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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鸿蘑宴(下)

4、

锦桐要见他,故弄玄虚,发了这密函。

本来跟随傲独到了行宫的随从只剩下伶仃等几个,伶仃还受到急令,早早回了兔子家在外面驻扎的营地,这边剩下的几个家臣没料到傲独已经在那钩心斗角的长廊间,神不知鬼不觉的悄然逃走,只当他还在大厅中宴饮。

等傲独按照密函中的指示从合围山此峰到了彼顶,已经是另一番天地。那额头束着兰巾的士卒自然随处可见,为了守卫不让外围妖魔侵略而安插的军营护栏也随处可见,星罗棋布,但是他们看到了这高官装束的少主也就是高高行礼,也不约束这少年人。

傲独找到了那藏在山阴面的闭门高堂,高堂外略显荒芜,几条阳关大路倒是气派,这样的祭祀之所要多少敬礼才能修筑完毕?傲独正踌躇,已经有人从侧门踱步出来,傲独一惊,紧握铅月,那人明明是锦桐的未婚夫,这合围山的主人,休门世子兰俊!

兰俊倒是看出了傲独的惊惶,连声安慰道:“不要紧,不要紧,我与锦桐形影不离,她时常提起你,如今你我进去叙旧,别看外面破旧,其实里面别有花花世界,不必怕!”

傲独听他这么一说,心倒是宽了,想来可笑,人家已经有所属,凭什么找自己在偏僻处幽会?那兰俊穿着单薄绸衫,文质彬彬,傲独倒也不再害怕,坦荡荡地跟着他进去,而兰俊那金发碧眼逆着光,高健优雅的模样,让傲独相形见绌。

刚一进高堂,里面供奉的神仙又把傲独吓一大跳,既不是方道始祖,也不是传奇盼宁,而是一个蟒袍玉带的狐狸王,这是阑干三一区妖族的信仰。

“怎么总是这样紧张?这里本来就是狐狸家地地方,仙人也是费劲千辛万苦才夺取回来,这却是是他们一流下来的东西,但是就算这里供奉的是伪神,那方道岂不是在我们心中?又有何惧。”

于是傲独跟随兰俊往后堂去,可是在那幽深处越走,傲独越是心神不宁,那些高鼻深目的束着头箍的石像,齐刷刷地朝着自己笑,地面上石块战备,看起来凌乱无比,却暗含杀机,这格局如何判断,都不是戏耍之所,而是一个杀阵。

当傲独顾不上这里是否是杀阵,选择转身逃走,可是已经无路可走,被身后尾随的壮士如同墙一样挡住。

“少主,身为贵客,哪有转身逃走的道理?”

“滚开!”傲独看出那壮士眼中的恶意,暴跳起来,踏在他肩膀上,简直要从后院的单薄天光下飞出去,没料到数只利箭朝面门射来——

连弩!傲独在心中惊呼的时候,铁荆棘丛的阵势启动,远远近近已经被青铜头箍的壮士团团围住。

他本以为能够要挟兰俊以作人质,可是那休门世子身手矫捷,方家的手段与美蒂的邪术,几个回合间差点直接在刀山剑丛中杀掉傲独,随后轻松脱身,任凭傲独在后堂中央手持铅月,无力回天。

“兰俊,你这奸诈小人到底想要干什么!”傲独一声山吼,但是对手完全无动于衷,在杀阵外得意洋洋地看着落网猎物

“这可怨不得我,你若不隐瞒幽会真相,与那小美人心存瓜葛,哪里会只身赴此?你我家中是世仇,难道你不知道?你在甲盾岛手刃我兄长,难道我不应当报复?”

“你这是针对我?”

“不,月贝凡已经逼到家门口了,鱼死网破的时候已经到了,你以为单单凭借蛾人怎么能让根深蒂固的狐狸家奉出圣地白塔?你以为单凭几个妖精能够引得全天下的妖联盟?因为我们兰巾国!因为我,兰巾王!”兰俊狂笑,“美人我要得,这天下我要得,我本来就是天降的紫薇帝星!至于你这不人不鬼的方家败类,不过是我杀破帝国的垫脚石!开刀的羔羊!第一步,就是凭借你们这些合围山里的世子,把这要塞之地,牢牢守住;然后就是我们兰巾军领着狐狸兵长驱直入的时候了!”

“你骗我!”傲独发现自己孤身一人,入了这精心设计的骗局。

“那又怎样?我敢放你进来,把全部的阴谋告诉你,你觉得自己还有出路了吗?”

“当初清明姐实际上就是从你那里得到的情报!就是你请的瘟神!”

“没错,我很喜欢她,所以没料到,竟然让她窃走了情报。如今锦桐与清明,我为太子,未来的皇帝,可兼得也!”

