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性别传播中的身体、形象利用
与文化投射
一、事件回放
据南京报业网《金陵晚报》报道：今年22岁的川音成都美术学院大二的学生王桂权，自拍了她作为女性的下体照片，参加了在南京博物馆举办的名为“实验空间现代艺术展”，成为了展厅的焦点，还有不少电视台的记者赶了过来，对王桂权进行现场采访。
对此事件，媒体报道中有“作秀、想出名、太色情等质疑”的声音，也有“对待年轻人的艺术思想和作品应该持宽容的心态”的声音。王桂权自己的情绪也经过种种波动。江苏电视台《直播南京》的记者陈大可对她面对镜头哭泣的解释是：“但在采访快要结束的时候，旁边有几位观看展览的老同志忽然走上来，对王桂权表示声援，认为社会不应给她太多压力。此时，王桂权好像被观众的好意所感动，红了眼圈，还抽泣了起来，稍后就戴上了墨镜。”在陈大可的眼中，这位22岁的女生是个非常简单、直率的人，“她对自己的作品没有过多的考虑，可能也没有做好足够的思想准备，所以面临作秀、想出名、太色情等质疑的声音时，会一时接受不了，哭也就是非常正常的反应了。”不过，随后记者询问她是否哭了的时候，她回答说：没哭、没哭。还朝记者咧嘴笑了一下。
二、文评综述
这则标题为“美院女生自拍下身”的新闻报道在网络上的传播，引发了非常轰动的效应。各界人士借助网络的论坛和博客阵地，以匿名或公开的方式发表了完全不同的意见。
在对王女生的行为和她所宣称的艺术作品心存不屑的观点中，较为一致的看法是：因为她是年轻的女大学生，又可打着艺术的名义来以自己的下体作为噱头，况且她参与的是一场艺术展，从而可以很好地隐蔽她不择手段吸引眼球的居心。在她的身上所体现出的一些关键词，比如“自拍”、“下体”、“女大学生”、“美女”等，都迎合了大众传媒制造新闻和炒作事件的报道口味。所以，除了怀疑她的作品是否的确具有艺术性之外，这些人也质疑她的人品和这样做的动机是否单纯。
在对王女生的行为表示支持的观点中，认同其作品具有艺术性的其中一种看法是：“今天，女孩展示的是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她不可能开玩笑式地让别人对自己的身体指指点点，也不可能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以这样一种方式去展示自己。因而，这整个过程当中，女生所持的是严肃而谨慎的态度，对自己的照片参展，怀揣的是一颗神圣而高贵的艺术之心。”在这个评论者看来，下体是女生最为宝贵的东西，自古就有“生命甚或不如贞洁重要”的观念，既然能够把下体以影像的方式公之于众，那么必然怀着像珍爱生命一样的心情，以艺术的观念来经营这件作品。由于她所选取的艺术材料是被传统性别文化禁忌和污名的对象，所以她所遭遇的公众抵牾，应当被看作是新潮的女权观念与传统的男权对女性身体禁锢的一个挑战。就像刘海粟在中国引进西方裸体画的行动一样，也许是超越当下人文观念和道德界限的，但总有一天会显示出其艺术的独特品行，并终将得到公众文化的普遍认同。
对王女生的行为表示支持的另外一种看法认为，她的自拍行为是一种艺术表达，而不是日常色情。这就触及了艺术与色情的区别问题。这个评论者的态度是，由于其发表作品的场合是博物馆，其作品的特定含义就被烙上了艺术的特征。就像行为艺术一开始进入公众生活一样，当它发生在艺术环境中，便具备了被某种主导意识所无限阐释的可能，从而成为一种艺术表达的典型。虽然王女生利用了自己的下体来阐述有关身体和生命的观念，没有将艺术的对象他者化，也没有回避自我主观意识过多地参与了艺术化过程，但其实质就像是匠人按照自己模样塑造陶俑，艺术的呈现焦点在于陶俑，而不是匠人。
三、问题与争鸣
1.艺术与色情之争
无论是艺术批评还是大众文化批评，对于色情的看法普遍持比较包容的态度。即将色情看作一种文化生产或商业生产过程中扮演不同角色的一种呈现物。比如以身体的裸露象征与某种具体的商品相联系的时候，色情扮演了引发好奇与满足窥探的心理，也扮演了将公众的注意力转移为交换价值的重要角色。
因为色情所发生的条件之一是利用身体文化和欲望刺激，所以对于身体裸露的看法的差异，也就必然决定了将“裸露”/“身体”是否认定为艺术与色情的根本泾渭。
