“许是蛇精奶奶不便认错,此刻怕是已然隔空作法,给我等解了毒,我也别不识抬举,好歹给蛇精奶奶下个台阶。”于是便道:“蛇精奶奶说的在理,大家体内的毒当是都由蛇精奶奶隔空施法给解了去了。大家放心吧!”于是众人便都相信奇毒已解,各个都笑逐颜开,谢过清儿,遂都散去了。清儿笑而不语,心下觉得这一众人等实在是有意思得很。方豪遂与赵豫二人辞别,各自休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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