兰俊狂笑地换上战甲,在武士的前簇后拥下,大摇大摆地离开。

5、

熏香姣好,醇酒贪杯。

歌舞着的是冷艳妖奴,狐媚之中衣裙翻舞,美若天仙,一举一动满是挑拨妩媚,又有礼官助酒,四位世子举杯尽欢。到底是那一身火红的锦桐首先停了下来,她注意到最是坐怀不乱同样年龄最小的孔狸都是一副被勾去魂魄的糜烂模样,而宴席对面的未婚夫身上好像笼罩着奇怪的阴翳,倒是胡涂开自己的玩笑:“这些舞女绝对不羁你的,何必蛰伏吃醋嫉妒的模样?”

“不是的,你不觉得我们中了花天酒地里的迷魂术了吗?你不觉得傲独这时候走的蹊跷吗?”

胡涂掏出小小的照妖镜,注意到里面的映像都慢了许多,醍醐灌顶——传说中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无非是醉生梦死中虚度了真的时日。几位世子已经落到了幻术之中,看似惬意,外面实际上可能已是沧海桑田,光是从这照妖镜中的实像就能判断出来!

“是兰俊的问题!”锦桐核实自己的想法,咬牙切齿,美轮美奂的嫁衣如今愤怒如战甲,催动气旋,无风自动;而那孔狸心智最为薄弱,现在一边目光狂热地看着舞女那劲爆线条,一边发了疯似的塞着鸿蘑。

这时候狐女已经舞剑助兴,转眼都逼近到面前,锦桐暴起,逼退她们几步,跳到桌子上喝问兰俊:“你施这幻术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因为你们这些世子已经到了我们太岁爷头上了,我们当然不能任凭你们宰割了。”

锦桐美丽的眉眼皱紧:“你不是兰俊,他气场比你充沛得很!”

“小人无非是兰俊世子繁忙时候陪同锦桐世子的影子侍卫,您陷在情网中总是注意不到罢了,如今这光这香还有您身为方士天生的机警,终于认出了小人。也算是万幸。”假的兰俊洋洋自得,也不必继续模仿世子。

“你是说在这合围山日夜陪伴我的未婚夫是假的?”

“个别时候,是假的。您早就被冲昏了头脑,真假并不重要,无论如何,您都将是这兰巾王妃,这阑干三一与三二区,整个妖域,都将是给您的彩礼。”

“够了!”胡涂一巴掌把孔狸扇到清醒,随后拔出降魔杵,与锦桐并肩,威慑埋伏已久的武士与蠢蠢欲动的舞女。

“既然是冒牌货,这里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二人密语,孔狸刚刚如同大梦初醒,匆忙站起来,还没弄清楚情况,满嘴的鸿蘑。

“在下虎老,负责几位世子的安全。”外面一个老人,声音诡谲衰老而又清越无双,阴森无比。

胡涂甚至看到了鬼猕的暗影落在窗纸上,听到了尸体傀儡才有的咯咯声响;锦桐接二连三的打翻了那用于蛊惑心神的香炉与彩灯,三人发起了攻势。

当世子们尝试着闯出行宫的时候,兰巾军对纵情狂欢的亲兵们发动了突袭,这里原本是兰巾军的大本营,火炮重兵,一应俱全,四位世子驻守的亲兵本来正在接受款待,大鱼大肉大碗喝酒,此时猝不及防,几个契属的家臣辛辛苦苦扼住了局面,又生恐世子遭袭,退的话,世子性命堪忧;进的话,合围山的布防无异于送死!

其实兰巾军本来就独立惯了,但是突然责令屠杀亲兵还是没反应过来;军令如山,他们瞬间击溃了几位世子亲兵的防线;但是藏在兰巾军中间的狐精斗士可毫不含糊,下的绝对是死手。

等到合围山屠杀尽了亲兵,早已经准备就绪的狐狸家三大军团,全面进攻;方士联军高层最担心的局势还是爆发了。

胡涂一连打翻好大一片的武士,灵犀猪猪也从体内脱离出来,现在的深门世子,横冲直撞如同狂怒的将军,他哈哈大笑。

“你疯啦!”锦桐嘴上说着,但是手段诡谲凶残,不愧曾经师承仙山,与傲独六分神似。

“兰巾王的野心路人皆知,这合围山是整个战局的转折点,双方静观其变,终究还是爆发,既然我胡涂能作为使臣前来,就是因为方家已经做好了迎敌准备,我深入虎穴,自然无惧,只是苦了你们几个,也要陪这合围山的一众叛徒共同送死!”

“你的意思是,就算我们几个逃不出去,这兰巾叛军也不可能获得胜利?”

“咱们就是那个逼兰巾王露出狐狸尾巴的导火索,他们越早叛乱,方士联军就能越早除掉这祸害!”