从文化传统的延续脉络中，我们可以发现，身体文化的延伸物衣冠，既能够显示夷夏之分，也区别了文野之异。比如名牌衣饰赋予身体以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而不仅仅是装饰身体；金领、白领、蓝领衣装的差别，又体现出阶级和身份认同的差别。在中国封建社会中，文武官员官服上所刺绣的图案以及官服的颜色，都有着规矩严谨的限定，既区别官阶，又区别文武。所以，关于身体与衣冠的文化中有了这样一条线索，即根据性别、地位、职业、种族等的不同而穿戴起来的身体，反映了不同文化的独特气质；而袒裎裸露则使身体失去了文化界定的尺度。就如康正果所言，古代中国的艺术从来没有把裸体作为艺术对象来理解，因而也就没有把裸体视为一种人体美。“赤裸并没有显示什么，它反而制造了模糊；衣服并非要掩盖什么，而是要明确差别。”
在缺失裸体文化象征传统与阐释哲学的中国背景下，在男权文化反对女性以主体身份裸露私处的文化环境中，对身体的裸露，特别是性器官的裸露的评价，往往被传统道德观念的评判以及对女性尊严与主体表达的忽略和扭曲所充斥。
从艺术与色情所利用的身体表达的共性来说，艺术与色情并非毫无交叉点的两件事物，从某种层面看，艺术的范畴中涵盖了色情的欲望，并赋予了这种色情欲望以观念批判。另一方面，从色情所依托的表达形式看，艺术作为一种高度模式化的表现形式，为色情的存在创造了实现的途径。比如16世纪意大利画家丁托列托（Jacopo Tintoretto，1518—1594）的两幅同名作品《苏珊娜与长老》，主要集中的场景是裸女沐浴和长老窥视。女性主义学者就此而评论道：大多数《苏珊娜与长老》画作所强调的既不是二长老的邪恶，也不是强奸受害者的悲痛，而是苏珊娜性感的身体。“从16世纪到18世纪，这一题材被艺术家们所利用时，无不带有这样的意味，那就是得到一个表现女性裸体的机会……再加上另一个好处，因为两个老色鬼的在场，裸体更增加了色情的吸引力。”
因此，艺术与色情并非如日月一般不能于同一时空场景下共存，它们既有各自独立存在的方式，同时又可以交互作用于人们的观念与观察视角。但是当评判个人道德与利用艺术或色情的动机结合时，由于艺术被崇高化和色情被鄙琐化的思维定势，所以又形成了评估艺术与色情哪一个更占有绝对主导性的必要过程，以便为传达艺术或色情的主体（人及其作品）定性。
2.公众视野下男、女性器官的公众容忍差异
如果从西方古希腊的雕塑开始考量，人们不难发现一个隐而不宣的秘密，那就是男性的性器官的裸露往往象征着勇力，是健康而威武的。大卫的雕塑，便是一个男性完美身体的化身，不仅在他的身体比例，也不仅是肌肉，还在于他拥有一个大小长短适当的性器官。而女性雕塑却从来没有裸露出阴道的例子，维纳斯的雕塑裸露出的是乳房。
也许，从男女两性的生理角度来讲，由于男性的生殖器官是外现于身体的，而女性的生殖器官是内隐于身体的，除非做出展开双腿的动作，否则女性的性器官很不容易被表现。而女性展开双腿的动作，除了生育是被社会与文化所认可为神圣的之外，其他动机的展开双腿，均难以逃脱淫荡无耻的罪名。
所以，对于女性性器官大肆表现的唯一途径就是乳房。无论是春宫画还是商业社会下色情广告，女性的乳房充分满足了以男性观者为主体的人群的窥视欲与性挑逗。“象征的乳房于是成为了审美的乳房，乳房的对象化就这样发生了。对象化是诉之于眼的，它使乳房被塑造成只是让人看的形象，而非哺乳的器官。因此，凡是与哺乳有关的肉体性反而成了尽量被删除的东西，理想化的乳房从此与长在女人身上的乳房拉开了距离。在巴西上层阶级的家庭中，女孩过15岁生日时就被父母送去做乳房缩小术，为的是让他们的女儿与大奶头的下层妇女趁早划清界限。”女性阴道被作品化或商品化，很少能体现女性主体的精神意图，却往往迎合着男性对女性性器官的消费心理。比如曹晖的陶瓷作品《小便器》，便是将女性的下半截身体倒置，从而将分开的两腿所构成的圆弧作为小便器的边圈，于是那些使用这个小便器的人，除了排泄生理污秽物之外，还在心理上体验了插入女性阴道的快感。
女性对于阴道的自我表达，往往借助于其他意象，比如盛开的花朵、即将滴下露水的花朵等。李虹的作品《花色》，或饱满中溢出汁液，或干枯而衰败，象征了不同年龄、不同性体验下女性阴道的感受。
而王学生自拍的阴道照片，突破以其他意象转喻的言说界限，将镜头直推向真实而具体的阴道，将女性性器官直接冲击到观者的视野之内，打破了以往表现隐身化、匿名化、他者化的倾向，而以自我实拍的姿态面对公众，她本人和她的身体、她的作品，对于男性来说，无论评价如何，这都是一个满足窥视快意的举动，对于女性来说，则是一个会引发争议的导火索：一部分人会觉得它直言出女性身体的声音，体现了女性为自己的身体以及女性文化张目的作用；而大部分人会担心公开女性私处的做法会造成对女性身体符号更为泛滥的误用，甚至会导致整个女性文化祛神秘化。