“身为方士,理当替天行道,为民除害;身为世子,更要以身作则,保家卫国。就算葬身这里,也是死而无憾!”孔狸倒是豪情万丈。

“瞎说什么!臭男人,都靠不住,我一定要先杀掉这替身,再手刃兰俊小人!”

与此同时,伶仃来到昊天氏营外,正在纠结自己身为隶属宁府派系的兔精要不要进入这宗主老巢,忽然惊觉合围山方向有求救的烟火在天上鸣响绽放,明白这场酝酿已久的冲突终究爆发,随后想到另外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少主!

有人告诉过自己,这少主是假的,真的少主早就死了,但是伶仃告诉自己,那没有气旋的笑脸少年,就是自己发誓终生追随的人,无论贫贱富贵,无论天道黑白。

这时昊天氏身边的一个宠臣不紧不慢地出来迎伶仃进去。

“你们故意的,通过宗主的名义,派少主到合围山,还要把我召集过来就是要把我家少主往火坑里推!”

“在他们真正暴乱之前,谁知道会发生呢?”宠臣一脸奸佞,“能够在主力抵达之前使兰巾军露出马脚,这可是天才之才!天下人颂之不及。”

伶仃顾不上别的,朝天上接连放了九道火花警报,旋即率领一众宁府兔精,调转马头,杀向战场。

6、

傲独再一次突围,还是以失败告终,他不知道胡涂与锦桐怎么样了,他不知道外面的家臣都怎么样了,他只知道自己这不会方术的怪物快要没命了,终于在两架连弩同时更换箭匣的时候,他跳起来突破了合围,又抢来一把劲弩,接连射落挂在高处的铁荆棘和藏在边角柱子上面的机关,一时间后堂倾颓,阵里面的凶神恶煞全都成了刀下鬼,池中物,被杀得两眼通红中透着银光的傲独双手屠刀,砍得片甲不留,随后傲独看到熟悉的鬼影——鬼猕!

瘟神来时,击溃自己的虎老的灵犀也到了。

自己的劲弩铅月全被抢走,人被生生揪起,傲独这才反应过来问题有多棘手,阴魂不散的虎老竟然也来了,现在的自己就被禁锢住,任凭鬼猕欢呼雀跃,那些东躲西藏的武士也都冲出来欢呼着。傲独放弃了挣扎,因为现在全盘皆输。

“我们当然要为您挑选一高贵的死法!”

傲独成了刀俎下的鱼肉,他们裹挟自己到了更后面的露天兽圈,“这里是美蒂斯蓝特有的兽群,过一会我们就要让他们冲出去,抵挡你们的先锋,任凭什么样的屏障,都不会抵挡得住群兽的攻势!”

傲独最后一次挣扎,发觉自己四肢百骸千筋万脉,皆近乎崩断,终于任凭鬼猕将自己抛了下去。下面的兽群已经被驭兽师催促得近乎狂化,都在围栏中暴怒地折腾,而且已经开始齐刷刷地朝向出口处逐层打开的闸门奔涌,傲独避开尖角,直接摔在四角耗牛背上,把它砸进大地里,随后傲独鲤鱼打挺,抓住一只愤怒巨猴的尾巴,甩到半空,回头看时地上的肉垫已经被纷至而来的铁蹄碾成肉酱!

但是驭兽师已经发现了他,于是身材小巧战意彪悍的猫狸、怪鼠,一拥而上,撕咬他,包围他,傲独在腥臭的铁流中被源源不断的小怪兽泯断十指,五官难保,终于摔在缝隙中,赶走小兽,又有大群的象脚惊天动地地踏了过来,傲独隐约看到铅月被象背上面蹦跳的猿猴掠走,现在却也无能为力,只是匆忙躲闪那些致命的脚印!这是象鼻兽,算是大象的近亲,但是前肢退化,被能够支撑大地的壮硕长鼻替代,那双如同长枪的獠牙就算小时候在壁画上看到,都足够令人心生恐惧。傲独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么无助,从前以为人定胜天,能够陪着哥哥打天下,当个上天入地的方尊,现在看起来,这样简单的一个圈套都足够要命了。傲独被一圈的象鼻兽围攻了,他们短粗的前肢狂欢般摇摆,几次扫地戳击不中,换成了共同朝天仰鼻,如同人立,傲独想要从间隔中逃走,不料象腿一扫,自己就七荤八素地稳稳摔在核心,浑身都已粉碎,只剩下手中攥着已经起不到任何威胁的短兵,最后,一个最为庞大的巨象,把自己卷入它的口中。

当傲独在那巨象怪物口中徒劳地割斩戳捅的时候,胡涂与孔狸协助锦桐杀掉伪王子,冲出重围;伶仃率领宁府上千愤怒的兔耳骑兵,杀向合围。

天,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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